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有意压着徐晋,一方面是避免他过早出头,另一方面也有磨砺的意思。不过,王守仁并没就此向徐晋解释,要不然如何能磨砺心性了?更何况以他的身份也不屑于解释,徐晋自己能理解最好,若不能理解他也无所谓,这是老王作为一名前辈应有的矜持和骄傲。
徐晋若真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十有八九会对王守仁的做法产生怨愤,然而徐晋体内却是个成熟的灵魂,他看得很清,自己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头,因为根基不牢,爬得越高摔得越痛。
所以,张太监的言语挑拨对徐晋并没有用,徐晋只是微笑不接话,给张忠斟了杯茶,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道:“这是今年的雨前茶,张公公尝尝!”
“这小子倒是挺沉得住!”张忠暗道,在他看来,徐晋被王守仁打压,心里岂会没有怨气,否则也不会辞去县令的官职,之所以不接话,估计是担心得罪王守仁吧。
张忠不动声色地坐下,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他知道徐晋今天有求于自己,所以主动权在自己手上,他不急!
徐晋取出那支单筒望镜,微笑道:“张公公,在下近来弄到一件稀罕玩意,特意送给张公公把玩一下!”
张忠顿时乐了,这段日子里,有人给他送金银珠宝,也有送名贵字画古董的,可徐晋送的这什么玩意,两根竹筒接在一起就不是竹筒了?
不过,张忠还是很有“素质”地拿起来把玩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公子,你这两根竹筒干什么用的,火铳吗?”
徐晋微笑道:“张公公可以凑到眼睛附近,看窗外。”
张忠有些嫌弃地按照徐晋所讲,将竹筒凑到眼前,顿时哎哟地叫了一声。
徐晋提醒道:“张公公,调整竹筒的长短可以让画面变清晰!”
望远镜这玩意操作很简单,张忠摆弄几下便会了,兴奋地哈哈笑道:“有趣有趣,咱家竟然看到那边檐上站了一只燕子。”
张忠就好像孩子得到新奇的玩具般,站起来走出露台左看右看,良久才意犹未尽了返回室内,笑咪咪地道:“徐公子,这玩意叫什么名字?”
“千里眼!”徐晋答道。
“呵呵,有点夸张了,不过确实挺有趣的,还有没有这种玩意?”张忠喜滋滋地问,他在天子身边侍候,对天子的喜好可谓了如指掌,这新奇的小玩意肯定能讨皇上的欢心。
徐晋摇头道:“只有这支,张公公若是喜欢,回头我找人再做一些送你。”
张公公笑容满面地道:“那咱家要多谢徐公子了,对了,徐公子这次请咱家来可有事?”
正所谓吃别人的嘴短,拿别人的手软,张公公自然要“投桃报李”。
徐晋道:“既然张公公问起,那在下便直言了,费家三夫人的事,希望张公公能高抬贵手。”
张公公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讥诮,牙痛般道:“徐公子,费家三夫人乃娄家直系成员,按律是要归于叛党的,咱家忠心为皇上办差,又岂敢徇私呢!”
徐晋微笑道:“法理不外乎人情,张公公是明白人。当年宁王要求恢复王府三卫,费阁老千方百计阻止,最后甚至遭构陷而辞官。如今宁王造反,可见费阁老当年是何等先见之明,说不准日后就能官复原职了。”
张公公淡道:“咱家只是依律办事,相信费阁老能理解的。”
在明朝,由于皇帝需要利用太监来制衡文官,所以太监集团和文官集团向来争斗不休,张忠的权力来源于皇帝的宠信,只要抱紧皇帝的大腿便行,所以并不怎么忌惮费宏,当然,一个内阁大学士他还是不敢轻视的,这时态度明显有所软化。
徐晋微笑续道:“费家三夫人虽然是娄家直系,但这次娄家并没有参与到谋反,而且费三夫人自从嫁入费家便与娄妃断绝往来,从未到过宁王府认亲。
另外,众所周知,费家与宁王势成水火,就连费家大爷也是遭了宁王手下的贼众毒手。这次费修撰更是亲自赶赴赣州出谋划策,协助王巡抚平叛。费家上下对皇上忠心可昭日月,功足以抵罪!”
张忠笑眯眯地道:“徐公子好一张利嘴,说得也在理,可是咱家也不能徇私枉法啊,若皇上同意赦免了费家三夫人,咱家自然立马放人的。”
徐晋不禁暗骂一句,这货别说徇私枉法,颠倒黑白,贪婪枉法的事也没少干!
