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之后,与温如轩闲谈之中,冷靓颖才恍然明白,为何马亦双那一日面对自己的问话,默然无语。
即便身为大燕世家嫡亲贵女,所有女子未嫁之前,皆是在父兄尊长的管束之下,无权做主,更鲜有参与家族经营、掌管进出银两之人,虽在母亲的教导之下,也略习一些理财持家之术,只不过多为纸上谈兵,即便是温如轩,也是进了晋王府成为主母之后,在丈夫的许可下,方能参与一些商铺的经营与打理,许多公婆在堂的媳妇,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能得到掌管中馈的权利。马亦双作为侧妃,小小年纪就得以打理几家商铺,努力挣得一些进项,自然极其看重这些来之不易的营收,与钱财多寡倒没多少直接关系。
“是我想岔了。”听完温如轩的一番解释与说辞,冷靓颖不禁叹息摇头,自己囿于故有的思考习惯,竟然看不到这么浅显的道理,也难怪马亦双很难理解自己。想起温如轩从最初与自己相处到如今的变化,她豁然开朗,本来也是,辛苦得来的东西,自然看得紧。
眼见到了春节的当口,冷靓颖忙着处理商铺的事情,抽空去看了一趟燕泽蓉,见她身子渐渐沉重,人也容易疲累,说了几句话,也没久留,直接来到城外的清净园。
“夫人,园子里的一应装饰摆设基本完毕,新添的人手,老身已经在着手训练,估摸着春日的时候就可搬进来。”王嬷嬷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整个园子的事情,冷靓颖放手交给她全权打理,她除了尽心尽力,也没有其他回报的地方。
“不急,嬷嬷慢慢来,别累着了。”冷靓颖对园子清雅舒适的布置极其满意,余仁达匆匆赶来的时候,冷靓颖已经交代完注意事项,准备离开。
“夫人请留步。”余仁达气喘吁吁的说道,顾不得其他人在场,直接跑到冷靓颖跟前。
“你们去忙吧,我与余公说几句话。”众人皆知余仁达的品性,还有他一直以来对冷靓颖的推崇和膜拜也都看在眼里,如今见他这副模样,知道没多半个时辰,这个痴迷的怪人不会放夫人离开,众人低头偷笑,快手快脚的分散开,各行其是。
“夫人,”余仁达见众人都离开了,搓着双手,紧张又腼腆的看着冷靓颖,喃喃说道:“园子诸事已经结束,仁达在这里的事情也告一段落,近期就会离开。”
“我听王嬷嬷说过了。”冷靓颖见他神色不似往常,也不知道是何道理,微笑中带着几分安抚道:“余公是应大哥介绍过来的,薪俸方面原先也未言明,不过,我已交代过王嬷嬷,她会参照市价双倍支付于您,遑论多少,还望余公看在大家相识相交一场的缘分上,不吝笑纳。”
“不是银两的事。”余仁达一张脸通红发紫,由于太半埋在大胡子里,倒不是很明显,却显得一双眼眸比平日清亮幽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后才勉强平稳语气,开口说道:“夫人,仁达痴愚癫狂三十余载,醉心自己钟爱之事,将所有心力投注其中,从未想过与人共度一生。然,夫人才华横溢,温润豁达,貌似天仙,仁达知一生之中,再难遇第二人。人遇知己,一见倾心,实乃无常之事。仁达亦知不该轻易冒犯夫人。”余仁达见冷靓颖微微一动,似要开口阻止自己,他急忙抢先说道:“夫人莫慌,仁达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夫人,仁达此生之爱,始于一人,终于一人,无论得失,无怨无悔。临走之前,仁达只是希望夫人能够知晓我对夫人的一片深情,此生不渝。”
冷靓颖急忙后退半步,有些尴尬,也有些感激的看着余仁达,他言语中的诚恳与深情,令冷靓颖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
“夫人不必担心仁达会有所图,在下知夫人心之所属,不敢勉强。喜欢夫人,是仁达一人之事,仁达情之所至,内心欢喜,并无亵渎夫人之意。仁达也不知今生是否有缘再与夫人相聚,今日一别,或是终生。若他日再遇,夫人已是自由之身,无论七老还是八十,都请夫人再给仁达一次相伴身侧的机会。”余仁达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光明磊落的说道:“今日言明,不过是图他日之偶得!”
僵滞半晌,见余仁达一双眸子饱含深情的望着自己,冷靓颖才恍然清醒,避开他的凝视,轻咳一声:“余公专精于术,值得我学习,然情感一事,岂能由人?冷靓颖非常感谢余公的厚爱,只不过,”冷靓颖咬了咬牙,抬头望着余仁达,眼中一片清明:“此生便是七老八十,我也只当余公做友人待,并无他想。”
“然也然也,夫人至情至性,乃仁达所爱所敬之根本,是仁达浅见,引夫人见笑。”余仁达哈哈一笑,爽朗的说道:“仁达此生挚爱不变,夫人此生挚爱不变,假若他日重逢,惟愿夫人与我一样,始终如一,爱着所爱之人,幸福快乐的生活着!仁达此生足矣!”说罢,余仁达也不待冷靓颖再次回应,大步走了出去,沿着清净园的廊柱迤逦而去,很快看不到身影。
一直待回到竹苑,冷靓颖还未从余仁达的一番言语中清醒过来,人生爱恨痴颠,一辈子在欲望占有中沉浮挣扎,余仁达却因爱而爱,因所爱而爱,不求得到,不求回报,豁达大度的令人不禁嗟叹心酸。人生达此等境界者,能有几人?
