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窃蓝这次“公干”,在东昌府停留了三日才走。
不过跟郗浮薇的团聚也就是叙话的这么两三个时辰,甚至连饭都没在郗府用。
“咱们的事情还没过明路,撇清点的好,免得外人不知就里议论你名节。”这不是他不想跟准未婚妻多团聚,而是怕影响了郗浮薇的清誉。
毕竟两人之间门第已经有差距了,这种细节再不注意点的话,对沈窃蓝来说兴许没什么,对郗浮薇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就算宋家已经不再怨恨郗浮薇,应天府那些高门,嫉恨乡绅之女一步登天的,也不是没有。
若是沈窃蓝这时候就留宿,往后不定传出什么样的难听话。
沈窃蓝走之前跟郗浮薇说了些济宁府邹家的事情。
虽然邹家除了邹知寒之外,几乎都不知道自家跟建文余孽的关系,而邹知寒本身也不愿意跟建文余孽有染,可谁叫他有那么个祖父,自己也在胁迫的情况下给建文余孽搭了好几次手,终归是不可能继续好好的做大埠富家翁了。
朝廷也不可能看着跟建文余孽有着那么深厚渊源的人家,把持济宁这种要紧的埠头。
“原本这一家子都不会落好,差不多就是比照当年陛下进入应天府的时候,那些冥顽不灵的人家。”沈窃蓝说,“然而邹家还算懂事,我跟宋尚书在表书里都着重说明了他们家的无辜以及迫不得已,陛下宽宏大量,到底免除了这一家子的死罪。当然家产是保不住了,如今合家是流放西北。”
这下场虽然也谈不上好,可比起动辄满门抄斩、女眷官卖来肯定是长松口气了。
何况流放的地点是西北,那边苦寒是苦寒,比起瘴疠满地的南方,可要友好太多。
最要紧的是,那番与云南有着千丝万缕的算计,与汉王殿下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到现在都还是影影幢幢,要是也算间接破坏此事的邹家人去了南方,谁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汉王跟赵王从来就不是好相与的。
打发这一家子去西北,也算是很有诚意的庇护了。
当然郗浮薇知道,不管是宋礼还是沈窃蓝,都不会平白庇护这一家的。
邹家那些被查抄的家产,十成十大半流入了这两位手里。
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默契,郗浮薇虽然对邹家不无好感,对尚夫人、几个女学生以及邹一昂尤其的不忍,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只问:“押送他们的官差为人可还好相处?邹家那几个女孩子年纪都小,娇嫩着呢。”
“我跟宋尚书都派人叮嘱过,那些人都是知趣的。”沈窃蓝颔首,“那几个女孩子,我特别让人透话,都是给你敬过茶的女弟子。”
当然那些人对郗浮薇如今身份的认知,还只是尚书家的义女。
但也足够震慑底层的小差役了。
郗浮薇在邹府的那些日子认识的人不多,既然提到了邹家人,不免问起当时同住芬芷楼的姚氏母女还有傅绰仙。
沈窃蓝说姚氏母女是没什么好开脱的,毕竟姚氏是铁板钉钉的建文余孽不说,到死都没有悔改的意思,且不说朝廷不可能赦免这样的人,冲着济宁卫所之前被劫狱的打脸,也需要交出这种要犯挽回颜面。
不然沈窃蓝即使出身不错,也少不得要受申斥。
天子亲军代表着的是皇帝的体面,敢废物那就是丢皇帝的脸,怎么行!
而姚灼素作为姚氏的女儿,还是她目前唯一的亲人,当然是不可能不受牵累的。
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还因为跟着母亲千里迢迢北上遭了大罪。
不过沈窃蓝的手底下人出于同情这女孩子的缘故,也是有点顾虑她爱慕沈窃蓝的想法,给她报了个刺激太大已经疯了的说辞。
上头盯着姚氏,对姚灼素也不是很在意,就吩咐收押下狱,等着朝廷的最终裁决。
虽然如此,姚灼素自己却也不怎么撑得住了。
要不是看守的人盯得紧,这女孩子只怕早就自己了断了。
之前帮过她的六叔六婶专门去劝过好几次,然而姚灼素很有些心如死灰的意思,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这些沈窃蓝本来不打算仔细说的,却不过郗浮薇追问才稍微透露点:“人各有命,你也不要多想了。”
又说傅绰仙,“她本来跟曾家的公子好事将近了,因为邹府的缘故,似乎又出了波折。”
这也难怪,之前傅绰仙去邹府做女先生,是指望借着邹府的名头抬一抬身价,以配得上那些富家公子的。
结果邹府说倒就倒不说,罪名还是勾结建文余孽。
这时候距离永乐帝登基才几年,这位皇帝的手段大家都记得清楚呢,谁闲的没事做才会去忤逆。
之前兖州府上下的人有多捧着邹府,现在就有多么的避之不及。
像傅绰仙这种在邹府做过女先生的,从前备受艳羡,现在却少不得要被怀疑是不是也跟建文余孽有什么了。
那位曾公子家境不坏,又不是娶不到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即使傅绰仙才貌双全,一时间将人笼络住了,出于担心受到牵累的考虑,变卦拒绝娶傅绰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郗浮薇想到傅绰仙目标明确的嫁个富贵公子,心说这女孩子想必失望的很吧?
