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洗衣服,你一个男妖怪看什么看?赶紧回你的银杏树上睡觉去吧。”她话未说完,脸已经红透。
天机乍一见她这表情,自己竟然也尴尬起来。
“谁稀罕看你洗衣裳?难看死了。你说的对,我就应该去睡觉。”他故作镇定的撇撇嘴巴,立时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根质地良好的花绳遗落在他蹲过得地方,像个孤零零的小家伙。
弥芥摇摇头,将那条花绳捡起。捏在指尖的花绳轻的仿佛没有重量,甚至还有淡淡的香气。
是银杏叶的清香。
都说是银杏妖了,还用得着猜?弥芥把绳子放进袖带,专心捶衣裳——她原是这么想的。
可脑子却不太听顺从自己的心思,总是往她最不想记得的某些人、某些事去想。
就连身边的河水都变成了一幅接一幅流淌着的画面,愣是把她带进了努力尘封的过去。
手里的,木槌條然掉落,“咚”地砸进水中。
弥芥心急之下一个猛子就跟着扎进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想了什么,或许又什么都没想。
她在水中延展四肢一阵狂游,使劲去追那个木槌,一个木槌而已。
却是她和哥哥、和那种叫“家”的感觉唯一的联系了,很奇怪是不是?但这就是事实。
一根洗衣服的棒槌,竟然是她这个弥家大小姐对家的唯一念想,想想就好笑。
弥芥奋力划开水,手臂用劲往前伸,双脚在水里蹬动。终于在木槌半下坠,半被流水带着走的状态下触到了木把。
但,没有抓住。
弥芥急得脸色难看,眼睛死死盯着木槌,而后再咬牙往前。水流扭曲了她的视线,却没能阻止她抓住木槌的动作。
当木槌的柄握在手里,仿佛一把打开记忆的钥匙,模糊了她的视线。
小时候,她就常常做洗衣裳这种活。在弥家,向来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动手,特别是生活上的事。
家仆们做的也不过是些织布纺纱,种菜种种稻喂养家畜家禽的事。
不过,厨房的事也是家仆们包干净的。但有一件事,除了弥家自己的至亲血脉,决不允许外人碰,哪怕是嫁进来的媳妇也不行。
弥芥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着哥哥被带进那个泛着光的山涧时的震撼。
脚下是流水潺潺的小溪,两边的石头上、石缝里都放着各色的优质珍珠。蕨类植物翠翠嫩嫩,阳光从头顶洒下来,让一切美得不可方物。
那些珍珠后面爬着色泽鲜亮的小虫子,除了三月以内的幼虫,成虫都是分给不同的人饲养。
每一个弥芥的驱魔师,每隔三年都会分到一对新的传声虫。
当然,从他们开始学习驱魔术的时候就能分配到这种可爱又好玩的小妖怪了。弥陌就有一对。
虽然弥芥还不到分给传声虫的年纪,但他还是想给妹妹看看自己的那对虫子。
没错,弥芥进来其实是不被允许的。弥陌找由头支开了看门的妖怪,偷偷带着她进了后花园里的山涧。
弥陌还贴心的为她准备了可以装下传声虫的干贝壳。
兄妹两个一个拿着一块干贝壳,里面各有一只虫子,然后躲在小溪的石头后面、或者是山石下方玩得不亦乐乎。
弥芥白白胖胖的手臂上还留着昨晚被藤条抽出来的青痕,但她此时却笑得像个幸福的娃娃。
其实,在她自己的意识里,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最幸福的了。
哥哥脸上的笑容是她不曾在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脸上看到的,包括平日里虽然威严,但还是在人后对哥哥流露出和蔼表情的爷爷。
至于父亲,就更不肯能给她笑脸。
她出生的那一天,他的妻子、也就是弥芥的娘亲当场死亡。随后,弥芥被丢给家里的奶娘,直到五岁才见到自己的爹。
好在比她大四岁的哥哥常常跑来看她,不是带一个小手鼓,就是带一只布偶。
偶尔还有糖人、叶子折成的蚂蚱、木螳螂,竹蜻蜓……凡是他能得到的,都往她这里送。
可她宁愿不要见到自己的爹。
那个从她出生开始就整个消失不见的男人一身风霜回来后,就从爷爷手里拿过了掌家之权。
不过他最常做的却不是用心打理弥家,或者是去伏妖监中光宗耀祖。
这个满脸胡茬的男人从弥芥五岁生日那天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她就失去了本就不多的“好日子”。
那天,大学纷飞。
哥哥特意早早完成了课业和修炼,亲手给她煮了长寿面,还加了鸡汤、鸡腿和她最爱吃的肉虾端过来。
他前脚刚到,男人随后就来了。
弥陌满心欢喜的给弥芥介绍,说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父亲。还催着不知所措的弥芥唤这个男人“爹爹”。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男人给拎着脖子后面的衣裳提了出去。
临出门,他还把弥陌吼了回去。九岁的哥哥可怜巴巴的看着男人,又依依不舍看她,小心翼翼道:“爹,妹妹她还小,你要当心手上的力道。”
“不用你提醒老子,赶紧回去修炼。你是弥家难得一见的俊才,可别白白耽误了大好时光。有些事,不该你管就少操心。”
和男人看弥芥时候的眼神不同,他看弥陌的时候,眼里是宠溺得能够驱散寒冬的温情。
弥芥扭着明显酸痛的脖子呆呆看着男人的脸,原来,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爹爹。
“我知道了,爹。可妹妹她……”
“还不走?你爷爷还在那里等着考你驱魔术。别让他老人家等太久了。”男人催促,但一点都不严厉。
弥陌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见他彻底没了影,男人的脸也渐渐冷下来。比起正在簌簌下落的雪,还要寒凉。他把弥芥往小院子的雪堆里一扔,拍拍手站在屋檐下面。
守在一旁负责看护弥芥的婢女想要上前又不敢,只能揪紧了自己的衣裳垂头站在一旁。
“你也下去吧,到后院劈柴烧水做什么都行。但不准踏入前院一步。”他瞥一眼婢女。
后者喏喏道了声是,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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