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德米特里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而塞尔吉乌斯修士用自己坚定的眼神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们居然真的发放粮食给我们,这倒是一件怪事了!”德米特里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城中叛军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瓦解下城区民众的暴动?那也太下血本了吧!本身他们的目的便是煽动底层民众的暴动借此机会扰乱叛军的视线,以此安全护送阿杰丽娜王妃母女安全离开阿格里尼翁,可现在这样的话可不是一个好信号。
“我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比起医生的猜测,修士的想法更深了一步,脸上的神色也低沉了许多。“这是我之前说的第一种猜想,而这却是对我们来说最有利的了,而另一种可能才是对我们来说才是最糟糕的。”
“还有第二种猜测?难道说他们还有什么企图不成?”看着今天仓皇而逃的教会仪仗,德米特里医生并不认为叛军还能耍什么花招,失去威信的他们已经对这座城市开始失控,在他看来只需要接下来的时间找到突破口送出王妃母女和色萨利的讨伐军汇合,到那时,叛军的末日就到了。
塞尔吉乌斯却摇了摇头,冷冷地说道:“自古以来手握暴力的人都奉行一条原则,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掉出问题的人,在我们的土地上,这种方式早已经屡见不鲜。当他们已经意识到正常的手段无法取得成效之后,他们便会不惜一切,不择手段。”
“你是说……?!”听完了塞尔吉乌斯的话,德米特里大惊失色。整个餐桌上,此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尽管疯修士没有明说,但是他的一番话让在座的人下意识地毛骨悚然。
“修士,您的意思是说,他们准备动手——”阿杰丽娜王妃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害怕自己说出那个骇人听闻的词。
但塞尔吉乌斯却没有这层顾忌,肯定了其他人的猜测说道:“他们可能今晚就会对这里动手,清洗整个下城区。”
“他们真的敢这样?”不敢相信的德米特里医生拍案而起!尽管不愿意相信,但是胸中的怒火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
疯修士继续说道:“如果真的是我第二种猜测,那么这些粮食只不过是最后的晚餐,目的不过是用来暂时稳住贫民窟里的居民,恰如几百年前查士丁尼皇帝为了安抚蓝绿两党罢免了自己宠幸的官员,退一步只不过是为了更好扬起手中的屠刀。”
“可是就算叛军他们想采用镇压尼卡暴动那样的手段,可他们哪来的军队?”即便是查士丁尼皇帝也需要等名将贝利撒留返回君士坦丁堡才能实施计划,而城内的叛军不过是惊弓之鸟的乌合之众,想要屠灭一片城区谈何容易。
然而塞尔吉乌斯却提醒他说道:“别忘了,查士丁尼皇帝当初依靠的不只是贝利撒留麾下的东部边防军,还有蒙都斯率领的赫鲁利人佣兵。发动政变拿下阿格里尼翁也靠的不只是城内罗曼努斯培植的少数亲信——试问亲王殿下的海军是怎么在科孚岛全军覆没的?”
“热那亚人……该死的,完全忘记了这些给钱便可以搅乱水的市侩。”想到此处,德米特里也意识到了不妙,自己终归还是很早便离开了权力斗争的漩涡,这十几年里在亨得利尔的庇护下平静生活,完全让他丧失了对威胁的敏感。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意识到局面可能会恶化的医生急的满头大汗,唯一能够指望的便是眼前的疯修士。
此时的塞尔吉乌斯默不作声,目光却放在了坐在对面一直沉默的阿杰丽娜王妃,他其实一直在等待她的表态。可是从头到尾,阿杰丽娜王妃除了刚开始说了几句话,接下来的谈论都只是在他和德米特里医生之间,这让修士不禁有些失望。
良久的沉默,就在塞尔吉乌斯以为不再会有结果准备放弃的时候,沉默的王妃开口了。
“如果今天就准备动身的话,修士你能保证伊琳娜的安全吗?”
