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崇祯皇帝想明白温度计这玩意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一行人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村庄。
崇祯皇帝有些失望。
跟常平仓不同,预备仓是设在城外的,可是再怎么设在城外,也不可能设置在眼前这么小的村子里面,只会在大一些的乡镇里面才会有。
再看一看天色,太阳都快走到正中了,现在跑去找个大一些的乡镇去看看预备仓,明显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估计只能等下午或者明天了。
强打起精神后,崇祯皇帝才开口道:“走,进庄子里面瞧瞧,今儿个中午就在这里解决午饭的问题,顺便看看村子里的社学,下午再找个镇子看看。”
然而更让崇祯皇帝失望的是,村子里的里正在听完了崇祯皇帝一行人的打算之后,望向崇祯皇帝的眼光跟看二傻子差不多,说出来的话,更让崇祯皇帝恨不得一拳打掉这糟老头子的满口黄牙。
“咱们这小村子哪儿来的社学?诸位想必是京中出来的御史吧?跑这儿来干什么了?想要看社学,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再走个三五里地,就是胡家镇,那里才有社学!
至于中午饭,咱们村子里面也没有什么余粮,更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只怕众位老爷们难以下咽啊?”
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不想让留下来吃饭你就直说,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的?还没有山珍海味?不知道朕喜欢的就是农家的粗茶淡饭?
再者说了,都这个点儿了,你不留下朕在这里吃饭,朕再走个三五里地?这不是开玩笑么!
王承恩从袖子里面掏出来一锭十两左右的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递向了里正:“这是我家老爷赏的。”
里正嘿嘿笑了一声,原本便躬着的身子变得更弯了一些,只是没有接过银子,满口黄牙的嘴巴里不断喷着唾沫星子:“您老手里可有宝钞么?这玩意,他不好换啊!”
崇祯皇帝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慢慢松开朕想打人!
王承恩嘿了一声后,将银子塞回了袖子里,又从怀里掏出一叠宝钞,从中抽出来一张十贯面值的递给了里正。
这一下,里正再看崇祯皇帝等人的目光可就变了,再不像刚才那种看二傻子的眼神,反而像是在看金猪一样,都快冒出光来了!
原本有些讥讽的神色消失不见,略微带着点儿恭敬的态度变得更加恭敬,就好像在面对着自己家的老祖宗一般:“您瞧小老儿这记性,这不是赶上过年了么,家里还有些吃食能勉强入口,几位贵人若是不嫌弃,就到小老儿家中简单吃上一些可好?”
崇祯皇帝嗯了一声,吩咐道:“前头带路罢。”
里正所谓的简单吃上一些,是实打实的简单,甚至于有些简陋盘子里面大部分是些白菜萝卜一类的东西,几乎看不到什么油腥,单独盛起来的一只鸡还有一条鱼大概就是这桌子上面最珍贵的饭食了。
崇祯皇帝敢用黄台吉的人头发誓,如果不是自己还想问这个里正一些问题,打死这个糟老头子,自己也不会让他坐下来吃上一口菜,而且一滴菜汤都不会给他家剩下。
王承恩给的是十贯宝钞别说现在宝钞比银子更招人喜欢,就算是换成以前宝钞不值钱的时候,这十惯宝钞也足够买上十几二十几只的大肥鸡了!
随便夹了一口菜尝了尝味道,崇祯皇帝心中便暗自点了点头。
这种农村大锅烧出来的菜,就是比宫中御厨们弄出来的菜色更符合自己的味口,尤其是里面放的盐不多不少,可见也是用了心的。
当然,偶尔吃一回这样儿的饭食也就行了,天天吃肯定不成这玩意再合味口,又怎么比得上早餐一碗燕窝粥的感觉?
