郗浮薇对于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意外,芬芷楼里住的都是女眷,天生对于蛇虫之类的东西就比较害怕。
尤其这大半夜的,忽然来这么一出,就算将蛇全部打死之后,发现毒牙是被拔掉的,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但过程也已经吓的不行了。
哪怕邹一昂在邹家地位特殊,属于不可动摇的那一类,又有庄老夫人明摆着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偏爱这孙子的,这会儿对于芬芷楼上下来说,也是犯了众怒了。
如今一干人心里肯定想的是把事情闹大,跟邹府要个说法。
此刻没人开口,不过是在权衡利弊,担心第一个要求彻查到底的人传出去后,会被庄老夫人还有邹一昂记恨罢了。
这并不是郗浮薇想看到的。
她不是单纯来做女先生的,目的没达到之前,可不想被扫地出门。
哪怕今晚这事情闹上去之后,女先生们未必就会受到邹府的厌弃,然而出于未雨绸缪的考虑,更是觉得邹一昂这个切入口不能轻易得罪,郗浮薇都希望这事儿能够压下来。
于是掐着气氛松动的一刻,说道:“大晚上的闹这么一出,就是泥人也要动怒了!只是这会儿都是围绕女学做事的,我也就坦白说一句:咱们这些人多少有些技艺,聚集在此,都有着各自的不得已。自从我进女学以来,这段日子,磕磕绊绊的事情已经一而再了。眼下正赶着年底,倘若再来个再而三……主家会怎么想,谁也说不准。”
这话就等于委婉的让大家想想,一旦被邹府辞退,会是什么后果了。
“沈妹妹,你说的道理我们都明白。”见众人再次沉默,傅绰仙目光闪了闪,说道,“问题是,正如你所言,类似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倘若每次都是咱们的不是,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你扪心自问,之所以女学这段时间会出岔子,是咱们起的头吗?”
她环顾了一圈左右,“我就把话说的明白点:就邹公子这脾气如果不改的话,咱们这一次忍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一直这么忍下去?今晚这些蛇虽然都拔掉了毒牙,然而毒蛇的数目你们也看到了!说句不好听的话,邹公子此举看着还算有分寸,没打算当真闹出人命来。可是这么些毒蛇,邹公子身骄肉贵,怎么都不可能亲自动手给它们拔牙吧?底下人做的时候,万一有什么疏忽,错漏了一两条没拔牙的毒蛇在里头,妹妹你说是什么结果?”
“邹公子也有十二了,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却还是这么来折腾咱们,可见是压根没把这芬芷楼上下的死活放在心上!”
又叹口气,“本来邹公子总是说妹妹好,说我这个不好那个比不上妹妹,我想着他或者当真为妹妹的才学所折服,又或者呢故意挑拨,所以一直没有理会。”
“但从今晚之事看来,邹公子眼里,咱们这楼里的人都是差不多的!”
“都是供他恣意取乐的贱命!”
众人闻言,脸色都不太好看。
毕竟哪怕是下人,多少也有点自尊心。
何况邹府素来待下宽厚,奴仆们平素并不受苛刻跟羞辱,乍听这话,对于邹一昂下意识的就生出了些许怨恨跟厌烦来了。
郗浮薇有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心说这人莫非是铁了心要离开邹府了吗?
不然何必连挑唆众人仇恨邹一昂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姐姐这么说却是有些妄自菲薄了。”郗浮薇沉吟了下,道,“不是我替邹公子说话,但邹公子如果当真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何必叮嘱人给毒蛇拔牙?邹公子的身份,不管做出什么事情来,邹府肯定都要护着他的。那么一旦出了岔子,他左右的人肯定要倒霉!冲着这一点,邹公子吩咐了要拔牙,那些人谁敢怠慢?所以邹公子压根不需要担心此事会出什么疏漏不是吗?”
又说,“邹府对咱们素来宽厚,倒是咱们,进府没几天,所作所为,哪里配得上邹府给予的待遇?这会儿吃了一吓,有惊无险,就闹着要动邹府的心肝……我说句得罪姐姐的话,我觉得这事儿就算传到外头,人家多半也要说咱们恃宠生娇!”
两人争执难下,于是请姚氏评判。
姚氏一向沉默,进楼以来差不多都没人听过她说话,闻言为难了良久,才道:“我一介目不识丁的妇人,哪里知道那么多?只是自从先夫去后,我们娘儿相依为命,犹如飘萍。好容易庄老夫人愿意收留庇护,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呢?”
