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末,初冬之时。
泥泞的山野中,清风吹过,火光漫天飞舞,那是林木的叶子,此时俱都已经被染成金红。
李辟尘踏着步伐,踩着泥水,然而那身上衣袍,却不沾半点污浊。
墨麒麟不曾唤来,留在了山上,好生修行。
以人仙的脚程,即使是随意的行走,也足够在两月之内行至开阳州,那无垠海的入口,就在太虚山后。
啪嗒....
脚步声响起,零零散散的鸟儿震动翅膀,向李辟尘表示它们还存在山峦当中。
到了这个时节,该走的鸟儿,已经都飞向了气候温暖的大州,所谓南方,是正阳升火之处,为天之所在。
而剩下的鸟儿,俱都蜷缩起来,躲在巢中不愿离开。
候鸟与留鸟,除开它们的习性不同之外,更多的,也能从当中看出它们对于生存的态度。
不能说勤劳与懒惰,仅仅是因为对四季的态度不同罢了。
这同样也能映照出所有修道人对于求道的态度。
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做那无上的天尊,也不是所有人都要成为大圣。
长生,肯定是所有修道人的第一目标,不为此,不会踏入道途。
但修行久了,自身的心态也必然会发生变化,渐渐的,有人不愿再前行,因为看不到终点,亦或是觉得太累了。
而有的人,咬咬牙,决定再走一走,即使前路渺渺,也愿意再试一试。
不能说谁是错的,仅仅是每个人对于道的态度不同罢了。
李辟尘抬起头,那正巧,看着上方的一株大木上,有一个搭建挺别致的鸟巢,那当中,一种不知名的平凡鸟儿缩着翅膀,那两只小眼眯成一条缝隙,发出轻微的咕咕声。
它的毛炸起,变得蓬松,似乎这样会更暖和,那小脑袋死命的向脖颈当中缩着,在夕阳的余晖照耀下,把它衬托的极为可爱与华丽。
懒懒散散的模样,虚胖发毛的身体,眯成缝隙的小眼睛,这鸟,只求一点遮风挡雨的归处,便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一声老鹰的鸣啼忽然响起,这鸟儿在刹那睁开了眼睛,那脖颈出现,带着那小脑袋左顾右盼,似乎很是惊恐。
到了深秋,怎么会有鹰呢?
李辟尘看了看天上,那遥遥的,挺高的云霄上,确实是出现了一个黑点,那只老鹰在俯视大地,在寻找属于它的猎物。
“饿肚子,大家都饿肚子,就算是强大如老鹰,也要出来打打秋风啊。”
李辟尘失笑,那鸟巢里,不知名的鸟儿显然已经有了弃巢逃跑的念头,但那天上的老鹰似乎并不在意它,在云霄之上转了两圈,突然拍打翅膀,向着某处山林中飞去。
看来即使是老鹰,也不愿意和会飞的家伙纠缠,对于它来说,或许抓一个地上跑的,来的更加方便些。
老鹰飞走了,而这只胖鸟咕咕的叫了两声,那身子挪挪,翅膀拍拍,又缩回了巢里。
李辟尘看得会心一笑,心道这只鸟儿,倒还真的是体胖心宽。
脚步不停留了,李辟尘向着林中走去,随着光阴的流逝,夕阳的落下,黑夜渐渐占据了整片天空,而今夜,是没有星辰的。
黑压压的云团覆盖了天穹,即使站在地上,向天仰望,也能感觉到那云团到底有多么厚重。
“咯咯哒!”