“我发誓用我的性命保护殿下的周全,将她安全送出阿格里尼翁。”修士郑重地向阿杰丽娜承诺,单膝跪下用手按着自己的心脏说道。
而这一幕的发生一下子把德米特里和佐伊夫妇两人都给弄懵了。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修士?”佐伊望着塞尔吉乌斯问道。
而疯修士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答复:“今天晚上叛军势必会动手,而我只能带走一个人离开,如果带着其他人的话,被我买通的守城士兵一定会怀疑,到时候王妃殿下的身份必然会暴露。本来我是准备过几天分两次救走两位殿下,可是时不我待,已经没有余裕两相周全了。我只可以带走一个人。”
此言一出,房间里面一时间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知道他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我不走,妈妈,除了这里我哪儿也不会去!”
像是害怕立即失去自己的母亲,伊琳娜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阿杰丽娜王妃的手。可是伊琳娜却发现自己的母亲却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将自己揽入怀中,恰恰相反,母亲却挣脱开了自己。眼神不再如往日那般温柔,神情也不再是从前那般慈爱,此时的阿杰丽娜王妃摆脱去眼神最后一丝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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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让在场的德米特里夫妇和塞尔吉乌斯修士都感觉到一丝战栗,塞尔吉乌斯率先起身,而一旁的佐伊也拉了拉丈夫的衣袖,这种时候,一对母女的离别也许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
“记住,伊琳娜,你的身上流淌着杜卡斯的血液,我和你父亲的血液。你天生是阿格里尼翁的继承者,你的一言一行都绝对不能再软弱,因为已经没有其他人能够保护你了,即便是我也不能!你必须勇敢而有尊严地活下去。我从来都对你太溺爱了,以至于从没有想过做最坏的打算,可是上帝永远喜欢戏弄我们的生活。你绝不能留在这里,否则的话,我宁可现在先死掉,免得看到你在我面前受人凌辱残害。”
“妈妈——”看着自己的母亲,显然还无法接受这样变化的伊琳娜王女不禁哽咽。
但是阿杰丽娜王妃却在她的耳边低语:“不准再流泪,伊琳娜!和塞尔吉乌斯修士离开这里之后,色萨利的诸侯会拥护你成为他们的君主,到那时你将掌握权力,那时会有人畏惧你,会有人爱戴你,而更多的人会觊觎你和你的土地。到了那时,不要再像爸爸和妈妈那样犯错,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所有人,不要相信任何人。”
王妃的话语透着无穷的悔恨与痛楚,只说给了尚且年幼的伊琳娜一个人听,也许这会化为力量的种子也许也会变成一颗有毒的苦果,但阿杰丽娜已经无法预知未来。没有时间在耽误了,此时为了避嫌的塞尔吉乌斯和德米特里夫妇都站在屋外等候,王妃简单地又交代了女儿几句话。
阿杰丽娜拉着自己的女儿站起来,看向了门外等待的塞尔吉乌斯说道:“修士,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从门外走进来,塞尔吉乌斯保证道:“请您放心吧,我会用我的性命担保,绝对会把殿下安全送出城去。我已经买通了海城的看守,从海路出去沿着海岸行驶,一路上保持陆地在视线范围内,直到抵达帕特雷。从那里,我们横穿海峡,前往色萨利,途中绝不会被发现。”
“若偶遇敌人,该当如何?”
