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远 第一百九十二章

    殿中光亮通明，三个人影在当中一座三尺高台两旁分宾主对坐。左首两人中除了掩月大师，另一人面色温润，乃是天玑峰长老储归云。右首则只有一名颇为面生的紫袍男子，以前并未见过。

    岳无信快步上前，先叫了声师父，再向高台上一人躬身道：“参见掌门。”转身又向储归云行礼。

    掩月大师点点头，本来面沉如水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不过并未说话，只将目光看向高台。

    高台上一名手摆浮尘的五旬道士仙风道骨，正是太玄门掌门至元真人，见此开口道：“叶信，你过来。”

    岳无信走到高台近前，至元真人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身负孟氏功法，虽已被本门神通克制以致难以施展，但那功法秘诀却是犹记心中。而孟氏奇门神通威力无匹，乃是孟氏鼎定神州江山之根源秘奥，孟氏一族万万不许其外传。”

    说着看向右首那名紫袍男子，续道：“故而这位孟策道友不远千里前来，是要叫你前去天武城一趟，由尊仙堂大长老施展秘法，将你体内与此神通相关之事通通抹去。此事不仅牵连孟氏与本门这两大修道门阀，更与天下气运相连。所以老夫思虑再三，已是答应了下来。”说着目光如海，缓缓扫向左首。

    掩月大师刚要开口，忽听身旁储归云忽然轻轻低咳一声，愣了片刻眉头紧锁，终于不再言语。

    对面那紫袍男子孟策身形臃肿，嘿嘿一笑道：“掌门真人所言不错。叶信，你若答应前去，则孟氏与本门间仍如千年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且当日你杀死我青龙堂主袁砺一事，本堂也答应既往不咎。小子，如何？够便宜了吧？”

    岳无信面色低沉，脸上并不如何慌乱，片刻间已想明其中轻重，对那紫袍男子一眼不看，向高台躬身道：“是，弟子谨遵掌门之命。”

    此言一出，在场四人除了掩月大师外，其余三人都颇为意外。至元真人点点头，赞许道：“甚好。修行之人往往独善其身，但我太玄弟子恪守祖训，向来以自身为轻，而以大节为重。叶信，孟焃道友信中说得明白，那孟氏功法是他族人主动传你，而非你偷学得来，故而他只会将其消去，而不会对你有何惩戒。就算其族中有人有此念头，孟焃道友也会严加管束，你大可放心前去。”

    转头看向孟策，淡淡道：“孟策道友，叶信此去还请多加照护，来日回山时本门自有答谢。”说完目光如电，飞快闪过几闪。

    孟策暗暗一惊，虽说自己也是入圣境修为，但在这太玄掌门神威一视下竟觉浑身惶恐，于是连忙收起几分皇族倨傲，拱手道：“掌门真人放心，孟某自当好生照护。”

    掩月大师将岳无信叫到身旁，道：“为师上回给你那枚符篆，可还带在身边？”见他点头，道声速去速回便不再说。

    两人离了北辰峰，孟策招出一块遍布铭文的丈许石碑，岳无信方一跃上便破空而起，径直向南飞去。

    。。。

    天南万山。

    虽值深冬，但茫茫峻岭中苍翠不减。几个衣不蔽体的山野樵夫聚在一处山谷入口，大声争执不休。

    一名干瘦汉子大声道：“不要命了！这山中贼是古怪，到处都是吃人的怪气，前几日老李家二儿子去了就没出来，你们都忘了？哼，我才不嫌命长，为了点柴火反倒送了性命！不去，打死我也不去！”说着掉头就走。

    旁边几人面色为难，不过大多都与干瘦汉子一般想法，于是也都往回走去。

    一名短须男子落在最后，双脚却是未动，脸上满是不屑，高声道：“放你的狗屁！上回我跟李二一起进去的，里面那绿毛毛的怪气是不少，但可不吃人！你们看，这是什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石块，在众人眼前来回晃动。

    “金、金子！金子！”旁边几人一见群情激动，如同中邪般紧紧盯在短须男子手上，飞快转身围拢过来。那名干瘦汉子本已走出数丈，见此顿时两眼放光，紧走几步回到原处。

    短须男子得意万分，嘿嘿一笑道：“这谷中遍地都是金子！李老二是自己贪心，拿了太多不小心摔下了山崖，哪里是什么怪气吃人！你们看看，我不是好好出来了么？”

    旁边几人见到金子早已忘了其他，又见短须男子平安出来，于是一扫先前顾虑，争先恐后奔进山谷，那名干瘦男子兀自跑在最前。

    短须男子脸上笑意慢慢凝结，眼眶中飞快闪过几点幽绿火光，紧紧跟在最后。

    不多时，谷口处人影晃动，短须男子面色阴鹜，从一片诡异绿气中独自缓步走出。

    走出谷口，短须男子站在冬日底下，身上薄雾般笼罩的一层淡淡绿气慢慢消散。短须男子似是活转过来，冰冷脸上重新绽放出鲜活生气，向谷外小道迈步走去。

    山道蜿蜒曲折，尽头处坐落一个不大山村，百余口男女老少各自生息。

    短须男子在村口处稍一停顿，向方才出发时走出的东面看了一眼，转身向村西走去。

    。。。

    丈许石碑上，岳无信盘腿而坐，自顾闭目休憩。

    身前半丈开外，那紫袍男子孟策修为高出他一个大境界，本想乘机好生盘问一番他与孟景交往之事，但见他如此沉稳自如，加上又被至元真人那道目光所慑，于是也就任其自处。却不知那枚掩月大师所赐的青羽符，离开七星殿时便已被他悄悄捏在掌心。

    脚下石碑飞遁甚快，不过一日便遁出千里。远远望见云山山脉中一座奇形山峰高耸入云，孟策面色一变，脸上现出无比景仰之色，自语道：“先祖在上，后世子孙孟策拜上！”身形一躬，向山峰遥遥跪拜。

    岳无信好生奇怪，当即睁开眼来，侧头看向右首远处，似是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何时见过。沉吟片刻，忽然脱口道：“登天峰？”

    孟策行完礼站直身躯，斜眼看来道：“你小子也认识此峰？哼，倒不枉修习了本族神通一回。不错，正是此峰，本族神武先祖便是葬于此峰。”

    岳无信见其确认，登时思绪回转，想起十年前出来中原时情形。

    孟策见他闷声不语暗自出神，冷冷一笑道：“待会进了城，出来后你就不会再认得此峰了。”

    岳无信闻言大惊，猛地站起身来，一双朗目盯在孟策脸上道：“你。。。前辈是何意思？”

    孟策干笑一声，道：“便是不会认得，懂了吗？”

    岳无信隐隐约约已想到某事，面色一沉急道：“什么？到底如何？”

    “既已到了天武城外，告诉你小子也无妨，哈哈”孟策见他一幅气急惶恐模样，不由大觉畅快，直言道：“消去你识海中所存本族神通时，未免有所疏漏，会将你心中与本族相关的所有记忆一并消去。你既知晓这登天峰，其又是本族圣地，那便属于该当消去之事。”

    岳无信心中砰砰直跳，自己从十岁起所有经历几乎都与孟氏相关，先有外公身入尊仙堂，后有亲生父母与养父养母都死于尊仙堂之手，甚至自己都假入过，若是将其通通消去，那自己这十年来岂不是等同空白？

    想到此处，岳无信饶是向来心境如恒，此时也再难以镇定。掌心中冒出微微细汗，不觉浸在青羽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