张忠饶有兴趣地看着徐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话说,要是想用银子打点,自己就狠诈他一笔,费家可是大族;要是不肯出银子,嘿,那自己便让他上书弹劾王守仁作为交换。
话说到这份上,徐晋也知道没有实质性的好处,张太监是肯定不会放人的了,刚才那支望远镜还不足以打动他,于是便直言道:“张公公,在下有件大件功劳送给你,但前提是放了费家三夫人。”
张忠眼前一亮,本以为徐晋要送银子,没想到竟是什么大功劳,不由嘿笑道:“咋的,莫不成徐公子知道哪有叛党?”
徐晋摇头道:“宁王的余孽都让张公公给抓光了,哪来这么多叛党。”
张忠皮笑肉不笑地道:“哦,那徐公子要送咱家什么大功劳?”
徐晋从桌底下取出一卷宣纸,张忠顿时有点失望,估计是名人字画,就算很值钱,又值什么功劳?
徐晋将宣纸在桌上打,微笑道:“张公公请看!”
张忠见到只是一张图纸,顿时皱起了眉头,拿过来随意看了几眼,上面画什么根本看不懂,不过幸好旁边有文字说明。
张忠起初还不以为意的,但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拿起宣纸仔细端详。
徐晋所画的正是佛朗机炮模样,当年参观博物馆时见过,凭着记忆大概画了出来。
佛朗机炮是嘉靖初年开始传到明朝,这玩意是后装弹的火炮,配有准星和照门,还有炮耳,不像明朝的前装弹火炮那般麻烦,而且配有四五个子铳,打完一发马上换另一发,让大炮的射速大幅度提高,杀伤力远不是明朝的火炮可比的,这玩意用于战阵,绝对是件大杀器,是骑兵的噩梦。
“能打出四百丈,比普通火炮快三四倍?徐公子确实没有夸大其词?”张忠吃惊地抬头望向徐晋。
张忠虽然只是个太监,但御马监说白了就是天子的私人武装之一,掌管腾骧四营兵马,所以张公公在军事方面可不是什么都不知的小白。
徐晋笃定地道:“理论上是可以达到的,并没有夸大。”
根据当初参观博物馆时情景,徐晋还清楚地记得那漂亮的导游小姐介绍,明朝嘉靖年间仿制的佛朗机炮分为大、中、小三样,射程能从400米到2000米不等,配有七八个子铳。所以徐晋在图纸的说明上写射程四百丈,也就是1300米左右,理应可以达到这个水平的。
张忠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眼底藏着一丝炙热,这玩意若是能制成,确实是大功一件,而且肯定能得皇上欢心。
正德朱厚照尚武,内心极为崇拜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两人均是战功赫赫的马上皇帝,所以朱厚照这么热衷于统兵亲征,不是没有原因的,可惜遇人不淑,身边都是钱宁江彬之流的佞臣,不断地诱导他嬉游玩乐。就拿这次南下亲征来说,这么严肃的大事,竟然在路上游山玩水,几个月了,大军竟还没到南京,沿途闹得百姓鸡犬不宁。
张忠拿着图纸睨了徐晋一眼,问道:“徐公子,这佛郎机炮的图纸你是从哪得来的?”
徐晋早就想好了说辞,淡定地道:“前两年不是有佛朗机的洋番来到咱大明的沿海吗,他们船上装备的就是这种炮。正好,我在上饶县买宅子时,原主人姓余,他的儿子在福建晋江做生意,参观过洋番的船炮,在下便是根据他的描述画的图。”
张忠顿时信了,因为前年那些红须绿眼的洋番来到京城晋见皇上,他当时也在场。
徐晋故意压低声音道:“张公公,此事可不能告诉许将军!”
张忠闻言顿时打消了把图纸给许泰鉴定一下的念头,这功劳他要独占,轻咳一声道:“正如徐公子所言,费家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费三夫人深明大义。本公公也不是不讲人情的,这样吧,即日起,费三夫人便改押到县衙大牢吧。”
徐晋不禁一喜,同时又对张忠的狡猾有了更深的认识,这货能坐到御马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上,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忠没有直接说放人,而是把人转到县衙大牢中,而县衙是徐晋的地盘,要放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然而,这人就变成是徐晋放的了,若日后上面追究起责任来便连累不到他头上,而且还等于手中抓了徐晋的一条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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