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子望的家,在西华东街的尽头,院落算不上很大,比一般百姓家宽敞清幽,却比不得官宦人家的金碧辉煌、仆从无数。
姚子望的父亲姚世诚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却依旧高大挺拔,不失风度,一身简单的青布长袍,更显得他睿智脱俗、温文尔雅。据说他是太皇年间最后一科进士出身,也算是少年英才,收获坊间不少赞誉的神童。进士及第后,在翰林院修书几载,年纪轻轻就辞官居家,以打理家中祖产为生计,娶了同样门当户对的燕家闺秀凤娥,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在西华东街里,勉强算得上中等人家。
姚世诚的夫人燕凤娥是个娇小温润的妇人,年岁虽长,与夫婿同样的青衣布衫,却显得她风采翩然,站在修长高挑的丈夫和儿子媳妇中间,她极力抬头挺胸,还是差点被众人淹没,等不及冷靓颖一一问候大家,她素手一摆:“行了,小幺媳妇,咱们家不讲究繁文缛节,先坐下说话罢,我这脖子再抻下去,估计要抽筋了!”
冷靓颖还没从惊讶中回神,姚子望矮下身子,从笑然手里接抱过念儿,微笑着对冷靓颖说道:“我娘性格不羁,虽然头顶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高帽子,但是被我父兄们宠坏了,说话没个准,时间一长你就习惯了。”
“喂,小兔崽子,媳妇还没娶回家就开始埋汰老娘,有你这么拆台的吗?”燕凤娥坐在夫婿身边,盯着儿子怀里可爱的小女娃,“啧啧”有声:“我说小幺,娃儿都偷生这么久了,你怎么这会子才想起来把媳妇带回家?”
“娘!”姚子望被母亲的胡搅蛮缠弄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时也没法解释。
“怎么,不认账?”燕凤娥伸出手,就想把燕略念抢到自己怀里:“小女娃这么俊,一看就是咱们家亲生的,乖娃娃,来来来,快让亲祖母抱抱。”
燕略念这一阵在清净园见识的人多了,再加上姚子望与母亲倒有三分像,她看到笑眯眯的燕凤娥,竟然一点不认生,一伸双手,就到燕凤娥怀里去了:“哎呀,我的亲孙女唉!”不费吹灰之力就抱到了娇软可爱的小女娃,燕凤娥笑开了花,完全不顾儿子媳妇在一旁看着,自顾自与燕略念玩了起来。
“听说你与子望一样,都在清风书院做夫子?”姚世诚宠溺的看了看妻子,转头望着冷靓颖,笑眯眯的问道。
“是的,伯父。”放下手中茶盏,冷靓颖坐直身子,微笑着回答:“不过,我只是在童蒙班教教孩子们,不敢与姚夫子相提并论。”
“你不必自谦,我虽然没做过夫子,但是童蒙教学的重要性还是略知一二。能到清风书院做夫子,可见青月小姐也是才华横溢之人呐。”姚世诚说着,看向坐在下首的二儿子:“当初子望和他二哥一起到书院应试做夫子,因次子学识浅薄,硬生生被请回家。如今他发奋图强,一门心思想重入书院,至今未一偿夙愿。看来,你这个弟妹倒是比自己二伯强不少。”
姚家次子姚子旭脸一黑,尴尬的笑道:“爹,咱们姚家今天是自黑日吗?您不搬点我的丑事上桌,是怕被娘关黑屋子,是不是?”
