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梁翊充分休息好,文骏昊将比武定在第二天辰时。他相信梁翊的为人,既然答应了比武,他便不会在夜里逃跑,于是放心地睡着了。
他的妻子惜凤觉得机不可失,便趁丈夫呼噜震天响的时候,潜入梁翊房间。此时她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拼命摇醒梁翊,劝道:“梁公子,趁我夫君正在熟睡,你快些下山去吧!”
梁翊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被她弄醒,心情无比郁闷。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说道:“如果我这时候逃了,岂不是显得我太怂了?”
惜凤急道:“管那么多做什么,逃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梁翊纳闷地问道:“你为啥劝我逃,而不是让你丈夫躲一躲呢?”
惜凤哑然片刻,才说道:“在齐国的时候,我们当家的立起‘天下第一刀’的招牌,引来无数江湖人士前来挑战。那些人都是些只要虚名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不取胜誓不罢休。可过去五年,我们当家的还真没找到对手,死在他刀下的人不计其数。有时我也在想,我们北寨被乌兰流寇所灭,或许并不是因为我们协助朝廷抗击流寇,而是因为当家的杀人太多,老天爷在惩罚我们。我侥幸逃脱以后,发誓要一辈子吃斋念佛,为家人祈福,也不让我们当家的杀人。”
原来惜凤的心思跟师父一样,都是怕报应到家人身上,才选择了皈依佛门。梁翊心里很不是滋味,挠了挠头,说道:“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不想让我们受伤,不过你们当家的说得也对,人活着,还真就得争一回面子。你放心吧,我的实力不在你们当家的之下…”
惜凤打断了他,跪下恳求道:“梁公子,我求你了,如果你杀了他,那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了,岂不可怜?如果他杀了你,那他不仅毁了你的家庭,他也破了戒,佛祖又会惩罚我们的。”
梁翊一骨碌跳下床,扶起她来,说道:“夫人,你可真是折煞我了。这样吧,我答应你,我必定会赢了文寨主,到时候我不杀他就是了。”
惜凤见劝说无效,难掩失望的神色,夺门而去。她回到卧房,丈夫和女儿都在酣睡,她多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她愁肠百结,丈夫的呼噜声戛然而止,他迷迷糊糊地问道:“梁公子听你劝了吗?”
惜凤一惊,原来丈夫将自己的行踪掌握得清清楚楚。她隐瞒不过,便含糊了几句:“你快睡吧,我吓唬了他一番,他也不走。真不知道你们男人争这些面子有什么用。”
文骏昊嘿嘿笑了两声,将妻子揽进怀里。他浑身燥热不堪,附在妻子耳边挑逗道:“离天亮还早,出生入死前,要不先风流一把?”
惜凤甩开了他,啐道:“养精蓄锐,省得明早脚下打滑!”
文骏昊大笑了几声,没想到吵醒了女儿,惹来妻子一顿白眼。他讨了个没趣,转过身又睡着了。惜凤望着挂在床头的刀,突然心生一计。她被自己狠毒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过为了保全丈夫的命,她甘愿接受佛祖的惩罚。
第二天一早,天空碧蓝如洗,山上凉风阵阵。梁翊休息好了,觉得无比惬意。他环顾四周,突然发觉景色有些熟悉,惊讶地问道:“这里难不成是飞龙山?”
文骏昊换上了一身劲装,将刀刃擦得锃亮,才回答道:“是啊,我听说这里的匪徒无恶不作,便将他们赶得一干二净,将这里变成了我的地盘。”
此情此景,梁翊只能感叹世道好轮回——飞龙帮坑了龙翩翩,却被文骏昊给收拾了。他从沉思中醒来,挽了几个刀花,便跟文骏昊商量:“文寨主,我想换一把轻巧点儿的刀,可以吗?”
文骏昊笑着将手中的刀扔了过来,说道:“这把刀二十斤,你用用试试。”
梁翊掂量了一下,满意地说:“这把正好,文寨主也可以用自己擅长的刀了。”
文骏昊面露得意之色:“毕竟我这把金刀太沉,足足有四十斤,一般人可使不动它。”
梁翊知道他是嘲讽自己,笑道:“我刚练刀的时候,用的是师父给的赤日刀,不过师父说我胜在灵活轻巧,不适合用大刀,所以后来才改的。”
文骏昊脸色微微一变,问道:“赤日刀?你果真是林充阳的弟子?”
