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和清影夫妻俩赶到清净园的时候,才发现偌大的园子,竟只有奶娘一家人。
傍晚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清韵从清月口中得知事情始末,不禁幽幽叹道:“现在想团团圆圆的过个年也难了,夫人过世后,咱们晋王府早就名存实亡,成了一盘散沙。”
“清韵休要胡说。”清影低声告诫妻子,平日在徽城,天高皇帝远,发发牢骚也就算了,这里是天子脚下,新皇虽是他们的主子爷,但是涉及到冷靓颖,话题还是太过敏感,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
“今日天色已晚,又下着雪,你们若是想进宫去看皇上,待明日再说罢。”清净园一下子少了许多人,平日里热闹惯了,更显示出此刻的清冷,清月本来就觉得日子难捱,此时见到清韵,心里非常雀跃,想着留她下来说说话:“今晚就住在园子里,我叫人帮你们收拾住处。”
一夜瑞雪,满城银白。
第二天,天气意外的晴朗。久违的见到清韵和清影,燕泽誉非常开心,主仆见礼之后,他仔细询问着夫妻俩在徽城的生活和生意状况。
“皇上,三味书屋比清风书院办得早,很多地方已经难以与清风书院匹敌,清影这次回来之前,把那边的事情交给可靠的副手,想抽点时间,好好到清风书院学习学习。”清影一直将三味书屋打理的有声有色,不过,很多地方学子来过京城,见识过清风书院之后,回去都念念不忘,经常互相传诵。清影来之前就下定决心,趁着这次回京,好好深入了解,借鉴清风书院的治学经验。
“两个地方都是倩儿亲自设立起来的,各有各的重点和特色,学习是好事,但也要记住,保持自己的特色才是根本,不要弄个大杂烩出来。”燕泽誉点点头,对他肯钻研学习的精神表示认可,但也对他提出告诫,没有冷靓颖主持大局,他们这些人有样学样,很难青出于蓝:“清韵平日里忙着酒楼的事情,你们夫妻俩见面也少吧?”
听到这里,清韵俏脸一红,低着头说道:“还好啦,皇上,只要不是太忙,我都争取回念园住。”
“念园?”燕泽誉一怔,直觉想起念儿。
“皇上忘啦,就是夫人先前建在书屋旁边的宅子,现在因为书屋的关系,那边建宅子住的文人越来越多,地价涨了不少,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大户人家。”清韵急忙补充道,燕泽誉多年前只到过念园一次,不记得念园,对那里不熟悉也很正常。
“清韵,倩儿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要将宅子起名作念园?”燕泽誉心里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给漏掉,却始终想不起来是什么。
“是有说过。”清韵努力思索半晌,才有些迟疑的说道:“夫人好像是说源自于一阕词,完整的词我记不起来,其中有一句好像是: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顺着清韵的话念完词句,燕泽誉忽的站起身,在屋内踱来踱去,半晌之后,他一挥手,对芝兰说道:“让清城去查查,念儿的全名到底叫什么?”
“念儿?”清韵愣了一下,着急的看着燕泽誉:“皇上,您说的念儿,是清月口中赵夫子的女儿吗?”
“是她,朕真是太大意了,一直以来都没问过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念儿念儿的跟着叫。”燕泽誉犹如一头困兽似的转来转去,根本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他怕自己去深想,却忍不住去想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清韵疑惑的问道:“皇上是怎么认识念儿的?”
燕泽誉简单的将自己与赵青月的相识过程讲给清韵,末了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或许不是,而是,”清韵语无伦次,思绪也是有些混乱,她顿了顿,看看旁边一直给自己眼色的清影,撇了撇嘴,终于还是心直口快的问道:“皇上,我们这些个从小跟在您身边的,还有谁见过念儿小姐?”
“除了你们俩和一直守在海边的清江……”话未说完,燕泽誉心有灵犀,大喝一声:“清幽,给朕出来!”