“哈哈,我这不是高兴嘛,一转眼,咱们家小幺也要娶亲了,堵在爹胸间这口气一出来,嘴上就没遮拦,小幺媳妇,你可别见怪啊!”姚世诚仪态洒脱,笑容温暖,但是冷靓颖却如坐针毡,浑身像长了草一样,没一个地方舒坦,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见个面,没想到姚子望的家人直接将她当做进门媳妇似的对待,让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伯父,我和子望还没……”冷靓颖鼓起勇气想解释一番。
“哎呀,青月,你看咱们家念儿多乖巧,你大哥二哥三哥家养了一堆娃娃,偏一个个都是臭小子,这下可好,咱们家终于有女娃娃给我玩了!”话刚开了个头,却被燕凤娥打断,冷靓颖僵在原地,头皮发麻,这一大家子,让她瞬间哭笑不得,只得无奈的看向姚子望,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句话。
接收到冷靓颖求救的眼神,姚子望站起身,来到母亲身边,从她手里接过念儿,冷靓颖松了一口气,刚刚觉得终于可以缓和一下,却听姚子望瞪着自己的母亲:“娘,我女儿是让你白抱的吗?见面礼都没有,你这祖母是做假的?”
冷靓颖头“嗡”的一响,脸上的笑容挂不住,差点没控制好脾气,当场发飙。
孩子被抢走,燕凤娥站起身来到她跟前,见她要起身,她伸出右手扶在冷靓颖肩膀上,轻轻抚了抚,将她压回到椅子上继续坐着:“不是我说,连青月一起,你们一个个长得这么高,是怕我脖子不够酸呐?”说着,她站在冷靓颖身侧,笑着说道:“咱们家两个闺女大,早就过门到婆家享福去了,后边跟着四个没心没肺的儿子,我和你爹本来还想拼着老命再生个女儿来玩玩,怎知到了小幺这里,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小幺出生时是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好不容易母子平安,我也绝了再养女儿的心思,乖乖照顾咱们家体弱多病的小幺。”见大家都望着自己,姚子望将念儿挪坐到大腿上,用臂膀圈抱住她,拱手朝众人作揖:“娘,你好好讲古,小生不敢稍有异议!”
“哼,谅你也不敢!”燕凤娥眼睛一瞪,叹了口气:“青月你是不知道,我和他爹拼死拼活,勉强将他养大成人,可是这小子弱冠之后,竟然跑来告诉我们,他不想成亲生子,要到庙里去做和尚哎。要不是当年侥幸入了清风书院做夫子,这会功夫,我们都不知要到哪里去找他?”说着,燕凤娥掏出绢帕沾了沾眼角:“这些年,街坊邻居们都替他着急,不知介绍了多少女子,无论好坏,他就是不肯松口答应成亲。就在我和他爹以为他这辈子要独善其身的时候,他却回来告诉我们,说有想要成亲的女子,你说,我们怎么能不激动啊,我和你爹,喜得差点半夜到祠堂去给祖宗们磕头烧高香。”
冷靓颖听得一愣一愣的,见大伙都抿着嘴偷笑,一时云里雾里,弄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疑惑的看着老神在在,闲坐一边逗女儿玩的姚子望。
“娘,您这套说辞从大嫂过门开始,都将近十年有余了,您真打算一套戏词骗倒所有媳妇?”不待姚子望有所行动,姚家次子姚子旭当场戳穿母亲一番声泪俱下的表演:“都到了小幺这儿了,您和老爹好歹动点脑筋,寻思几句新说辞罢。”
“呵,反了你不成?”燕凤娥脸一沉,转向一旁悠哉悠哉只顾看热闹的夫婿:“夫君,上家法!”
