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故旧
听说能出门,雍容院里最高兴的就是裘怡了,哪怕是去庙中吃斋听经,也比整日只能在伯府里转悠的好。裘怫倒是无所谓,她原就不是爱走动的性子,只是这日正好有厨工课,却必须告假,这让她有些郁闷,她是真心喜欢厨工课啊。
只有裘慎感觉到有些蹊跷,好端端的,也不是初一,更不是十五,怎么母亲突然就想到要去庵中吃斋听经呢?
苏氏自然不会对女儿说真实的原因,只道是夜里梦着她爹了,就想着要给她爹做个道场,裘慎自不怀疑,一想到是给父亲做道场,她竟是比谁都积极,连夜抄了一篇经,打算烧给父亲。
流香庵坐落在梨山之下,山上有条浅溪,蜿蜒而下,每到梨花开时,溪上飘满洁白的梨花瓣,带着淡淡的梨香,所以这条浅溪就叫流香溪,依溪而建的庵堂,就叫流香庵。溪岸左右有数百亩的良田,梨山上还有几处山地,种了各种果木,这些都属于流香庵。
流香庵很有名,因为出资兴建它的是皇后,最初,只是收留一些因战乱而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后来慢慢就变成了犯了错处而被发配的女子面壁思过的地方,直到二十多年前,庵中来了位颇有修行的红云师太,时常给庵中女子讲经说法,开解困厄,渡化了不少苦海沉沦的女子,名声传开,京中便常有女眷前来供奉香火,聆听经法,于是流香庵的香火就日渐鼎盛,到如今,已是京中女眷们吃斋听经做道场最常往来的寺庙之一。
在路上,裘怫就已经听裘怡叽叽喳喳的跟她说了流香庵的来历,倒是对那条会飘着梨花瓣蕴着梨香的浅溪很感兴趣,可惜眼下已是秋天,欣赏不到溪上飘香的景色,倒是梨山上硕果累累,很是喜人。
裘怫很想去山头上走走,看看那些硕果,但她只是想想,没说,甚至眼神里都没有流露过。
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所以来流香庵的人不算很多,不算很多的意思,就是其实也不算太少,因此苏氏带着女儿们走出马车的时候,周围是热闹的,有来上香的,也有摆了摊在岸边吆喝做生意的,都是女眷,就连做生意的小贩也是些妇人,所以不需要避讳什么,尽可一路走一路看个新鲜。
烧香,捐香油,这一路走过去,见佛便拜,苏氏虔诚,裘慎自然也虔诚,裘慎虔诚,裘怫自然也如此,裘怡活泼跳脱,然后母姐皆如此,她也不敢出格,有样学样,母女三人在一众信徒中,显得特别的招眼。
当然,这不是因为她们虔诚,而是因为她们的衣着气质,以及紧随在后的仆妇众多,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瞧得出这是贵人进香来了。
于是苏氏母女才只拜过了两尊佛像,就有知客主动上前招呼。来上香的人多,庵中人手不够,一般情况下,知客是不会主动招呼的,只有像苏氏母女这样一看就不是市井粗妇的贵人,才会有专门的知客。
“信女苏氏,今日欲为先夫做个道场,还请善师代为安排。”
知客诵了一声佛号,道:“施主请随小尼来。”
苏氏随知客来到了一处佛堂,不大,里头只供奉了一位地藏菩萨。主持这间佛堂的是妙善师太,让苏氏写下了裘一鸣的名字,点了一盏长明灯,将写有名字的纸签帖在灯上,供于佛前,然后沐浴净口焚香,开始诵往生咒,诵足二十一遍,又诵地藏经,以行超度。
苏氏母女四人自然是跪坐蒲团,认真聆听,这一听,便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方才结束,最后妙善师太让母女四人给菩萨敬香,苏氏又留下了足够长明灯点上一年的香油钱,才算功德圆满。
“请问师太,何处可求得开光佛宝?”
