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已是盛夏之末,入夜后暑气渐消,清凉如水,仰望天空,但见星河灿烂,纱窗外虫声唧唧,夜风把桂花的幽香送进来,其中还掺杂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屋里燃着蜡烛,费宏和徐晋师徒二人正对席而坐,桌上摆了几味小菜,还有一壶绍兴花雕,师徒两人一边小酌,一边闲谈,气氛融洽而安逸。
正聊着,费阁老忽然轻吸了吸鼻子,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味?子谦可闻到了?”
徐晋神秘地一笑,对着侍立在一旁的初夏吩咐道:“初夏,去看看初春弄好了没!”
初夏答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往厨房而去,片刻之后,俏婢便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东西进来,笑盈盈地摆放到桌子上。只见那盘子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四根黄澄澄的棒子,赫然正是玉米。这五根玉米棒子个头一般大小,玉米粒饱满锃亮,十分有看头,热腾腾香喷喷的,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费宏本就是热衷于美食之人,见状不由眼前一亮,捋着胡子惊喜地问道:“子谦,这为何物?卖相倒是不俗。”
徐晋微笑道:“这叫玉米,是学生从南洋带回来的,味道还可以,费师不妨尝尝。”
费宏含首道:“玉米这名字亦是不凡,不知味道如何,且待为师尝一尝。”说完便取了一根玉米轻咬了一口。
“咦,咸的?”
“倒不是,煮的时候撒了些盐巴而已。”徐晋解释道,说着也取了一根玉米啃起来。
费宏轻哦了一声,学着徐晋的样子啃咬起来,或许是第一次吃的缘故吧,只觉这玉米越嚼越香,越吃越想吃。
卡嚓卡嚓……
一种奇怪的声响从对面传来,徐晋抬头一看,不由傻了眼,原来费宏啃完外层的玉米粒后,竟把里面的玉米梗都吃了……吃……了!
徐晋不禁啼笑皆非,连忙提醒道:“费师,这里面的玉米梗是不能吃的。”
费宏讶然问道:“为什么不能吃,有毒吗?”
“呃……那倒不是,费师不觉得里面的玉米梗很难吃吗?”
费宏又咬了一口玉米梗,津津有味地道:“口感虽然不及那些粒子,但是甜甜的也不错,并不算难吃啊,再说扔了多浪费。”
珍惜粮食的费阁老卡嚓卡嚓地把整根玉米梗给吃了个精光,这牙口真不是盖的。徐晋不由语塞,片刻之后才幽幽地道:“费师,玉米梗的成份大多是粗纤维,并不好消化,吃多了容易那个……便秘!”
费阁老顿时如遭雷击,表情就像便秘似的僵住了。这人一旦上了年纪,消化能力本来就弱,恰恰费宏这方面的问题较为突出,有时上茅厕蹲大半天都拉不出来,简直苦不堪言。此刻听闻吃玉米梗竟然会导致便秘,晓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费阁老都禁不住哆嗦,记得有一次他都下手去抠了,往事(屎)不堪回首啊!
费阁老一脸的苦涩,当着门生和婢女的面,倒不好做出不雅的举动,硬着头皮把嘴里剩下那口已嚼碎的玉米梗吞了下去,这才哭笑不得地道:“你这臭小子,为何不早说,为师让你害惨了。”
徐晋暗汗道:“费师吃得并不算多,应该不妨事,初夏,去沏一壶虎丘茶来,有助于消化。”
初夏早已憋得俏脸通红,强忍住笑意答应了一声便快步行了出屋。
费宏老脸窘迫,不过还是忍不住取了另一根玉米继续吃,这次倒是不敢再吃玉米梗了,很快,四根玉米都进了师傅两人的肚子。
费宏意犹未尽地问道:“子谦,这南洋玉米不错,不知产量如何?”
徐晋微笑道:“产量不及红薯,不过亩产千斤估计不成问题。”
费宏闻言眼前一亮,脱口道:“好东西啊,子谦这次从南洋带了多少玉米回来,别告诉为师你全部吃了!”
徐晋笑道:“怎么可能,学生这次从南洋带了足足五千斤玉米回来,足够种植数县之地了,回头便进献给皇上。”
费宏满意地抚掌大笑道:“为师就知道子谦你不会放过这种好东西。”
徐晋微笑道:“其实学生这次在满喇加还发现了另一种高产作物,可惜学生离开前还未到收获的时节,再过些时日吧,俞大猷应该会派人运回来了。”
费宏不由来了兴趣,连忙追问道:“又是什么稀罕物儿?”
“那玩意叫土豆,个头大概有这么大吧。”徐晋比划了一个圈,续道:“产量及得上红薯,亩产两千斤不成问题,而且吃法用途更广,味道非常不错。”
费宏不由动容了,捋着长须叹道:“如此真是我大明百姓之福啊,太好了!”
徐晋端起茶壶给费宏斟了一杯虎丘茶,微笑道:“记得费师曾经答应过学生,只要学生能解决大明粮食不足的问题,便支持开放海禁,不知还作不作数?”
费宏捋须笑斥道:“为师乃圣人门徒,又岂会做出食言自肥此等不信之事,倘若玉米和土豆真有你说的产量,为师自然鼎力支持开海通贸。话说这次的严重倭患,究其原因,亦是厉行海禁所引起的。”
徐晋不由大喜,有费师的支持,开海的胜算自然就更大了,欣然道:“学生打算近日便向皇上进言请开海禁,费师以为如何?”
费宏摇了摇头道:“还是再等等吧,眼下两派正为兴献帝祭礼之事争论不休,子谦这时提出开海禁无疑等于引火烧身!”
徐晋皱了皱剑眉,经过今晚的一番师徒详谈,他已经明白了朱厚熜那小子南巡的真实意图,无非是耍了个小聪明,试图趁着回乡祭祖之机,给生父定下皇考的名份,然而杨廷和显然并不上当,竟然亲自出马陪驾南巡。
可以预见,新贵派和濮议派很快就要有一场龙争虎斗了,毕竟皇上回湖北安陆州祭祖之前,必须得把祭拜兴王的一套礼仪给定下来,否则祭祀活动将无法举行。
没人比徐晋更清楚,朱厚熜给生父争名份的决心有多么的坚定,所以届时两派的斗争会相当惨烈,朱厚熜和杨廷和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妥协让步。
朱厚熜御极三载,如今羽翼已丰,而反观杨廷和,这几年的权力不断被削弱,此消彼长之下,显然已经没有能力再压制一国之君。不过,杨廷和虽然古板守旧,但你不可否认他是一个正直清廉的好官,这种人把气节看得比性命还要重,所以,作为亲手把朱厚熜捧上帝位的内阁首辅,杨廷和也肯定不会选择妥协。
杨廷和既不妥协,又不能造反,结果不言自喻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愤而撂挑子走人,就看嘉靖帝允不允了。
徐晋本来一直打算置身事外的,谁知造化弄人,朱厚熜这小子竟然千里迢迢跑来南京引爆这个火药桶,可谓坑死人不偿命。事情闹到这一步,徐晋已经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倘若再作壁上观,多少会引起小皇帝的不满,杨廷和一派也未必会领情。
所以一定要选边站队的话,徐晋自是坚定不移地站在朱厚熜一边的,无论是感情上,还不利益上都必须得站朱厚熜。
费宏作为官场上的老手,自然十分明白徐晋目前的处境,但他并无意左右徐晋的选择,他相信以自己这位门生的本事,定然能妥善应对的。
不过,费宏轻抿了口茶,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子谦,南洋的事你过于鲁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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