“我雇了两艘船,我和伊琳娜殿下分开坐,若是被发现,我会兵分两路,毫不犹豫用我的性命掩护殿下离开。这一点请您放心,我愿意拿我对上帝的承诺许下誓言。”
修士坚定的话语给了阿杰丽娜满意的答复,而在一旁,伊琳娜杜卡斯看着自己的母亲仍然忍不住啜泣。一旁的德米特里夫妇俩则安慰道:“请放心吧,小殿下,王妃也只是说了最坏的结果,我们会一直守候在侧保护殿下的安全。兴许不久之后我们便可以再见面了。”
“但愿事情真的如你们所说的。”塞尔吉乌斯修士说道,这些天的相处,碍于自己的身份,他一直交往中都很冷淡,但是这一次他却走上前给了德米特里夫妇祝福的拥抱。夫妇两人也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接受了疯修士难得的人情味一面。
所有人尽管嘴上说的都是美好的期盼,但是他们都明白前方的路道阻且长。
“替我送封信给我的孩子吧!这两年来我从来没没有和他断过联系,我想再不写给他,也许他会在军队里被逼疯了吧!”德米特里笑呵呵地从柜子里拿出准备好的信封,这本来是他准备叛乱平定后再给儿子的,现在也只能托塞尔吉乌斯代劳了。
疯修士看着那攥着信封略带颤抖的手,也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了德米特里夫妇交给他的最后托付。
……
……
……
夜幕终于降临在阿格里尼翁的土地,当最后一车粮食被分完,骂骂咧咧的贫民窟民众也在聚集的广场上一哄而散,只留下满地狼藉。
可他们谁都不知道黑影正一步步向他们靠近,原本负责治安的卫戍部队被遣散,取而代之的是身披褐色甲胄和深绿色军服的军人们,他们仿佛从天而降,列着队逼近了两条大街之间的下城区,所有人都安静地等待,手里拿着的却是引燃的火把和易燃的物品,只等最后的命令下达。
而站在夜色中归于寂静的街道前,率领他们的年轻贵族却迟迟没有下命令。
“罗马人,你和我们之前说的时间已经到了,什么时候动手?”身后的库曼佣兵首领提醒道。
此时,罗曼努斯终于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他有过一丝犹豫,但这最终还是被自己老师穆斯瓦尔的那句话击得粉碎——他们是不会对你的仁慈而感恩,他们只匍匐于你手中的力量!
“动手!”罗曼努斯下命令道。
背后的库曼佣兵首领舔了舔嘴唇,眼神里流露出杀戮的光芒,再一次确认道:“别忘了之前你答应我们的事,应该还算数吧,罗马人!”
“这是自然,你们对我来说还有用,我没有理由骗你们。”望着自己从热那亚商人手里买下的库曼奴隶,罗曼努斯不耐烦地回答。
而库曼人点了点头,虽然他和手底下的人都不乐意被眼前这个罗马人指使干活,但对方开出的加码着实令他们难以拒绝。罗曼努斯除了答应他们自由外,还许诺接下来的劫掠屠杀他们将随意瓜分战利品,这比原本被卖到埃及当撒拉逊人的阉奴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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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
一声令下,库曼射手射出的箭雨齐发向毫无准备的贫民窟民众的居所。街道上屋顶上堆积的垃圾瞬间被箭上裹挟的松脂火油点燃,化作一片熊熊大火。火光点燃了黑漆漆的夜晚,惊慌失措的民众从自己的家中逃出,可早在等待的弓箭手射出的弓箭牵动着他们的身躯跳舞,鲜血染红了背后的砖墙,片刻之后库曼雇佣兵的鞋子从他们身体上踏过,跟在后面的人把易燃的松脂和硫磺喷洒在他们的身上,脚上用力把还没断气的人踢回火海中。
“他们要杀我们!他们要杀我们!”哭着大喊,这才意识到什么的贫民窟民众大喊,但一切已经太迟了,人们惊恐发现大街上的大路都被封死了。
“不能就这么等死啊!”有人嘶吼起来,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都会迸发出野兽般的求生意志。既然已经逃不出去了,那么也不能会这样束手待毙。
一群贫民窟中血气方刚的壮汉拿起了身边能够作为武器的一切东西——有铁锹有锤子甚至有擀面杖,可他们面对的不是白天惊慌失措的教会卫队,而是一群本就穷凶极恶的库曼佣兵。面带狞笑的库曼人轻松地开弓射箭,弓弦被拉开的动作并不频繁,但准确地把那些试图反抗的的贫民射翻,而下城区的群氓只会猛打猛冲,甚至没有扑到对方的面前便被射杀在地。
雇佣兵们稳步地逼近,最前方的射手负责压制,跟在后面的人则负责检验尸体,如果没死就在心脏里补上一刺,接着浇上油焚烧。被吓破胆的民众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惊慌失措的人中有人跪着献上自己所有地东西包括金田刚领走得救济粮,但也无法阻挡那些库曼人熟练的杀人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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