妙善师太眉角微抬,道:“往观音堂去。”
苏氏福了一礼,带着女儿们去了观音堂,给三姐妹各求了一道祛邪避厄、消灾解难的玉符,都是经庵中法师们开过光的,裘家三姐妹则合力给苏氏也请了一道玉符。
苏氏含笑将玉符挂在了胸前,然后亲手给三个女儿也一一戴上玉符。这样,该那把些莫名的邪性的东西,都挡住了吧,她如是希望,否则,只怕夜里睡觉她都不能安稳了。
裘慎和裘怡都没有察觉到苏氏的心思,只有裘怫,从苏氏不安的笑容里,隐约看出了些,木讷的小脸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只是小手在玉符上摸了摸。世间若真有菩萨灵验,那么又哪来那许多说不出道理的事情,无非是求个心安而已。
这个道理不是裘怫自己悟出来的,而是裘一鸣曾经对她说过的,当时,裘一鸣正在诵心经给她听,那时她几岁?大概才四岁多吧,听得懵懵懂懂的,问裘一鸣是不是菩萨真的能渡尽世间苦厄,若真能,那她以后日日拜佛,时时诵经。裘一鸣听了哈哈大笑,抚着她的头顶告诉她,世道坎坷,没有谁会一帆风顺,若遇厄难,求佛不如求己。
也就是那一天,裘一鸣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描了她的名字:怫。怫字近佛又非佛,从心不从人,所以无论遇到什么困境,先问问自己的心所求为何,不要被他人所左右,想明白了,自然就知道该怎么渡过困境。
裘怫记着父亲的话,虽然她依然会迷茫懵懂,但却知道,父亲是不信神佛的,父亲只信自己,所以他能从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鱼跃龙门。可是父亲也从心而行,因此坏了官场规矩,最后在官场上郁郁不得志。
她不知道父亲的教导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她只能摸索着前行,一边走,一边印证着对错。
从观音堂出来,时已近午,知客来问苏氏要不要在庵中用斋,苏氏应了。
“流香庵的斋菜是京中一绝,今日可够你们饱一饱口福。”苏氏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看着裘怫的,因为裘怫对厨工的热情,是谁都瞧得出。
裘怫果然有些意动。
用斋的地方是单独隔开的一间斋堂,地方不大不小,可以容纳两桌,苏氏母女就坐了一桌,跟来的仆妇也摆了一桌,中间用一架屏风隔了开来,分了主次。
像这样的斋堂,还有七八间,紧紧相邻,其实就是一间大斋堂,中间的隔板都可以拆卸,只要拿走隔板,七八间就又并回了一间,可以用来摆大宴。
苏氏母女进来的时候,隔壁的斋堂里已经有了人,隔板并不厚实,隐约可以听见人声,过了一会儿就安静无声了,显然是开始进食。苏氏也没有注意那边,只叫人打了水进来,和女儿们一起净了手,坐下来等斋饭上桌,因她们来得迟些,斋饭才用了一半,隔壁斋堂已经进食完毕撤了碗筷,饮了濑口水,动静渐大,说笑声时不时传过来。
初时声音不高,苏氏也听不清楚,但那边似乎说得兴致上来了,一时忘了形,声音越说越高,显得嘈杂不堪。苏氏就皱起了眉,看桌上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停了箸。
见她停箸,裘家姐妹也纷纷落筷,在丫环的服侍下,漱了口。
“非礼勿听。”苏氏起身离开斋堂,还不忘教裘家姐妹。
无礼是别人的事,而知礼守礼的人,在面对别人的无礼时,可以选择回避,否则,坐视别人无礼而没有做出有礼的回应,那自己也就显得无礼了。
“是的,母亲。”
裘慎低头受教,裘怫也跟着低头,只有裘怡,虽然低了头,耳朵却竖得比直,她喜欢热闹,也喜欢听别人说着别人的是非,可惜,那些声音到底听不太清楚,只能感觉到热闹。
饭后要走走消食,苏氏就带着裘家姐妹逛了逛流香庵,来到放生池边,正好看到有人放生,苏氏就脚下一拐,不想打扰别人。
不想那边的人已看到了苏氏,咦了一声,道:“可是苏家的婉妹妹?”
苏氏一怔,回转身来,盯着那放生的妇人看了一会儿,终于笑道:“原来是于姐姐。”
那妇人姓于,苏氏还在闺中时,曾与她有过往来,交情说不上多好,后来关系变得密切,还是在她们各自出嫁后。那一年,苏氏嫁给了探花郎裘一鸣,于氏则嫁给了传胪宋鼎。裘一鸣和宋鼎一见如故,交情极好,作为他们的夫人,自然关系也就密切了。
只是再后来,裘一鸣和宋鼎各自外放为官,起初还常有书信往来,但随着宋鼎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而裘一鸣却滞于官场,再无寸进,于是彼此间的联系就又渐渐疏远了。
苏氏没想到会在流香庵再见到于氏,于氏显然也没有想到,彼此意外之余,也有些说不明的滋味在心头,当然,于氏的脸色明显要更欢喜些,在闺中时曾经让她仰视的人,如今却作了寡妇的打扮,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让她的笑容都显得灿烂了。
在一个寡妇面前,笑得这么不加掩饰的灿烂,这显然也是一种无礼,只是这次苏氏不能回避,因为已经避不开了。
“多年未见,于姐姐风采如旧。”苏氏一如寻常的端庄自持。
只是裘慎没有她这样沉得住,酷似苏氏的小脸蛋上,有些不豫之色。裘怫却是悄悄的抿了一下嘴角,只有她听出了苏氏话语中淡淡的嘲讽。
风采如旧,是说这位于氏年少时,也是个极不知礼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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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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