梁翊用刀舞起飞沙走石后,突然跳出一片混沌,犹如开天辟地的英雄,出现在文骏昊面前,他一刀劈下,笑容和阳光一样灿烂:“是,本少侠江湖人称残月!”
文骏昊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又没想到他竟然是大虞国赫赫有名的刺客。他一晃神,差点儿中了梁翊一刀,只能慌乱地躲开。梁翊哈哈大笑:“你的刀法也就这个水平嘛!”
文骏昊涨红了脸,手上又使了几分力气,他大吼一声,气壮山河。在他的操纵下,那厚实的刀片犹如轻盈的蝉翼,扇动成了层层幻影。梁翊被他弄得眼花缭乱,却看不出他的破绽在哪里,当那蝉翼旋转到自己眼前时,梁翊才吃了一惊,连连后退,比刚才的文骏昊还要更狼狈几分。
“哈,我文家刀法共有四十八式,这招‘落英缤纷’只是最稀松平常的一招,你都招架不住,我还真是高看你了!”
文骏昊得意地狂笑了几声,梁翊被他激怒,浑身颤抖,内心反而镇定下来。文骏昊没有给他太多的观察时间,他疯狂地跳过来,大喊一声“晴天霹雳”,举着刀劈头盖脸地劈了下来,梁翊头一歪,躲到了一边,一块岩石顿时被劈得七零八落。看来文骏昊的确没给自己留一丝活路,若不是他躲得快,估计早就被他劈成了两半。
紧接着,文骏昊又分别使了几个狠招,梁翊连滚带爬,滚得全身都是尘土,白净的脸上流淌着汗水,跟泥土混在一起,更显得狼狈。尤其是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尘土混进伤口里,难受得他想用手豁开脸。
文骏昊的手下本来捏了一手汗,不过见梁翊节节败退,他们便轻松起来,甚至嘲讽道:“嗬,这就是大虞第一高手,被我们文寨主打得屁滚尿流!”
有一个丫鬟躲在石头后面观看,她一见主人胜利在望,便高兴地跑去找夫人。惜凤正在捻着佛珠念念有词,被丫鬟一打扰,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小丫鬟却毫不在意,拍着手说:“夫人,那个梁公子不过徒有虚名,你没看到他被老爷打得有多惨!”
惜凤忙问道:“已经打完了吗?大哥赢了吗?”
小丫鬟摇摇头,说道:“不过打到这里,也算胜局已定,夫人你不用担心。”
惜凤捂住胸口,庆幸地说:“如此便好,不枉我这一番祷告!”
小丫鬟笑嘻嘻地说:“那个梁公子模样长得倒不错,不过太会装腔作势了,比武之前,还跟老爷换了刀…”
惜凤手中的念珠突然散了一地,她猛然问道:“你说什么?他和老爷换了刀?”
小丫鬟不知所措,懵懵地点了点头,惜凤则发了疯似的像比武场跑去。飞龙山山势险峻,极少有平地,比武的地点定在一块平整的巨石上,东西两边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南北两侧则是悬崖峭壁。平常人站在悬崖边上,都会双腿发软,这两个高手却频频游走在悬崖边缘,众人看得心惊肉跳。
文骏昊连放了几个狠招,也有几分疲惫,他将刀尖插进石缝里,冷笑道:“梁公子是否又想像上次一样,在摸清我所有套路之后再出手?”
梁翊用袖子揩掉脸上的汗珠,也冷笑道:“那你也摸清我的套路再出手啊!”
文骏昊眼神一冷:“哼,比武就比个痛快,玩弄阴招,可不是英雄好汉!”
