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风的江湖手札 第一卷 金错刀 第一章

    潇潇风雨初歇，寒鸦归巢，已近黄昏。

    黄昏有归人。

    武林城郊外，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一位骑士骑瘦马踱步而来。

    那骑士身着宽大的道袍，扎着道士髻，背着灰色鲨鱼皮剑鞘，骑着灰扑扑的白马，怎么看都像个落拓的道士。

    他也不挽着缰绳，任由胯下马儿驮着，在平坦的道路上颠簸而行，许是困了，许是小幅度的颠簸太过有韵律，他竟低着头，打起了瞌睡。

    马儿倒是颇有灵性，一直在大道上走着，一路来到了武林城。

    武林城是东南经济重镇，每日吞吐人流如旁边的钱塘江水滔滔不绝。逢着早晨傍晚更是拥挤。白马在城门前不远就自动停下了脚步。是时，那人肚子发出咕噜噜如打雷一般的声响将自己惊醒。

    “唉？到啦，小白~可以啊。没迷路。”落拓道士轻轻拍了拍坐下马儿，“走了一下午累了吧，走，我带你吃大餐。”他翻身下马，牵着那匹瘦马，抖了抖袍袖，施施然要入城。

    “站住。检查。”守门将士拦下道士，“路引、度牒。”

    “哎哎哎？”道士发出惊叹之声，一边从怀中掏出自己的证明，一边向将士打探道：“往时可不曾这么严格，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守门将士见道士面善，呵呵笑道：“你是武林本地人？这事你不知道？金错刀要金盆洗手，广邀江湖同道，这些日子，牛鬼蛇神来了一批又一批，以防万一罢了。”

    “我知道金错刀要金盆洗手。”道士兜着手，四处看了看，“没想到声势那么浩大！”

    “哦，原来是白云观的马云风道长。失敬了。”将士拱拱手，白云观身为全真道祖庭，无论在朝廷，江湖还是民间都有不菲的声誉，白云观道师，无论在何处，都算得上受人尊敬。

    守城将士的声音不大，却在城门周围掀起了一阵波澜。

    “云中游龙马云风？他也来了？”有识得的暗道。

    马云风在江湖却是有些薄名，他本是白云观的天下行走，自通州三清山下山后在江湖上闯荡了一年的时间，由通州至武林一路上挑翻了三座山寨，还缉拿了六名恶人榜上恶人，帮助松涧提武司破获了黄金劫案。收获了不小的声名。因其使用的是白云观云龙剑术，便获得了云中游龙的称号。在东部一带算是武林新秀了。

    当然也有不识得的：“他是谁啊？”那识得的便得意地向他身旁的人普及这位武林新秀的信息。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将开来，如平湖泛起涟漪，倒是让马云风的名气又涨了一截。世间名声大抵如此，无非口耳相传。

    马云风也不在意，听着耳边嘈杂之声却想到了在白云观的同门师弟，也不知那小子听说了没有？若是听说了，怕是有趣的紧。

    江湖本是如此，他一个出世的道士也免不了下去这个泥潭与人比划，一来二去反倒是在江湖中纠缠地越深了。

    嗯，要低调，他想着，抖了抖袍袖，接过自己的度牒。牵着马儿，进城去了。

    饿了，就得找饭馆。

    武林最出名的饭馆叫千湖馆。千湖馆在武林城中，东湖之畔，推门见得十里平湖，在此吃饭，吟诗，听曲，畅谈，市井热闹配上山水秀丽，有十分的风情。千湖馆最善烹饪河鲜。其桃花鲑鱼是武林一绝。来武林的人大多不会错过这道菜。

    马云风第一次来，自然也不免俗。

    千湖馆对面就是一座大宅子，大宅子是园林式的设计，一人半高的白墙灰瓦，宅内有竹林探出头来，翠地滴水，郁郁葱葱。与千湖馆对门的便是大宅子的正门。黑竹做门，并不气派，却有十分雅致，门上匾额也是厚木黑漆，嵌有大大的两个金字关府。