“嗯哼!”姚世诚哼哈两声,姚子旭乖乖起身,站到右边的一面墙壁边,面向墙壁,低头大声念到:“我错了,不该扯娘的后腿。我错了,不该扯娘的后腿……”
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冷靓颖惊得目瞪口呆,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看到没,在咱们家,不论大小,谁犯了错都得上家法。”燕凤娥得意的看着二儿子的怂样,笑道:“其实呢,我的说辞虽然十年如一日,但是,你们三个嫂子可以作证,我的意思是,咱们家养女儿养儿子都真心不容易,费心劳力,可着心把他们养大,个个都是爹娘的心头宝。将心比心,女儿也是媳妇,媳妇也是女儿,到了咱们家,爹娘一视同仁,绝对不能让女儿吃亏,你说是不是啊?”冷靓颖被她的话说得没法应声,而燕凤娥却执起冷靓颖的双手,温柔而认真的继续说道:“孩子,偏见只能让人更加愚昧,保持宽待自己的心去对待别人,才是为人之道。人生苦短,本该及时行乐,咱们实在没必要浪费时间去计较那些边边角角,闲言琐事。”
“娘,‘及时行乐’不是用在这里的。”冷靓颖被燕凤娥最后几句话感动的稀里哗啦,还没来得及搭话,姚子望清淡的声音徐徐响起在两人间,打破温馨美好画面,燕凤娥迅速走过去,冲着儿子飞过去一巴掌,砸在他肩头:“小幺,你也想请家法?”
燕略念正在姚子望怀里玩闹,忽然见他被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手摸着他的脸,“苏苏,苏苏”的叫,燕凤娥没想到一巴掌“闯了祸”,急得赶紧去哄小女娃,再要伸手抱她,燕略念却一抽一抽,眼泪汪汪的巴在姚子望身上,再也不肯过去。
“哎呦,哎呦,这可怎么办?”燕凤娥长吁短叹,望着嫩呼呼漂亮的小女娃,愁眉不展:“青月,你说,第一天见面就马失前蹄,得罪了咱家唯一的乖孙女,这以后可如何是好呐?”
在姚子望家用过午餐,又再逗留一会,见女儿直打瞌睡,冷靓颖起身告辞,如来时夹道欢迎一样,在众人的夹道欢送中,她和女儿被姚子望护着,坐上马车离开姚府大院。
到了宽敞的马车中,随着车子上下颠簸,不一会,燕略念就熬不住,睡翻过去。姚子望细心的用小棉被包住她,将她揽抱在大腿上。
“你这样太累,将她放平在座椅上就是。”马车一颠一颠的,孩子睡着后身子发沉,冷靓颖见姚子望为了顾女儿,坐姿极为不适,低声对他说道。
“不行,那样念儿睡得不舒服。”想也不想,姚子望直接拒绝她的提议。
“子望,今天的事……”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轱辘轱辘”滚动着,冷靓颖在这有规律的声音中,终于抬起头,看向小心翼翼抱着女儿的姚子望。
“嘘,什么都别说。”姚子望恳切的望着她:“等你好好考虑过,咱们再来谈。”
从妻子清秋口中得知冷靓颖去了姚府,应道谦沉吟不语,独自一人来到隔壁书房,默然静坐,这么大的事,冷靓颖事前竟然一声不吭瞒着他,是不是自己帮助燕泽誉的行为被她发现,她无奈之下才棋行险招?
见丈夫不开心,清秋心中有些忐忑,急忙来到等闲居,将事情告诉冷靓颖。
“清秋,你怀孕的事情跟应大哥说过没有?”冷靓颖听完后,表情凝重,问出口的话却让清秋身子一僵,默然不语。
“再不赶紧跟他说,孩子都要生出来了!”叹了口气,冷靓颖拽起清秋的胳膊:“走吧,我陪你一起去,本来不该掺和你们夫妻之事,不过,说起来,这件事,与我多少脱不了干系。”
见两个人神情郑重的来到书房,应道谦以为她们是因为姚子望的事情而来,落座后始终不言语,等着冷靓颖开口。
“应大哥,恭喜你啊!”冷靓颖见清秋不肯主动开口,只好选择帮她说,一开口,却把应道谦说得一头雾水。
“大哥又要做父亲了,难道不该恭喜?”暗叹应道谦的迟钝,冷靓颖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手伸过去,轻轻握住清秋冰冷的小手。
“什么?”应道谦愣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看向始终低着头的妻子:“清秋,是真的吗?”