第二日,当冷靓颖得知余仁达当晚就不知所踪,薪俸银两分文未取,心中竟有些懊丧,明明知道他是在向自己当面告别,却因着一点不愿张扬的私心,生生让他不名一文的迎向茫茫天地之间,与余仁达相比,冷靓颖终觉自己还是落了俗套。
冰雪消融的日子,天气愈发寒冷,温如轩这几日惫懒回府,夜夜歇在书院,马亦双得了冷靓颖多分过来的两个铺子,一时忙得热火朝天,竟顾不得在府里兴风作浪。冷靓颖身边虽然事情多,心里反觉清闲不少。燕泽誉下朝回到竹苑,见她陪着两个孩子在院里习武,不禁双手背后,长身玉立,闲闲的观看三个人随着清幽比划招式。
一套拳练完,清幽不敢让主子爷久等,急忙停歇下来,冷靓颖浑身竟冒着薄薄的汗,回到屋里,她嘱咐清颜拧了绢帕,擦拭身上的汗水,免得着凉。
“没想到你什么事都做得像模像样。”燕泽誉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帮她擦拭后背的汗,附在她耳边说道:“韬儿与雪儿去洗澡,要不我们也趁机洗个鸳鸯浴?”
“大白天的,也不怕被人笑话。”冷靓颖抢过他手中的锦帕,瞪了一眼,在火炉前坐下,让汗湿的衣服干爽一些。
燕泽誉挨着她坐下,端起清颜送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怏怏的说道:“谁规定白天就不行?大燕法令也没规定夫妻敦伦必须是在晚上啊。”
冷靓颖脸一红,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你是唯恐大家不知道你这个主子爷干坏事么?”
“清颜,爷一会有事要到清风斋,你先去那边把火炉烧旺一些。”燕泽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交代进来换茶水的清颜:“记住,没有爷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打扰。”
“都快年关了,有什么要紧事?”冷靓颖见他一脸郑重,不由得心里一紧,最近皇上身子不好,大家表面上将春节一事置办的红红火火,说是给皇上冲喜,可是低下小动作频频,局势越发紧张起来。
“是有要紧事与你商量,待你身上干爽一些再过去吧,别着了凉。”燕泽誉站起身,从衣架上取来她的貂裘披风,探手摸了摸她的脊背处,丝滑的肌肤令他不由得眷恋不舍:“好在只是微微出汗,这会子功夫也干爽了。”
仔细帮冷靓颖系好披风,顺手塞了个暖炉在她怀里,燕泽誉一拉她的手就疾步往清风斋而去。
“清城,你们可给爷守好门,擅闯者,杀无赦!”在清风斋园子门口,听燕泽誉难得严肃的吩咐着,冷靓颖心中更是紧张,清风斋本来就是王府禁地,就算不特意交代,也无人敢擅自闯入。
进到书房里面,迎面就是一阵暖风袭来,清颜已经将里面收拾的妥妥当当,因为是书房,炉火都采用封闭式烧法,见不到一点星火,屋子里却暖烘烘非常宜人。
“爷,夫人,清颜守在园子大门外,若有需要,劳烦爷给清颜发烟信。”清颜说罢,体贴的关好房门,脚步声远远而去。
“到底什么事?”见燕泽誉大动干戈,冷靓颖难得出声询问,这阵势,她还是头一回见。
“嘘……”燕泽誉拉着她的手,来到桌案后方,撩起墙上悬挂的画卷,在画卷后一整面书柜中的第三层一本书的后方轻轻一按,整面书柜向后移动,似一扇门,缓缓开启。
里面是小小斗室,冷靓颖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燕泽誉关上房门,往前走了几步,脚下一使力,却听地面上咯噔一声轻响,出现一个三尺见方的洞:“走吧,随我下去。”燕泽誉拉着冷靓颖来到洞口,让她看清里面的垂直绳梯:“我先下去接着你。”
冷靓颖没想到王府竟然还有这样的机关,不禁摇摇头,慢慢攀着绳梯来到底部,燕泽誉一拉她的手,一直沿着地道往前走,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走到尽头,燕泽誉抬手在顶上一按,一道门板翻下来,燕泽誉托着冷靓颖,让她先沿着绳梯攀上去,自己随后一起攀上。
冷靓颖惊讶的看着屋内的摆设,饶是她冷静异常,都差点忍不住尖叫出声,拼命咬住唇角,半晌后,冷靓颖才轻轻问道:“这里是皇宫?”