    马云风叫了一壶茶，一碗饭，一盘桃花鳜鱼。盯着关府看去，心想着金错刀的宅第倒也气派，也难怪不愿再涉及江湖之事，只是闲来东湖垂钓，西家串门，做个乐天知命的富家翁，不比在江湖刀口舔血，惹得一身仇怨来得自在。不过，若没有他早年的拼杀，又哪来现在的富贵？真的是矛盾。

    马云风惫懒的性子让他很快就不去想这些问题，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所以他来参加金错刀的宴会，也不是纯粹来凑热闹的。

    不过时候未至，他也只能在千湖楼里坐着。

    茶楼酒馆，最是消息聚集之地。其中蜚短流长，真假莫辨。但空穴不来风，其中几分虚实真假，值得慢慢琢磨。

    江湖中凡是有些势力的，都十分注重消息的搜集整理，从中理出脉络，保不齐便能躲过大危机，亦或提前得到大造化，更有几处专门收集消息的门户，其筛选出的消息，价值千金。而这些消息的来源有小半出于茶楼酒馆。所以，也许在不经意间，黑楼的捕风手，天机谷的耳报神，提武司的鱼虫便与你擦身而过。

    “那个客官，真真不好意。小店门面小，眼瞅着挤不进人了，客官一人占了一桌，不知能否通融一二，让这位爷拼个桌？”店小二陪着笑脸，侧身让出身后人。

    马云风端着茶杯，暗自打量此人，这是名刀客。

    刀客不如剑客潇洒，剑如公子刀似黔首。刀客大多是跑江湖的苦命人。江湖十大名剑皆是门派牛耳或是黄紫贵人，五大名刀却有大半是独行客和帮派之主。

    他手里看形制是一柄大唐刀，刀长近一米二，三指宽，无鞘，用洗得很净的长条白布包裹着。

    “大唐刀？唔，看来走的刚猛的路子，破解之法的话得……”，这是马云风的习惯，也是他的武道之。思忖之间，马云风露出和煦的微笑，伸手示意来人坐下。

    这个人，四方脸，面色蜡黄，一道刀疤斜拉在面颊，他的面容刚毅，如刀削斧凿，可细看眉眼鼻唇，又温和可亲。他的眉宇间有七分英气，三分愁绪。他打理得十分干净，整洁，朴素，衣服上打了几块补丁，显示它的主人生活并不宽裕。

    他是个老江湖。马云风判定。

    他应该不是个坏人。马云风揣度。

    他应该也是来参加金错刀的金盆洗手大会的。马云风一拍大腿。叫来小二，要了壶酒。

    “老兄，既然有缘拼桌，干坐着也不是事儿，来喝杯酒聊聊天。这儿的女儿红可是一绝。”

    “我不喝酒。”那人无视马云风的热情断然拒绝，但看到马云风苦瓜似的脸，犹豫了会，又说道，“你想聊什么？”

    马云风本来有些小郁闷，觉得自己初出茅庐，搭讪技巧果然有待进一步开发，听到那人的话又喜笑颜开，觉得自己的这个开头还是蛮不错的。开始了自己的尬聊。

    “小道马云风，来自通州三清山白云观。敢问阁下？”马云风笑嘻嘻地问道。

    “黄四郎，幽州泉城人。”

    “哦，黄兄，您也是南下而来啊，您来武林也是为了金错刀金盆洗手一事么？”

    “是，我恰逢此事，金错刀关明宇，武林大侠，年过不惑，声名正隆，却能看破世俗，激流勇退，某十分佩服。”黄四郎说道。

    “哦哦，我倒是听闻此事，特来一见大侠风貌的，听闻关大侠与其弟金玉刀关明峰，并称东南二刀。声势威望，足以称得东南武林前三，关大侠一手金错刀，八风不进，北阻夷狄红尘客，南破五毒断肠刀，武功高，为人又公正严明……”

    黄四郎听着，也不说话，马云风见此也不再聊此事，转而和黄四郎探讨起幽州风物。黄四郎闷闷地有一句应一句，不曾多言。

    饭馆生意渐隆，四面八方往来人士酒兴正浓，话语自然多了起来，嘈杂之声四起，谈得是南来北往八方事，不过渐渐话题都像马云风这桌向武林关家金盆洗手一事靠拢。

    “什么？一张请帖要三百两纹银？”，有一桌炸开了锅，一人大叫，“关家这是抢钱呐？”

