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齐划一的鸣笛声盖过了不远处渔村内部的爆竹炸响声。 .
但声音中夹杂着的情感,在这样一个时刻,却不是代表新年时分的喜悦。
有海鸟从车队上方飞过,三两声鸟鸣点缀其中。
任大华打开了副驾驶车门,身体微颤着一步步走到公路的边缘。
他双膝跪地,老泪纵横的脸上,是没有人能完全理解的悲怆。
任岩默默地站在自己父亲的身后,他并不能看到父亲此时的表情。
但他能看见父亲颤抖的双手。
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呜咽。
父亲视线所及的地方,是多年前和兄弟一同出海的方向。
谁能想到,那年两人同去……
再回来,
竟是永别。
……
渔村仍然是老样子,就算任岩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但村口的路、家乡的风,都同他记忆中的一样。
在钢筋水泥浇筑出来的钢铁森林中,两年时间足以让一个地方换一个模样,这是因为快速的城市发展而导致的。
发展代表着生命力,虽然这种发展的确是往利好方向去的,但在任岩的内心里,他还是喜欢出生在此的渔村、长大成人的县城多一些。
因为这里才是他的根。
当十余辆奔驰车队无比浩大的规模进入村头的时候,村民们炸了锅。
“这是什么情况啊?”
“哇?过来办事的吗?”
“看着不像啊,咱们这穷乡僻壤的,能办什么事?总不可能开着奔驰车来买鱼吧?”
“咦……第一辆车副驾驶那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啊?”
车队往村里开着。
虽然当年任大华带着一家人搬到了县城,但老房子却是带不走的物件。
这玩意也不像在城市里,房子不住了可以卖掉。农村的房子,大多都是自己出钱修的,绝大多数都没房产证。抛去这个原因不谈,在绝大多数农村都不存在二手房这个名词的。
自己家的老房子,大伯家的房子,现在都在。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尽管任大华会偶尔回来找人修缮一番,但现在的老房子也已经不能住人了。
车队在任家的老屋外停下。
到这时,那些跟着车队看热闹的村民,才终于有人敢确定第一辆车上坐着的人的身份,也确定了车队是来干什么的。
“那不是……大华吗!”
惊呼声响起之后,村民们纷纷认出了已经打开车门下车的任大华。
“大华!你回来啦?”一直跟着车队的村支书一脸笑容,走上前去。
任大华现在的情绪早已恢复,但眼睛却还是有些红红的。
他笑了笑:“曾老哥,回来了。”
两人握手。
“小岩子呢?”被称作曾老哥的村支书笑了笑,拍了拍任大华的肩膀问道。
“喏……”任大华瞥了一眼正在关车门的任岩。
任岩礼貌地笑了笑。
“好小子,之前咱们全村人可都是看了你上中央台的直播了呢!”村支哈笑着。
周围不断有人说话。
“老任家出了个有出息的,咱们全村人脸上可都是跟着沾光啊!”
“任岩这小伙可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哈哈,没想到小岩子还会回老家来看看。”
“小岩子当年出生,我可是抱过的哈!我当时一抱这小子,就尿了我一脸!哈哈!当时我就觉得这小子生出来就尿这么高,以后肯定有出息!可不然!”
