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第一的喜讯至今都称不上圆满,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让母亲知道。
是的,周鑫从获知到的那天晚上起,就没有和母亲抽空说话的时间,坐下来促膝长谈的时间。
母亲更忙了,但周鑫觉得是在逃避。不是逃避自己,而是工厂里的事情。
某个早晨周鑫也问过,可母亲总是用还好,没事,专心学习这些字眼来敷衍自己。
之前没有让母亲辞职,是因为三斤烧烤正处在风雨飘摇的时期。动辄不好,就要推倒重建。
现在,就算李英杰那边没有突破性的进展,仅凭本店和即将开业的分店就能自给自足,让母子二人过上相对富裕的生活。
是时候和母亲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
周六的晚上,周鑫特意提早回到了家。早上临走前和母亲说过,晚上会有重要的事情商量,母亲点头答应。
客厅里的老旧摆钟已经指向八点,依旧没能等来铁门的摩挲声。
“主任,今晚家里真的有事,您就行行好,让我提前下次班吧。”
饶桂芳的苦苦哀求换来了更加的轻蔑。
“我不是说了吗,下班也行,这个月的全勤奖就别想要了,你这是非要无理取闹是吧。”
旁边的工友拉住劝道,“饶姐,这都月半了,咬咬牙就过去了,可别贪图一时就让半个月的辛苦全白费了。”
饶桂芳有些进退两难,尽管儿子并没有说明事情的缓急,可言而无信这件事万万不能出现在母子之间。好不容易缓解的感情,可能因此再入冰霜。
斟酌了许久,饶桂芳牙根一咬,“不行,今天非要回家不可。”
看着饶桂芳渐行渐远的身影,车间主任的脸上写满了阴狠,“都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回去干活,是不是想和她一样拿不到全勤。”
背过身,主任低声说道,“敢在背后说劳资的坏话,整不死你,我这主任三年全都白当了。下贱的货色,博同情给谁看。”
骑上服役十几年的自行车,饶桂芳的脸颊不时被微风拂过,清凉的惬意让急躁的内心暂时得到了缓解。
这样回去奖金肯定是没有了,就怕车间主任誓不罢休,还要进一步剥削自己。要知道,除了奖,还有罚,自己那点工资可经不起半点的推敲。
就这么想入非非,林荫小道已经骑到了尽头。
纺织厂的职工大院年久失修,红色的大门早已锈迹斑斑成了摆设。敞开的大门别说防贼,就连三岁小儿都能一脚洞穿。
绕过一处低洼,饶桂芳推着车,来到了自家的楼道前。
“诶,周鑫他妈今天咋回来的这么早?可是家里有事?需不需要咱的帮忙?”
锁好老古董的饶桂芳这才看清说话之人正是大院里公认的热心肠,董大妈。
董大妈已经七十高龄,急公好义的她经常围着楼层打转。一旦街坊邻居们有事走不开,她就必定上前搭把手。大家开始也是过意不去,好言相劝,等时间久了,也就明白了。
老伴走得早,儿女又不在身边,生存的唯一目的说难听点,就是坐吃等死。为了摆脱困扰,让自己活得更有意义,老太太开始了自发性的互助行动。
你还别说,就此以后,职工大院的社区氛围立马上了好几个档次。以前脏乱差的环境得到了显著的改善,不说有多优美,至少乱丢垃圾的人不复存在了。
从小事就能看出很多大道理。饶桂芳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普通妇女,道理不懂,但知道最基本的一点,知恩图报。
财力,物力送不起,那就从尊重开始。
“大妈,这天色晚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回来是和儿子商量学习上的事,这不快高考了嘛,我这当妈的好歹也要过问一下吧,您就放心吧。”
董大妈人老,身体不差,耳朵也好使,一遍就已听清楚了。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娃儿们都长大了,我还记得刚见到周鑫的时候,他才这么大一点,这眨眼间呐,哎。”
人老了爱唠叨,饶桂芳也不催促,就这么耐心的听着。
四月的江城气温不定,刚刚还在热的发汗,倏的就能吹来一阵冷风。
看到董大妈后知后觉的打着摆子,饶桂芳上前搀扶了一把,“天也凉了,您就早点歇息,养好精神才能帮到更多的人不是。”
董大妈微笑着拍拍饶桂芳的手背,“别光说我,你也要注意下身体,不是大妈说你,这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没了健康的体魄,将来周鑫的婚礼上,你这当妈的不是给他丢脸吗。”
就这么相互劝慰着,饶桂芳把董大妈扶进了房间。
“钥匙就给您挂这了,洗漱的热水需要给您端来吗?”