    “还真不是，关家此次退出江湖，你可知为何？”一人得意地卖弄。

    “为何”，果有人捧哏。

    “据传啊，关明宇之子关长卿不通武道，关明峰又无所出。本拟关家就此没落，不料，关长卿走了科举之路，为当年科榜第二十九，不日要调任山阴知县，关家这是要弃武从文咯。”

    “以关家声势，便是武林府知府都要让之三分，当个知县又怎的？”

    “且听我说完，仅关长卿一人不通武道便也算了，可若是三代独苗，关家独孙也是经脉萎缩，难以习武呢？关家兄弟或许能保关家三世兴隆，可四世五世呢？关家尚且算幸运，既为武林世家，又是书香门第，才能转武入文，保留香火。若是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诺大家业便眼睁睁看着它败落下去，那该多么可悲？”

    “我们又不是来听关家史的，这些鸟事与我们何干，我们就来凑个热闹，怎的入场请帖恁贵？”一汉子不耐烦问道。

    “哎，您说对了，还真有关，关家看似兴隆，可人在江湖，有几个不招惹一身仇家的？关家在白道声势，那是建立在累累尸骨之上的，且不说因斩了红尘客，北边的长生殿对其虎视眈眈，南方五毒为首，横贯丰泽江的三十六连环燕子坞，四明山大寇蓝田玉，哪个不对其恨之入骨，断人财路入，杀人父母……，”

    “哼，那可不一定，长生殿想探手南方还得问问镇北侯洪昇，五毒被提武司压着，蓝田玉犯了事儿，正被阳明小洞天的人盯着呢，关家哪里有事！”又有人说道。

    “并非如此，江湖恩怨，岂是一代而斩，往往累及子女，世代无穷，非得一方彻底灭绝方得结束。”一人叹道。

    此人话语一出，竟引得热闹的饭馆一时沉寂，江湖常说祸不及家人，又有几人能做到，爱屋及乌，恨乌亦及屋。

    “哎哎！”那个放出消息的也是个爱受人瞩目的性子，“我辈中人，当求一世荣耀，若是怕这怕那，闯荡什么江湖！听我说完嘛，这次关家下了血本，为了断绝与江湖关系，放出话来！将祖传刀谱作为此次金盆洗手彩头赠出！”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关家的刀谱，东南二刀的立身之本，就这样拿出来了？金错刀，金玉刀，那可是不仅是身份的象征呐，可以说如果能得到这个刀谱，再创一个关家也不是事儿！”

    “确实，关明宇的刀可以称的上东南第一刀了吧！要是我能得到……”

    “嗯，论刀之守势，关明宇或可入前十。”黄四郎突然说道，“只是，刀之一道，重功不重守，仅凭此，关家刀便难入天下刀道之争，关明宇早年还有试刀天下之心，可惜近些年来却失了锐气。”

    “哦，黄兄对刀道研究甚深呐，不知可否细解？”马云风也是个武痴的性子，好研究天下武学。不过至今也不过通晓十多门武学罢了。

    黄四郎沉吟了一会，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缓缓说道：“当今天下，兵道大盛，奇人辈出。不过笼统而言，短兵之首无非刀剑。剑道纵横四十九，刀道回环三十六。关家的刀其实有望入这三十六的刀道空缺的，观其势，巍峨如山，却守中蕴攻，若峡谷中有雷霆迸发，任凭八方风雨我自不动如山，便是关家刀最可取之处。”

    看着黄四郎侃侃而谈，马云风似被挠到痒处，开始与黄四郎探讨刀剑攻守之道。

    而另一边，关于请帖的话题仍在继续，

    “刀谱一出，想要的人了就多了，可是承我刀谱，担我因果，这话不假吧，所以，能得到刀谱的，必不是常人！”

    “昂，怎么不是常人法？”，便有人问道。

    “第一，得有权！”，那人竖起第一根手指，说道“有权有势，这因果便能担得下！不过你们别想了，这都是大门大派的优势，这次金盆洗手，关明宇除了请来了自己的一干好友，还请来了灵隐寺空见长老，阳明小洞天枯荷道长，武林六扇门总捕叶山，青帮向问天，白帝城李二楼……”