“真聪明。”燕泽誉一揽冷靓颖的细腰,直接将她带到床榻上:“是我幼时居住的景阳宫。”
“怎么会……”
“嘘,等要紧事结束,我再慢慢告诉你。”没等冷靓颖说完话,燕泽誉欺身上前,热辣辣迎面吻上冷靓颖的唇,将她压倒床榻中。
冬日的午后,阳光惊艳,却并无暖意,然房中炉火融融,与透过窗格照射进来的阳光合二为一,熏染出热烫。燕泽誉一点一点,慢慢解除阻碍两个人的衣物,冷靓颖被他的柔情溺毙,虚软的没有一点力气阻止:“倩儿,这里没有任何人会闯进来。”
第一次,燕泽誉尽情欣赏着她美丽纤细却饱满晶莹的玉体,心里溢满宠爱、怜惜,胸前混合着一种说不出的肿胀,甚至觉得一呼吸,就会扯得心头隐隐发疼,他尽情抚摸着她的肌肤,看着她身上因为颤抖而浮起的小小颗粒,一遍遍亲吻着,摩挲着她的软嫩,直到再也忍不住,终于抛开所有的念头,尽情享受着酣畅淋漓的夫妻恩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靓颖也没法形容那种神魂颠倒,水乳交融的极致感受,一个小心翼翼在皇宫内院长大的皇子,将心中固守的最后一寸地方交付于她,需要拿出多大的勇气?她实在很难体会他的心情,然而,心,却在他一遍遍痴缠不休的渴求中,寸寸失守,再无一丝保留。
终于能恢复正常声音的时候,冷靓颖怜爱的将他的头揽在自己胸前,无声失笑:“誉,这是很要紧的大事?”
“哼。”淡淡的哼应中,带着男人特有的得意与高傲。
“我想看看你曾经生活的地方。”冷靓颖见他傲娇,也不再逗弄这个男人,攒起一点力气,自力更生的坐起身。
冷靓颖仔细帮两个人穿妥衣物,看着凌乱的锦被和床褥上遮都遮不住的斑斑点点,她俏脸一红,低喃道:“誉,怎么办?”燕泽誉双手一摊,这种事情,从未有人敢来烦扰他,他如何提供答案?冷靓颖狠狠心,胡乱将锦被铺平:“罢了,反正清颜嫁了人,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女孩。”
“这里不是清颜收拾,放心,没人敢乱嚼舌根。”燕泽誉揽着她的腰身,见她嘴上逞强,腿上却虚软无力,也不说破,一点点陪她转悠,低低诉说着儿时的各种事情,那些难熬的,艰辛的岁月,以为永远凄冷无望的日子,渐渐远去,似乎连回忆也变得美好起来。
“你们三位皇子搬离皇宫,这些宫殿就空置着?”在院子里看到紧闭的门扉,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冷靓颖附在他耳边问道,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二哥、三哥的住处保留原样,时时有宫人洒扫除尘,偶而来宫中小聚,他们也会宿上一晚。”燕泽誉摩挲着她的指尖,扯唇一笑:“这景阳宫,皇后恨不得连根拔起,怎么会着人照看?”
“秘道是什么时候通过来的?”冷靓颖第一次听他正面提起皇后对他的恨意,不由得浑身一紧,反手握住他的掌心。
“我出宫五年后,一点一点打通的。”想起刚进这里时那种凄凉的场景,燕泽誉紧紧握住她的掌心:“我所有的野心,也是一点一点被逼出来的。”
“四哥,如果这皇宫是你要的,我会帮你干干净净的走进来,”冷靓颖想起翩然而去的余仁达,微微一笑:“然后,四哥就可以干干净净的开始你的帝王之路。”
除夕前夜,冷靓颖带着凤月,悄悄来到清净园,赵浩然在等闲居的侧房见到自己久未谋面的亲妹妹,一时很难将她与面目平凡的莫云昭联系起来,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大哥,粮草皆已齐备,你要严加管束手下将士,一点风声都不能走漏。”冷靓颖知道,偌大的清净园,要藏住五千精兵,说难不难,说简单也绝不简单。
“放心吧,他们不但是精兵,也是死士。”经过这些年军队的打磨,赵浩然早已不是吴下阿蒙,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干练和魄力。
“飞鸟尽,良弓藏。”眼看大哥血气方刚,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冷靓颖虽于心不忍,却只能再三交代:“事成之后,大哥一定记得我的话,请辞所有官职,带着母亲避居清净园,这里,是你和他最好的距离。”
“知道了,你操心自己的事情就行,大丈夫做到这份上,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大哥又岂是贪恋权柄之人。”这几年,赵浩然没少看冷靓颖托人带给自己的书册,钻研军事的同时,人情世故也早已谙熟于心。
皇上病危的消息传出,整个朝堂百官收敛心思,无一人敢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欢度春节,虽然准备了很久,这个春节,却是大燕许多年来,最让人难熬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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