“这种事情还能做假不成?”冷靓颖瞪了一眼应道谦,将清秋的手交到他手里:“你们夫妻自己看着办,我走了!”
“几个月了,清秋?”压下心中浮起的那股闷气,应道谦调整好语气,扶着妻子坐下后,温温的问道:“既然有了身孕,怎么不早点与我说?”
“因为一直在喝药,起初,我自己也有点不确定,后来,小日子连着两个月不来,我才着了急,找大夫看过后,才晓得又有了身子。”清秋避重就轻,不敢直言孩子已经快五个月大了,幸亏是大冬天,除了细心的冷靓颖,没人发觉她的异常,不然,她也没法硬着头皮,一天瞒过一天。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敢一个人担着,要是你和孩子有个什么意外,我和雪儿怎么办?”应道谦将妻子揽靠在自己胸前,轻声责问道,语气却是无比温柔。
“夫君不生我的气?”虽然应道谦表现的非常平静而温和,然而夫妻做了那么多年,清秋还是能感觉到他无形的抗拒。
“傻瓜,生孩子最辛苦的是你,我有什么理由生气?”应道谦摸了摸她的发丝:“以后有事不要瞒着我,夫妇一体,万事自当共同承担,若是再敢欺瞒于我,看我不惩罚你?”俯身亲了亲妻子的额头,应道谦将她扶到卧房,安顿她躺下:“好好休息,明儿我吩咐人专门守着你,千万不能大意。”
躺在清秋身边,听着她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应道谦却始终睁着眼,丝毫没有一点睡意。他万万没料到,冷靓颖也会有放下燕泽誉的这一天,事到如今,他竟有些后悔自己草草成亲,虽然妻子清秋待他情深意重,可是两人之间,始终难以达到琴瑟和鸣的境地,更多时候,两个人都是相敬如宾的生活着。对于清秋,应道谦除了关爱,更多时候,是有一份难言的歉疚。能够有个孩子让她和家人安心,已经是他的极限。清秋在经商方面比不少男子都厉害,今生不能给她自己的爱情,至少,他从来不愿让孩子成为她的束缚和全部。
得知清秋有孕在身,清净园的人非常兴奋,清月羡慕不已的望着清秋,她和赵浩然成亲已经一年有余,身子至今还没有动静:“太好了,清秋,恭喜你们啊。雪儿长得那么漂亮,转眼也大了,是该给她添个弟弟或妹妹了。”
“谢谢你,清月。你也抓紧了,赶明儿帮赵大哥生个胖小子。”知道清月的心思,清秋顺着她的话说道。
“我也想啊。”清月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垂下头,低声应道,赵浩然一直不是贪恋闺房之乐的人,最近又忙着打理家中生意,除了小心照顾燕略韬之外,回房总是很晚。
“若是想要儿子,你可要主动点,赵大哥是老实人,你总要上点心才是。”见众人围着应道谦道贺,清秋低声对清月说道。
“嗯,晓得了。”清月难为情的应到,俏脸通红。
冷靓颖见应道谦虽然脸上一片喜气,眼中却始终平淡,不由得在心底暗叹,原来真有男子不喜儿女成群,为家族开枝散叶的。
因为书院休沐,小末和如月安排好轮值的事情,也全都来到清净园凑热闹。
得知冷靓颖去过姚府,小末急忙挤到她身边问道:“赵夫子,姚夫子的家人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的事。”冷靓颖被她不加掩饰的关怀感动,微微一笑:“他们家世代书香门第,为人非常谦和有礼,单看姚夫子就知道了。”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嘛,谁知道读书人家都有些什么穷讲究。”小末挨靠在她身上:“咱们念儿没受什么委屈吧?”
“放心,他们拿念儿当自己家亲孙女,光是见面礼就收到手软。”姚家也不是富裕人家,可是为人行事方面却处处让冷靓颖心动,说出的话句句暖心,多余的话一句不问,父母与儿子媳妇在一起,和谐温馨的像真正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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