说罢,文骏昊又使了一招“横刀向天”,梁翊回了一招“横断云峰”,两把刀撞在一起,刹那间火光四射,比那阳光还要晃眼。文骏昊长得壮硕,内功又雄厚,他架着刀,把梁翊逼到了悬崖边上。几块碎石簌簌掉落下悬崖,淡淡的云霭就在身后飘荡,梁翊没有低头看,就已然头晕目眩。这一眩晕,他又被文骏昊逼退了半步。众人虽都希望文骏昊获胜,可看到梁翊险些坠崖,都忍不住惊呼一声。
梁翊盯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凶狠而又决绝的眼睛,不置他于死地誓不罢休的眼睛,同时,也是一双极度兴奋与嚣张的眼睛。
梁翊紧咬嘴唇,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要爆裂开来。那一凉一热两股气流猛然冲击着他的四肢,在气流冲击着血管、几乎要冲破皮肉爆出来的那一刻,他狂吼一声,仿佛脚下踩猛虎,身后有巨浪,转眼间,他竟然把文骏昊逼到了悬崖的另一端。
“啊!”
惜凤正好看到这一幕,吓得跌倒在地,尖声叫道:“你们别打了!”
文骏昊眼珠子通红,显然是兴奋到了极致,以至于脸庞都有几分扭曲,他对梁翊说道:“你果然狡猾,趁我不备,再一举将我击败!”
梁翊冷笑道:“计谋也是一种本事,你学不会,就不要怪别人!”
“去他妈的计谋!”文骏昊用尽全身力气,将梁翊弹了出去。他像冲破束缚的野兽,甩了甩头发,说道:“比武就该有个比武的样子!”
二人再度在阳光下打作一团,梁翊浑身关节发痒,蕴藏着使不完的力气。文骏昊被他的内力惊呆了,他虽然也修炼过上乘内功,但跟梁翊一比,他好像就是用蛮力一般。
二人打了得有一百个回合了,文骏昊就算是铁打的,也有些招架不住了。他的刀法凌乱起来,梁翊虽然被他划伤了几下,但没有什么大碍,依旧虎虎生威。在文骏昊稍显疲软的时候,梁翊一招“花开重阳”,挽着刀花,手中的刀像是螺旋刀一样,旋转着逼近文骏昊的胸膛。文骏昊显然没想到他还有这样华丽的刀式,有些看呆了。刀尖距离他心脏还有三寸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不要”,文骏昊硬是被推开了。
“惜凤!”
这一声高喊,盖住了刺杀的声音。文骏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揉揉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原来在快要刺到惜凤的时候,梁翊硬是改变了刀的方向,用尽平生力气,将刀刺向了旁边的巨石。刀“咔嚓”一声被折断了,梁翊重重落在地上,滚了几下,差点滚到悬崖下面。
文骏昊恍然想起来,那天在比武场上,梁翊收不住自己的力气,宁可用拳头在地板上砸个窟窿,也不愿意伤害自己。
文骏昊突然泪目,不好意思再跟梁翊对视。他扶起妻子,满脸担忧,却忍不住斥责道:“我和梁公子比武,你跑过来捣什么乱?”
惜凤劫后余生,吓得浑身都在发抖,说道:“那把刀不能伤到你,伤了你之后,你必死无疑。”
文骏昊当即拉下脸来,推开妻子,冷冷地说:“你在刀上动了手脚?”
惜凤点点头:“是,我在刀尖上煨了蛇毒和‘七日疯’。我原以为你要用这把刀,只要用刀尖伤了梁公子,无论时间早晚,他必死无疑…”
文骏昊急得跳脚:“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我文骏昊一世英名,全被你给毁了!”
惜凤嘤嘤地哭了起来:“我也是一时心急,不想让你死…”
文骏昊握紧了手中的刀,叹气道:“这场比武,我已经输了,我无颜面对梁公子,只能以死谢罪!”
“得了吧,你我又不是小孩子,非要弄个你死我活么?”梁翊揉着被震麻的手腕,皱眉说道。
“不,武艺和道义我全都输了,无颜再苟活于世!”
文骏昊不顾妻子的哭喊,闭上双眼,两行眼泪流了下来。他一狠心,刚要抹脖子,一个小厮突然从山下飞奔而来,高喊道:“寨主,不好啦,有人要攻上来啦!”
文骏昊一惊,跳上高处的岩石一看,山下果然有不少官兵,正在飞奔上山。文骏昊喃喃道:“我在大虞遵纪守法,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啊!”
梁翊站起来,冷笑道:“你绑架的人是当朝驸马,还是班直总指挥,还不算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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