母鸡下蛋的声音传入耳中,李辟尘抬起头,看见前方不远处,是一片村落。
山里的小村子,也没有几户人家,村口处有只大母鸡晃晃悠悠,那屁股一撅,噗通一下就是一个鸡蛋落下,然而与寻常母鸡不同,这个家伙,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下了什么,仍旧在那里来回踱步。
李辟尘走了过去,那只母鸡忽然停下了踱步,它盯着李辟尘看了好一会,那身子动了动,羽毛抖了抖,似乎想要凑过来,然而又止住了步伐。
它的这种表现让李辟尘感到诧异,稍稍一看,细细一见,李辟尘笑了笑,原来这是只通灵的母鸡。
有了造化,不知为什么有了些许灵性,对于一个只下蛋等着被杀的家禽来说,这家伙无疑是幸运的。
李辟尘走近了其中一户人家的门,而大半夜的,那门突然打开,当中走出个汉子,显然有些警惕,待到他把那砍柴的刀拿在手里,看清了行来道人的年纪与一身道袍,这才长出一口气来。
“小道爷,半夜行山路,可是危险的紧。”
这人年纪大约不惑之年,李辟尘对他行了个凡俗礼仪,称只是路过罢了。
“门口的母鸡突然不喊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这天马上就有暴雨下了,小道爷连夜赶山路,怕是不妥当的,这夜里什么山魈野怪都跑出来,说不得还有饿虎暗中等候,还是在我这里睡上一晚,明天再走吧。”
山人极力的挽留,李辟尘只是笑,实在拗不过,便道:“你若是真的关心我,那便给我一副蓑衣和斗笠吧。”
“暴雨加身,给一副雨具,比什么都好,至于你说的饿虎山魈,不足为虑。”
李辟尘如此言语,而这山人则是叹气,又道:“你这小子说了不听,罢了,既然小道爷执意要走,我也不能强留,你们道人,总是古古怪怪的,那当年我还在江湖闯荡时,你们就是如此,无一例外。”
他如此说,而李辟尘听了,笑问道:“山人曾经在江湖也有侠名流传?”
山中居客,不料似乎还有辉煌过往?
这倒是挺有趣的。
“那是自然!”
山人有些傲然,然这么说了,而后又是长叹:“不过都是曾经的事情罢了,我当年纵横江湖,鲜衣怒马,那除去寥寥几个高手,无人能够败我.....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江湖,早就不是曾经的江湖了。”
山人边言边叹,那一脸傲色,仿若在回忆当初,那风光无限的年代,美人如玉....刀如虹。
他如此说着,而后突然又笑起来:“不过,小道爷若是出了山去,那若是遇到什么找茬子的,报我名号,只唤桂玉刀,世人皆称我桂父,你届时言出话来,或许还有些用处。”
“是吗,桂父....或许我会报的。”
李辟尘笑着答应,那取过斗笠与蓑衣,称声谢过,便披拂在身,而那山人则是看了看四周,挑了挑眉头,对李辟尘道:“嘿,看小道爷也不相信,罢了罢了,夜路难行,我送送道爷吧。”
他如此言着,那眼中满是失望,只觉得一别江湖十载,如今连个小道人都不再看得起自己,只道自己不过山中一寻常散客,那心中又有不甘之意,觉得要好好露一手,吓吓这道人。
想当年他桑山桂父,那一手桂花刀,谁人不是闻风丧胆,如今却还被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看轻,当真让他难受。
空有搏狮杀虎之力,却枯坐于山,乃至于天下不晓得自己威名。
“小道爷说山中饿虎山魈不足为虑,这话可不能胡言,道爷今年看模样才多大,这点年纪,便是会了法术,也不过仅止于画符之流吧,还是我送送道爷.....”
“不必了。”
李辟尘摆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那放在山人手中。
“这本道经,算我得你斗笠蓑衣的报酬,你我今日有缘,你赠我斗笠蓑衣,我赠你经文一卷,来日若是还有缘分,可能还会再见。”
山人看的一愣,那目光转了转,看这册子,又看前方李辟尘,心中古怪,这道人之前也不见何处有鼓囊,这册子从何掏来?
他如此想着,而李辟尘已经转过身去,那轻轻一笑,而山人刚是皱眉,那想要说些什么,那下一瞬,前方的人已经不见了。
“!!!”
那道爷凭空消散,山人在刹那浑身僵硬,只是一道冷气从脚窜上头颅,那手掌微微颤抖,此时却感到重量,再一看,那十指捧着的,正是那本道经。
山人浑浑噩噩,此时那天上,忽然滴滴答答,落下雨来。
雨倾盆,雾蒙蒙,道经之上,光华暗昏。
老母鸡蹦跶过来,舞动翅膀,而那雨水,半点也没有淋在身上。
而就在此时,那道经上,突然浮现出一行字来。
“秋山赤云丹霞显,青冥碧雨人笑仙。”
山人见此情景,手猛地一抖,那是心中大震,末了回神,哈哈大笑,又连连长叹,苦笑不已。
他哪里还不知道,原来自己......是遇到了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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