人的际遇就是这么无常。
就好像两年前她坐在这堂下喝茶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这两年会有这样天翻地覆的变故。
送走沈窃蓝之后,郗浮薇对郗矫的功课越发上心,郗矫差不多天天都会挨打。
这位孙公子的凄惨遭遇,甚至让管家都忍不住悄悄的劝郗浮薇手下留情:“虽然小姐是为了孙公子好,可是这会儿年关将近,衙门都要放假的,何不让孙公子休息几日?毕竟孙公子年纪还小呢,总归是贪玩的。”
郗浮薇恨铁不成钢:“正因为年关将近,才要好好督促他!管家你也不想想咱们家如今看着衣食无忧,实则人丁单薄的样子!幸亏义父垂怜,认我做了女儿,故而这边地界上投鼠忌器,不敢造次!否则这偌大府邸里就我跟矫儿两个主人,一个女流,一个幼.童,别说路过的匪徒了,就是乡里乡亲的,没准也要生出欺凌的心思来呢!年初二我打算去济宁那边拜会义父,到时候自然带着矫儿。”
“若是矫儿聪慧好学,到时候叫义父看了喜欢,不说也认个干孙子的,提携几句,总归也是一场好处不是吗?”
管家觉得很有道理,却是帮着她越发管着郗矫了。
这个年对于郗浮薇来说一晃就过,对于郗矫来说却是痛苦又漫长。
好容易挨到出发这日,在马车上还被郗浮薇考校了好几次,弄的郗矫战战兢兢的,在济宁的府邸里见到宋礼时,问候的声音都有点打颤。
索性宋礼见惯了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人,何况一个小孩子,也没在意,笑着逗了几句,问了问名字年纪,听说已经进学了,还真考了几句。
郗矫紧张的回答了,宋礼夸奖了一回,却没夸他聪慧伶俐,而是说郗浮薇:“看得出来你对这孩子的栽培很是花了心思,虽然郗家如今人丁单薄,然而你好好养着这侄子,他日振兴门庭未必没有指望。”
郗浮薇恭敬说一定谨记义父的训诫,好好抚养郗矫。
郗矫领会这意思就是让姑姑一直打自己、逼自己,只觉得眼前一黑。
但这时候宋礼跟郗浮薇都不怎么注意他了,倒是说起开河的事情来。
宋礼很是感慨,手底下人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郗浮薇的:“之前听幼青说你才思敏捷,处置公文时辅佐在侧,真格是如指臂使,得心应手。相比之下,为父这儿的副手蠢的像木头,还是那种不可雕琢的朽木。”
郗浮薇谦逊的表示这是因为义父你身边的副手都是正儿八经的进士,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平时琢磨的都是经天纬地的大事,自己呢一介女流,学点东西也未必派的上用场,也只能在打下手上门花心思了。
她本来以为宋礼只是顺口一说。
结果讲了半天,发现这位义父还真有想要自己辅佐在侧的意思。
仔细考虑了一下,郗浮薇就委婉承诺,等郗矫满了二年大祥,不必在坟前守着了,就带他来济宁长住。济宁这边有沈窃蓝于克敌等郗浮薇的熟人帮忙照顾,她不需要成天亲自盯着这侄子,却可以过来给宋礼帮忙。
宋礼闻言很是高兴,说道:“我也不是白使唤你,你将来出阁的时候我自有表示不说,沈家不是寻常门第,应天府高门之间的为人处世以及各家的禁忌喜好,这些都不是三两句话能够说明白的。我平时无暇专门提点你,你若是过来给我做事,得空我自然会一五一十的同你交代清楚。以你的聪慧,他日进了沈家门,那些人想看你笑话,却是做梦了。”
又暗示得空也会找沈窃蓝过来谈一谈公务,顺便让两人私下见个面说说话,免得长年分别,感情变淡。
郗浮薇谢过他的好意,敲定等下半年的时候再商议细节。
从初三开始就是拜年了,宋礼的地位,过来拜会的自然是络绎不绝。
他这两年都忙的很,今年甚至没有回去应天府,好容易过年停工了就想歇一歇,看这情况,少不得扯了郗浮薇帮忙招待客人。
本来也想让郗矫帮忙陪着一些公子哥儿玩耍的,可是郗浮薇担心侄子野了心思,越发无心进学,依照之前于克敌主动提出来的,把郗矫送过去,让他过年也不许落下拳脚了。
且不说郗矫因此有多少怨念,这番迎来送往的,固然郗浮薇在济宁府各家各户面前的地位越发水涨船高,她也是累的够呛。
值得一提的是,郗浮薇见着了曾公子跟孙公子家的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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