任岩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村民,心里有些感慨。
不同于任大华几乎每年都会回来一次,任岩上一次回来,还在他念大学之前。
“王叔,您说什么呢……”听着有当年见证自己出生的人说出“尿一脸”的话,任岩干咳两句。
“就是,老王头,小岩子现在可是大人了,你这么说人家多尴尬啊……”有人开口笑道。
“这倒没有……”任岩连忙解释:“只是王叔……我当时也没尿你脸上,我妈说了我尿的是你胸口。”
一群人都是笑了起来。
渔村村民之间的气氛,一直都很和谐,不像是有的村子内部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糟心事。
渔村的人,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捕鱼为生。
因为会经常一起出海的缘故,村里人之间的关系比普通邻里还要好的多。
本来就是一个欢庆的日子,对于渔村的村民来说,任岩的回来,更让节日的喜悦更添一筹。
对于渔村所有村民而言,任家虽然许多年前搬离了村子,但他们仍旧是这里的人。
如同任岩觉得这里是他的根一样。
任岩近半年作出的各项事业,无论是成了明星还是上了站感动天朝,村里人都是知道的。
虽然任岩没有给村子里什么,但对于所有人而言,任岩的确称得上是他们的骄傲。
短暂的交谈后,村支书邀请任岩等人到他家做客。
许多人都跟着一起过去。
任岩在里边听着父亲和村里的一些人聊着当年的事,聊着最近村里的变化,聊着渔业景气不景气。
时不时会有人聊到任岩身上,问任岩一些问题,任岩也笑呵呵地给大家聊着。
没有丝毫名人架子的任岩,让在场的人心中都有一种亲和感。
毕竟这是从他们渔村走出去的人。
一边听大人聊着天,偶尔说几句话,任岩心里也在琢磨着其他事情。
当年那次事故之前,任家就处于渔村互帮互助的氛围之中。
而事故之后,如果不是村里人的话,光是家里的那条渔船,也不会那么快就出手出去。
虽然那时候大家都没什么钱,虽然大家都得养活一家人,但有些非物质的帮助,往往更能温暖人心。
任岩觉得自己应该帮村子里做些什么。
对于目前的他而言,付出很小的一点点,就能改变整个村子的面貌。
聊了一个多小时,任大华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提出了这次回来最主要的事情。
因为任大华几乎年年都会回来,带着一瓶酒去任岩大伯的墓前。
村里人知道任大华要做什么。
不过今年大伯的墓前,人要比往年多得多。
倒了一杯酒,任大华将其放在墓前。
他小声地说着什么,一直说了很久。
其他人在后边默默地看着。
任岩在任大华的身旁,他也在看着。
看着自己父亲笑着笑着笑容就渐渐消失,愣着愣着,眼泪就无声地掉了下来。
“爸,你想喝,就喝点吧。”任岩将那瓶仅仅倒了一杯的飞天茅台打开盖,递给了父亲。
姜秀华没有像平时一样,看到任大华喝酒直接拖鞋拖把晾衣架什么顺手就把什么往任大华脸上扔。
她在旁边静默地噙着泪。
任大华愣愣地看了一眼任岩,随后点头,接过任岩递来的酒。
“我答应你跟你妈不喝酒了……”虽然酒接了过来,但是任大华却喃喃出这一句话,并没有喝。
“喝点吧。”任岩重新把酒瓶拿回。
壮汉团大部分人今年春节都没有休假,尽管任岩给他们开出带薪休假的条件,这帮人中除了几个几年没回家的人回去之外,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
薛峰递给了任岩两个酒杯。
给自己满上,给自己父亲满上,任岩将杯子递给了父亲。
他只是不想让父亲看起来那么难受而已。
“喝一杯吧,我陪您。”
任岩说完,将杯里澄清的酒液一口饮尽。
任大华摇摇头,又点点头。
小小地喝了一口。
碰了一下坟前的那个杯子,将杯中的酒倒在地上一点。
又喝了一口。
然后再倒了一点在地上。
再喝一口。
像是跟空气在碰杯喝酒一样,一小杯酒,任大华才最终喝完。
“要是你大伯还在的话,这么好的酒,他能开心死吧?”任大华说出了这句话,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任岩不语。
鞭炮响了起来。
火光沿着鞭炮炸响着。
烟雾散去,任大华看了一下墓碑,擦了一下眼睛。
……
晚上村里有村里人举办的春晚。
在现场舞台上,除了村里请的表演团队之外,村里也有自己编制的节目出来。
陪着一家人在下边看着“村晚”,任岩的感觉十分舒服。
时不时和以前认识的人搭话两句,听着母亲和村里的大妈大婶聊着往事,看着任大华因为节目笑呵呵的脸。
这大抵就是幸福了。
村晚是下午五点开始的,到晚上八点半就得收场。
因为接下来,大家会在这里集体看着今年的站春晚,在这之后,村里的所有人也会在这里吃集体的年夜饭。
任岩主动请缨,在村晚结束前,表演了最后一个节目。
唱了一首在天朝传唱度达到人人都听过的喜庆节日歌。
进入到看站春晚的环节时,任岩找到了村支书,聊了一些事情。
他决定帮助渔村的方式,最好的,还是从经济方面入手。
并不是直接每家每户给钱,而是让这个全村人主要经济来源为捕鱼业的村子,在这方面获得最大的效益。
任岩直接承诺会以“租借”的方式,给村里提供一批最新的捕鱼用船只器具等等,租借不需要费用,但每家每户的捕捞成果中的一半,只能卖给大华连锁超市。
大华超市对渔业产品的收购价格,会比市场价要高。
除此之外,任岩还决定在渔村这边,新建一所小学,让村里的孩子不用再去路途稍远的乡上上学。
刚刚聊完的时候,任大华神秘兮兮来到任岩的身旁。
“任岩,你这兔崽子之前给我的那杯酒,是不是假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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