浅浅的尝了一口杯子中的浊酒,崇祯皇帝不禁皱了皱眉头。
地瓜烧这种好东西,让李团长过来喝肯定是没问题的,换成自己来喝,总觉得有些不太习惯,实在是太冲了。
不止是崇祯皇帝,温体仁等人也是一样东西还行,酒太差,直接把所有的意境全部给打破了。
一顿饭吃的有些意兴阑珊,匆匆收场,有些狼籍的桌子很快便收拾干净,换上了一壶清茶,里正又端过来一盘瓜子放在了桌上,整个人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猥琐。
崇祯皇帝对于瓜子没什么兴趣,对于桌子上的茶水同样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淡淡的开口问道:“村子里面没有社学,便是连蒙学也没了?”
里正的腰佝偻的有些厉害,整个人倒像是一只被煮熟的大虾一样:“回大人的话,村子里面确实没有社学,原本的蒙学也被官府给关了,现在娃子们上学,要到三里之外的胡家镇上。”
崇祯皇帝好奇的道:“那娃子们去胡家镇是怎么去的?莫非都是走着去的?”
里正的目光再一次恢复了刚见到崇祯皇帝等人的时候,那种看二傻子的目光:“这位大人说的可真有意思,不靠着走过去,那怎么过去?
若是有甚么大户人家,倒也好说,只要派了家丁护送,乘着马车牛车一类的便去了,可是咱这小村子里面哪儿来的大户人家?都是让娃子走着去便罢了。”
崇祯皇帝更好奇了:“那便不担心有人贩子?也不担心孩子走丢了?”
里正咧着嘴笑道:“人贩子?那也得敢才行!咱庄子是小,可是却安全的很,早几年起就没有人贩子敢在咱们这里出现了。
而且,大人难道不知道?皇帝下令说谁敢贩卖孩子,可是要凌迟还是诛九族来着,反正是够狠的,哪儿还有人敢干这个?”
崇祯皇帝心中也不禁有些自傲。
盛世用重典怎么了?犯罪成本低,就会引着其他人来犯罪!
通过早些年那次下重手处置过参与折割的那两个兄弟之后,这些年几乎没有再出现过人贩子和采生折割之事。
可以想象,经过天津卫这一次处置福寿膏的事情之后,以后大明再有人想向福寿膏下手,就得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成本有多高了凌迟,诛三族,九族余下之人流放,这个成本还有人敢犯么?
当然有,毕竟诛九族的造反都有人敢干,区区三族算得了什么?
可是,造反的又有几个人?整个大明能找出几个来?
把跑偏的思维拉回来之后,崇祯皇帝又笑着道:“正如老丈所猜,本官与身后诸位,皆是御史台御史,此行正是奉天子诏来民间走走看看。敢问老丈,现在家中的日子如何?”
里正的脸上显出一丝得色,摸着已经花白的胡须,咧开了满嘴黄牙笑道:“家中的日子么,倒真是一年比一年好了。
往年过年的时候能有什么吃食?便是有些干菜,能吃上两个白面馍馍就算是过了年了。
前几年的时候,倒是比以往好了许多,好歹见到一些荤腥也不过是别人挑剩下的骨头什么的,直到这两年,才算是真正的好了起来。”
里正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美滋滋的喝了一口之后又接着道:“就像今年吧,往年舍不得杀的鸡也杀了,还有闲钱去买上一两尾鱼,肉也能切几块大大的肥肉回来,当真是极好的日子了。”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隔着有些破旧的窗户望向了窗外,看了看已经走过正中的太阳,便干脆的起身道:“烦请老丈带着我等在村子中转一转可好?”
里正也赶忙起身道:“官爷愿意在村子里转一转,小人引路便是了。”
几人走出了院子,来到了街上。
路不算太好,黄土路上面覆盖着一层白雪,偶尔有些地方会漏出一些炉灰渣滓,很明显就是蜂窝煤的煤渣。
崇祯皇帝指了指地上的炉灰渣子,笑道:“这东西烧着可还行?”
里正道:“还行吧,这东西也就是胜在便宜,火力也够,还不需要太过分心照顾。
只不过这东西也有不好的地方,除了火头比不过木柴之外,就是需要多加小心,否则一个弄不好,便会让人中了炭毒。”
崇祯皇帝一愣:“炭毒?”
