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表字公谨,江西贵溪县人士,今年已将近四十,无论是年龄还是官龄,均可算得上是徐晋的前辈。一直以来,夏言对徐晋这个同乡后辈都十分欣赏和钦佩,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提出清田庄的,而徐晋不仅提了,而且还不畏强权,直接板倒了最显赫的外戚张家,并且雷厉风行地重新清丈京师周边的土地,使国家赋田增加了近十万顷。
十万顷赋田可不是小数目,更何况只是北直隶一带就清理出十万顷的赋田,这让夏言看到了扭转国家财政困局,中兴大明的署光。
所以,夏言这次跟着徐晋南下巡按南直隶和浙江两地,满怀激情和热切,准备大展拳脚重新清丈两省的土地,为大明增加更多的赋田,提高国库赋税收入。
然而,徐晋到了扬州的表现却让夏言十分失望,甚至是愤怒,徐晋昨晚接受地方官的接风宴就算了,毕竟这是正常的人情往来,无可指责,但是徐晋今天明目张胆地收受地方官的贿赂,这自然便让正直的夏大人十分恼火。
实际上,夏言今日上午已经来找过徐晋一次了,正好徐晋不在,夏言只能愤愤离开,带着户部的十数名文书小吏前往府衙,要求官员把扬州府的黄册和鱼鳞图册拿出来核对,着手准备重新清丈扬州府的土地。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明朝的户籍黄册和土地鱼鳞图册一式四份,一份在户部存档,另外,各省布政使、各府衙、各县衙均留有一份。徐晋和夏言这次奉旨提督直浙两地清丈土地事宜,自然不会把户部存档那份资料带出来,而是等到了地方再就地取材。
然而,夏言今天到扬州府衙索要黄册和鱼鳞图册,那些官员却是以各种理由推诿,一会说负责的主官外出了,没有库房的钥匙,一会又说火灾损毁了一部份,还没来得及重新补录……
结果,夏言在府衙被晾了大半天,最终还是没拿到黄册和鱼鳞图册,受了一肚子气的夏大人回到住处,一问徐晋已经回来了,于是便怒气匆匆地找上门来。
“徐大人可还记得这次奉旨出使的目的?”夏言见到徐晋迎出来,立即便一拂衣袖,站在院中怒气冲冲地质问起来。
徐晋拱了拱手从容地道:“夏大人何出此言呢?本官这次奉旨巡抚直浙,主持清丈两省田地事宜,又岂能忘记了。”
夏言神色稍霁,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徐大人到了扬州却尸位素餐,肆无忌惮地收受地方官绅的礼赠,今日,徐大人若说出个所以然来,本官这钦差副使不当也罢,这便收拾回京参你一本。”
徐晋微笑道:“夏大人稍安勿躁,且进来细谈!”
夏言一拂衣袖,昂然走地了大厅,他并不担心徐晋会对他不利,更何况,如果徐晋想杀他灭口还不容易,如今整座宅院都在五百营的控制之下,进不进大厅根本没区别。
夏言进了大厅,见到跪倒在地的两名孪生俏脾,不由微愕了一下。徐晋没料到这俩丫头还跪着,轻咳一声道:“都起来吧,下不为例,初夏,去煮壶茶。”
话说初春初夏两女本就是魏国公府调教出来的,习惯了谨小慎微,只是到了徐府宽松的环境,这才开始“放肆”起来,刚才被徐晋训斥了一句,两棵小白菜都被吓着了,所以没有徐晋同意,都跪着不敢起来。
这时听到徐晋的吩咐,两女都微松了口气,初夏眼圈红红地站起来去冲茶,初春则温顺地站在一旁。
婢仆犯错被主人家惩罚再正常不过了,夏言也不觉得奇怪,沉着脸在茶几旁坐下,等着徐晋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其实在夏言看来,徐晋并不是那种贪财之人,否则如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首先提倡清田庄,甚至不惜得罪满朝勋贵官绅,重新清丈京师内的土地。
“初夏,把今天收到的礼单给夏大人过目。”徐晋吩咐道。
“是,老爷!”初春脆生生地答应一句,将一本账薄呈给了夏言,上面记录了今天前来送礼官绅的所有名单,还有所送的礼物。
夏言疑惑地接过账薄翻开,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短短一天的时间,薄本上记录的送礼地方官绅竟多达一百多位,合计价值十二万两银子,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徐晋微笑着调侃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这奉旨钦差才到扬州一天便捞了十二万两银子,可见这扬州确是繁华金粉之地,地方官绅富裕到何种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这时初夏已经泡了一壶茶进来,微撅着小嘴儿替徐晋和夏言各斟了杯茶,然后退到姐姐旁边。
夏言神色变幻不定,有点拿不准徐晋给自己看这份账薄的真正用意!