    那人如数家珍般报上名来却将众人吓了一跳“那我们哪来的机会”，

    “不一定，青帮武功路数杂，灵隐寺善奇门兵器，阳明小洞天的善剑，官府的怕只是个见证人……况且，大门派也不会以势压人，咱还有机会。”有人分析，让周围的人心安

    “嘿嘿，这位仁兄说的在理，此次刀谱，第二个条件便是二十五周岁以下的年轻一辈。”那人继续说道，却让一些人却步。

    “看看热闹也好嘛”，那人笑道“第三，便是有实力，入得英雄擂，刀谱到手来。关明宇大侠金盆洗手后就是英雄擂。武林大佬俱是见证人，公平公正。所以，此次金盆洗手大会才引得这么多人来啊～，还有三天，消息渐渐传开，到时必定人山人海。所以得控制入场人数。”那人笑笑。

    “怎么控制？”有人问。

    “便是请帖了！这请帖是用特殊手法制成，难以伪造，能得到请帖的，便能入场打英雄擂。当然，那些大门派已经有了请帖，散落武林的自然也就不多了。只余下三十张，分掌在三人手里。”那人伸出三根手指头，又一一弯下，“第一，关大侠挚友，铁掌无敌愤怒狮子，平远镖局总镖头昌晟！他有十张。”

    “是他啊！当得起当得起！为人最是嫉恶如仇。严于律己，最是正派！”

    “昌镖头说了，能顶住他的明王三问，便可拿到一张请帖。”

    有人欢喜有人愁，愤怒狮子嫉恶如仇，那些正派侠少自然容易受其青睐，可江湖上恩恩怨怨是非对错往往难以说清，谁人手上不沾点血腥，谁人敢说一句自己完全问心无愧？在愤怒狮子的明王吼下能不失去自己表面的伪装?所以，这十张，难。

    便有人匆匆问了：

    “那第二个人呢？”

    “第二人，诗一、剑二、酒三、美色第四的名剑山庄三公子，解笑龙。”

    “哇，是他！我一定要去他那。”一些侠女倒是动了心，“听闻他不仅有才，还很帅呢。”

    “还听说他最厌恶丑恶的事物，他的捧剑侍女都堪称国色天香。”一些少年也蠢蠢欲动。

    “解三公子也发话了，他也有三问，诗、算、音各一道，答出任一者可得一张。”

    “只需答一道，或许解三公子的这张请帖是最好拿的了吧？”

    “那可不是，说是三道，其实这只是他的第三道门槛，解三公子白日不在山庄，晚上又不许人去访问所以这第一道砍，你得在十八个个时辰内找到解三公子，考虑到答题时间，估计只有前六个时辰内找到他的才有希望呢。第二道，你若是模样丑陋，便直接换个人吧，解三公子拒绝丑人碍眼，若是模样周正，也只有一半的机缘，若是得了解三公子青眼，才真真有机会拿到那张请帖呢，故而，解三公子这边要的是才貌双全的侠少侠女~”

    “嗨，那我们还有什么机会？趁早洗洗睡了，这武林的客栈不便宜呢~”

    “唉~别急呀，还有第三人呢！”

    “第三人的要求怕是更难呢！”

    “错了，第三人要求最是简单，只需奉上白银~请帖自然到手，价高者得~”

    “哦？敢问第三人是谁，竟然敢肆意倒卖这等贵重之物？”

    “神手匠人朱还真！”

    底下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个死要钱的朱还真，关大侠怎的选了他？”

    “唉~那可真不错，好歹给了我们一些机会。”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笑了笑。

    “哼，张诚你得了帖子又如何？又打不上英雄擂。”有人识得他，酸溜溜地说。

    “哈哈，我得了帖，自然有办法赠予他人，英雄擂可是认帖不认人啊~”张诚笑了笑，似是成竹在胸。

    黄四郎突然拿起刀，站起身来，“吃饱了，结账。”

    便有小二来清点，马云风笑着压着黄四郎的手，从怀里掏出铜钱，结了帐。

    马云风好奇地问：“唉唉？黄兄这就不听下去了？”

    黄四郎淡淡说了句：“没什么好听的了。”

    马云风见黄四郎出门，也匆匆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