里正点头道:“不错,就是炭毒。凡中此毒者,大半死于睡梦之中,脸上会显出一抹嫣红,不像正常死了的人那样儿脸色发青。
不过也还好,这几年不知道从哪儿兴起来的,在炉子上面弄了烟囱,中炭毒的事情便越发的少了,几乎没有再听说过。”
里正的话说的半文不白,但是崇祯皇帝却是听明白了。
所谓的炭毒,其实就是一氧化碳中毒,当然没有什么知觉和反应了,只要现在没有人知道中毒的具体成份,便以一氧化碳统称罢了。
向前走了几步之后,里正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院子。
透过敞开的院子大门,可以看见院子里面有几间青瓦大屋,倒是比里正的家里都气派,两个穿的厚厚的小屁孩儿正拿着竹杆去捅房檐上的冰溜子:“这一家里姓孙,在庄子上外来的,在此安家也有十来年了。
早些年的时候别说娶婆娘了,他家连衣服都穿不起!后来,还是在崇祯十年的时候娶下的亲,后来又有了这两个娃子。”
崇祯皇帝闻言,便摆出了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哦?不是说都穿不起衣服的?现在看这两个娃娃身上穿的也不算太差啊?”
里正的眼里闪过一丝羡慕,撇嘴道:“这家的汉子也是个硬气人。
崇祯八年的时候,自己光着一双大脚板去了辽东抓蛮子,直到崇祯九年年尾的时候才回来。
这一回来可了不得啊,身上除了刀伤剑伤,还揣着百十两的银子,把原来的破草屋给推了重修,置办下了这好大的家业。”
好大的家业?这糟老头子是不是对这几个字有什么误会?
想了想,崇祯皇帝干脆又问道:“既然这汉子能置办下这般的家业,可见是在辽东赚到了大银子的,按理说这汉子应该接着去赚银子才是,怎么就这么安生的在家了?”
里正撇了撇嘴道:“还不是挂着想娶个媳妇?
都是农村人,虽然此人身上落下了不少的刀伤剑伤,可是没瞎没瘸,手里又有银子,自然也好说亲,这不,崇祯九年根上娶了媳妇,这家伙就没再出去,置办了几亩地,便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便接着向前走去。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只要不违背良心与律法,自己活的开心,对得起自己的老婆孩子便是顶好的日子了,不愿意打打杀杀的也很正常。
一边向前走着,里正一边接着道:“说起来,这汉子也是奇怪了。
明明是在辽东杀过人见过血的,可是回来之后,种地跟咱们这些成天在地里刨食的比也差不到哪儿去,对待乡里乡亲的也极为和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杀过人的样子。
老汉不傻,他那一百多两银子,起码也得是二十多个建奴才能换回来,这般的猛汉,被他媳妇一吓,便会跟那小鸡崽子一般,倒是有趣的紧。”
崇祯皇帝却是哈哈一笑:“他自好生过他的日子,只要不违了大明律,何必去管他?”
正说话间,迎面走来一个铁塔一般的壮汉,身后远远跟了几个孩子,不时有孩子笑着喊道:“杀人如麻孙老七,娶个媳妇娇滴滴,要问老七怕什么?怕婆娘!”
不伦不类的儿歌就这么被几个孩子在这壮汉身后喊叫,壮汉恼了,回头骂道:“小兔崽子!抓到你们,非打烂你们的屁股!”
众多的孩子笑着闹着散了,孙老七又回过头来打量了崇祯皇帝等人一眼,面上不禁浮起一丝的惭色,向着里正行了礼之后,便大步往着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崇祯皇帝扭头看了孙老七一眼,便又抬步向前走去。
怕老婆咋了,后世有几个不怕自己家老婆的?就算是大明,其实也没有谁是不怕老婆的妻不同于妾,怕妻子不被人笑话,怕小妾的才是笑话。
怕自己家的正妻,这是美德,得发扬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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