董大妈连忙摆手,“千万别,你们这些娃儿下手没个轻重,明明只用半盆水,硬是能把水壶里的热水给倒完,赶紧回去吧,别让孩子在家等急了。”
“诶,那您别忘了待会儿把们反锁,那我就先走了。”
将别在肘部的袖子缓缓放下,饶桂芳终于拧开了自家的大门。
抬头一望,九点之差三分。
“妈,您回来了。”
正在客厅无所事事的周鑫如同弹簧一般蹦了过来,接过母亲手里的挎包,轻巧的挂在了门后。
饶桂芳本想表达歉意,可被餐桌上的琳琅满目给吸引过去。
“这些菜都是你买的?”
从卧室走出来的周鑫一乐,“您只猜对了一半,剩下一半还请尝尝儿子的手艺。”
大感意外的饶桂芳连忙问道,“这菜应该很贵吧,要想吃的话,和妈说呀,妈去菜场买,回来做给你吃。”
知道母亲会为此责怪自己,周鑫也不恼,“快别说了,这不是为了迎合接下来的惊喜嘛。”
“惊喜?”饶桂芳深感疑惑。
“对呀,难道您把这次的全市统考给忘啦?”
饶桂芳拍着脑门,“忙糊涂了,这么说,成绩单下来了?”
周鑫也不急于回答,而是转身跑进了卧室。不到一会儿,手中多了几份试卷和一张白纸。
“为了以示母亲大人对我的忽视,决定将猜名次作为惩罚,快,猜猜这次儿子考了多少名。”
饶桂芳一看周鑫乐不可支,内心早已暗自欣喜。知子若母,既然周鑫能有如此底气,进步肯定是不小的。
按照以往的成绩,饶桂芳开口说道,“全班20?”
周鑫瞬间耷拉着脸,“原来您对儿子这么失望,不对,再猜。”
小小吃了一惊,二十对于饶桂芳来说已属大胆妄想了。
“难道15?”
周鑫还是摇头,表情却充满着鼓励。
“不会吧。”饶桂芳简直欣喜若狂,如果真是前十,她会为今晚的决定感到庆幸不已。
钱没了,勒紧裤腰带还能再过。可儿子的努力将会因此付之东流,喜悦是用来分享的,自己差点就要为此酿成大祸。
“不猜了,妈很欣慰,妈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这句话周鑫是不认同的,长大怎么能和学习成绩挂钩。成熟才是唯一验证的指标。
可今儿是个开心的日子,待会还要借喜述惊,把三斤烧烤的事情全盘托出,千万别图一时嘴快就把一切安排给毁了。
“喏,这是我特意找老师要过来的成绩表,为了让您相信,我还把全部的试卷整理好给您带回来了。”
饶桂芳颤抖着接了过来,眼见为实,无论再如何相信儿子,任凭嘴上说的天花烂坠也抵不过睁眼一看。
习惯性的从后往前看,常见的三十多名没有周鑫的名字,二十也没有,到了最为关键的前十。
“第十,张小白。”饶桂芳心中一凉,这不是儿子的同桌吗?难不成儿子想要讨好自己造假露了馅。
带着迟疑,饶桂芳的目光一路往前看去。突然,右手不受控制的捂住了嘴,白色的成绩单上点缀上了几朵滚烫的泪花。
“第一,自己的儿子居然做到了第一。”尽管出门在外饶桂芳总会自豪的夸赞起自己的儿子,可真正的愁,只有关上门来自己体味。
因为先天的不足,自己给不了儿子完整的家庭。从小缺失父爱的周鑫并没有因此误入歧途,只到步入学堂。
无忧无虑没有了,活泼爱笑不见了,那个缠着自己,围着自己打转的跟屁虫消失了。
名列前茅的荣光也就此堕入了黑暗。
直到今天,回来了,过往不在的一切统统回到了饶桂芳的身边。
此时的她只想拿着这份成绩单,放声大哭,不,她要笑,她要时刻保持住微笑的宣示给每一个人。
“我,饶桂芳的儿子,是最棒的!”
(抱歉,因事来晚了,还好给赶上了。借此献给全天下的母亲,也祝祖国母亲青春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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