“这几天估计还会有官绅登门送礼,夏大人倒是不用急着动手清丈土地,待名单定下来,徐大人到时再按名单逐一进行,岂不省事?”徐晋边喝着茶边笑道。
夏言再次倒吸一口冷气,不得不佩服徐晋这招的高明,那些巴巴跑来送礼的官绅绝对都是不干净的,送钱银越多的,家中非法侵占隐匿的田地肯定是越多,到时按照这份送礼的名单,便可以针对性地进行清丈土地,绝对是一抓一个准,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震慑效果。
可怜那些送礼的地方官绅,肯定以为钦差收了礼便可高枕无忧了,谁知却是自投罗网,赔了银子又赔地。
夏言艰涩地吞了吞口水,望向徐晋的目光也变了,此子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诡奇多变,倒是跟新建伯王守仁彼为相似,难怪武定侯郭勋和外戚张家都先后在他手中吃瘪,这次,扬州的地方官绅怕是要被坑惨了。
“徐大人,那这些官员送来的钱银怎么处理?”夏言脸上的怒色已然全无,换上了一丝丝恭谨。
徐晋淡道:“夏大人想必清楚,现在国库拮据,去年陈九畴大人巡按甘肃也只带了五百骑,想我泱泱大明,开国之初是何等威风,大军所至,狄夷望风披靡,如今竟沦落至此,何其悲哉!”
夏言叹道:“徐大人所言甚是,如今我大明国库空虚,连边镇驻军的粮饷都快发不出了,长此下去必然会危及我大明国祚,正因为如此,下官才极力主张清丈土地,以增加国家赋税收入,扭转现在财政举步维难的困局。徐大人乃有识之士,下官自当与徐大人共勉之。”
徐晋很想告诉夏言,增加国库收入的方法很多,不必总是盯着赋田,其实打开海禁互通贸易也是强国富民的捷径,但是,现在讲这些夏言未必听得进去,更何况现在也没有开海禁的契机,还是一步步来吧,先把清丈土地搞好,改善大明的财政状况,再谋求开海禁,毕竟步子迈大了容易扯到蛋。
“我们这次出使江南,人数接近千人,人吃马喂,各种补给,每日花费不少,收到的银子便权当作日常花费,倒是省了户部拨给,剩下的回京后上交国库便是。”徐晋一边喝着茶一边道。
夏言虽然为人正直,但亦不是不懂变通的古板官吏,否则也不会主张清田庄,闻言点头道:“全凭徐大人作主吧,下官之前孟浪了,在此向徐大人致歉!”
徐晋微笑道:“夏大人不必如此,古语有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皇上这次用夏大人为副使,是要为本官立一面镜子矣。若本官有做得不妥的地方,还望夏大人不辜指正。”
夏言面上一热,慌忙道:“徐大人过誉了,夏言愧不敢当,只要徐大人不嫌弃,下官定然尽心尽力协助大人。”
其实夏言很清楚,自己这次之所以有幸成为钦差副使,根本不是皇上看中自己,而是徐晋主动提出要自己担任副使的。
此时此刻,夏言竟是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触来,当然,这形容可能有点过,不过夏大人此刻确实十分激动,而且充满了干劲,被别人肯定和看重,无疑是一件极为愉快的事。
“徐大人虽然问心无愧,但此事也容易为人诟病,不知可有应对之法?”夏言问道,能问出这个问题,可见夏言此刻真的在为徐晋这个上官着想了。
徐晋微笑道:“届时开始清丈土地时,本官会下一封文书斥责送礼的官绅不法行贿,所收的钱银尽数罚没充公,以示惩戒!”
夏言不由无语,如果不是亲自接触,他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家伙,竟然如此“奸诈狡滑”,后生可畏啊,感觉自己这七八年的官场是白混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夏言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仔细算来,进入官场也就七年左右。
接下来,两人深入地聊了大半个时辰,彼此的关系倒是更亲近了,直到天色差不多黑了,夏言这才愉快地离开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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