姚灼素闻言,朝傅绰仙歉意的笑了笑,说道:“我们母女命苦,全赖邹府才有个落脚之地,就算在这里有点什么不习惯的……也是心满意足了。”
她们母女的表态显然是支持郗浮薇的,其他下人固然有些不服气,身份使然,到底不敢说什么。
傅绰仙见状,脸色就有些晦暗下来,嘴唇蠕动,过了会儿才道:“既然如此,那沈妹妹看着办吧!我觉得头有点疼,就先上去了。”
“傅姐姐且慢!”郗浮薇叫住了她,温和道,“姐姐也是替主家着想,毕竟主家就邹公子一个男嗣,太顽劣了总归叫人不放心。不过眼下邹家主刚刚回来,据说已经管教了邹公子一回!想来邹公子下次就不会这么顽皮了。”
这话其实只是给傅绰仙一个台阶下,让她方才坚持要好好闹一场的建议显得冠冕堂皇点。
至于说什么邹知寒回来了,邹一昂就不会顽皮……邹知寒早几天就回来了,也确实对儿子动过手了。
可他要是镇得住这儿子,又或者愿意镇住这儿子,还会让今晚的惊魂之夜发生吗?
傅绰仙心里清楚,对郗浮薇点了点头,脸色略缓,算是心领了她的好意,这才款款上楼去。
楼下郗浮薇跟姚氏母女,主要是姚灼素商议了一番,于是决定将楼中收拾好,蛇尸全部埋入花坛做肥料,把事情就这么瞒下去,权当什么也没发生。
……邹一昂那边不知道这番经过,次日一早,人在学堂里,却竖着耳朵预备听女学这儿的动静。
他幸灾乐祸的想了很多场面,却被告诉说芬芷楼风平浪静,甚至女学都照常上课了。
“这是怎么回事?”邹一昂于是怀疑手下,“是不是叫你们做的事情压根没做?”就生气了,抬腿踹小厮,骂骂咧咧,“混账东西!连本公子的钱也敢骗?昏了你的头了,本公子不给你们颜色看,一个个就妄想着奴大欺主了是不是?!”
小厮也很懵,喊了会儿冤,就猜测:“公子,是不是她们没被吓着?”
这话说出来就挨了邹一昂一个耳刮子:“那一篓蛇拿过来的时候,本公子都被吓的毛骨悚然不敢靠近,何况一群女流之辈?”
他打骂了小厮一番,思忖片刻,就决定:“叫人再去预备一篓差不多的!今晚本公子要亲手将蛇放进芬芷楼!”
与此同时,郗浮薇也在思索:“就邹一昂那脾气,我劝着大家息事宁人了,他没准要得寸进尺再来一次!嗯,这就是我的机会了……我要怎么招呼他比较好呢?”
她这儿盘算着收拾邹家这位宝贝公子,沈窃蓝正面无表情的收刀还鞘:“埋一下,莫要惊扰了偶尔路过的百姓!”
身后数名劲装蒙面的下属沉声答应,拖了他足前的尸体去掩埋。
只一人没动,按着腰间刀柄,有些感慨有些失落的说道:“真没想到,咱们里头居然会有这么多内奸!你在济宁掩饰的住处跟身份被了如指掌不说,只怕如今山东有多少锦衣卫、各自是什么身份来历目的,也都被知道的差不多了!”
沈窃蓝对此倒没什么激烈的反应,语气平淡道:“之前太祖皇帝陛下解散锦衣卫时,谁也没想到懿文太子殿下会英年早逝。更想不到,今上会重建此衙。那时候锦衣卫手握生杀大权,威慑天下,对于文武百官的动向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哪怕太祖皇帝陛下吩咐解散,然而他们没解散之前所知道的秘密,也足够震慑当时的朝野上下了。”
“那些做贼心虚的人,在锦衣卫在时不敢造次,锦衣卫去后,尤其是让帝时候,他们自然想知道锦衣卫到底掌握了他们多少秘密,是否有毁灭证据的可能?”
“这中间足足数十年光景,今上登基却不足十载……这些都是暂时的事情。”
又冷笑,“何况他们即使知道了,如今又能怎么样?朝堂上奈何不了陛下,在山东,在运河沿岸,难道就奈何得了咱们这些人?”
他的同伴思索了会儿,赞成道:“是这个道理。”
“这中间足足数十年光景,今上登基却不足十载……这些都是暂时的事情。”
又冷笑,“何况他们即使知道了,如今又能怎么样?朝堂上奈何不了陛下,在山东,在运河沿岸,难道就奈何得了咱们这些人?”
他的同伴思索了会儿,赞成道:“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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