清幽磨磨蹭蹭的来到内室,一双眼睛冒出幽光,恨不得化成利剑,在清影身上穿几个大窟窿。清影无奈的悄悄朝他一摊手,清韵脾气耿直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只顾着宠妻子,平时都是她一家独大,哪里有他说话的余地?
“你们个个都反了天不成?”燕泽誉早就瞧见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气得差点动手打人:“清幽,你给朕说说看!”
“皇上恕罪!”清幽单膝一跪,委屈的说道:“清幽只是觉得念儿小小姐很眼熟,很眼熟……”
“好你个坏小子!朕真是白疼你们一场!”燕泽誉抬起一脚,踢在他肩膀上,清幽顺势跌倒在地,气得燕泽誉哭笑不得:“起来好好说话!”
“皇上,其实,清幽第一次见念儿小姐就觉得很奇怪,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可是因为赵夫子的相貌和性情,我也不敢多想,只以为人和人总是有眼缘的,或许是念儿小姐太可爱的缘故。”清幽慢吞吞的说道:“可是,念儿小姐越长越漂亮,小脸长开之后,我就觉得她特别像一个人。”
听到这里,燕泽誉心中惊颤不已,费了好大劲,才终于问出口:“朕小时候真的长那样?”
“皇上是否还记得,您小时候经常被人认作女孩,为这事,您常常气得半天不理人。”听到这里,清韵不禁傻笑着插嘴补充道。
话音刚落,清城已经回转来到内室,燕泽誉不等他开口说话,疾步上前,一把抢过他手中暗卫传回来的纸条:“户本登记名:燕略念。”
“好你个赵倩然!竟然欺朕至此!”紧紧攥住手中的纸条,燕泽誉一张俊脸,青一阵红一阵,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几个人见此情形,互相看了一眼,均悄悄退下,只留燕泽誉一人待在房中。大殿外,四个人齐齐站在台阶上,面对白茫茫被大雪覆盖的皇宫,心中亦是悲喜难辨。
良久之后,清韵才轻轻问道:“清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敢知道。”清城叹口气,说出口的话,却也是清幽的心思。
“哎,到底该怎么办嘛?”清韵愁眉不展,喜则喜,忧更忧:“夫人的脾气,宁死都不肯进这皇宫。可是,主子爷这两年有多难熬,你们想必也都清楚。”说到底,还是死结。
“去晋王府吧,清秋他们都在府中。”知道清韵和清影此刻肯定想早点见到念儿,清城挥挥手说道:“清颜也快生产了,大家能聚在一起,她心里肯定高兴。”
虽然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是乍一见到念儿,清韵还是呆愣半晌,除非清秋、清颜、清月这些人都是瞎子!自小跟在主子爷身边,只要还记得他当时的一分模样,就不难看出这两个人的关系,明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道真的人人都不敢认出来?
竹苑里热闹一番之后,清韵记挂着清颜,念着雪天她挺着身子不宜出门,便与清秋说了一声,独自来到如玉轩。姐妹俩又是一番亲热,清韵看到满屋子都是小孩的小衣服、小鞋子,不禁笑道:“之前咱们这些姐妹里,就你喜欢读书,不好女红,没想到今儿要做母亲,倒是改了性子。”
“咱们一起成亲,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身子?”因为冷靓颖的事情,清颜被众人迁怒惯了,现在见清韵抛开旧事,一心一意对她,虽然觉得奇怪,转念一想,毕竟两个人将近两年不见面,以前的情分还在,她一个即将临产的孕妇,以清韵的脾气,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越外的话。
“再说吧,总觉得时间还没到。”清韵不在意的说道,她和清影远在徽城,忙于生意,时间本来就少,清影似乎也没有着急生子的打算,见清颜气色状况都很好,清韵话锋一转,低声问道:“夫人的事,你是不是都知道?”
“跟清城猜到的,没敢深入。”清颜疑惑的看着她:“你怎么刚到一会功夫就知道了?”
“见到念儿,她正式的名字叫燕略念。”清韵苦笑道:“刚才在永福宫,皇上已经拿在手上了。”
“嚇!”清颜吓了一跳,差点将手里的茶盅打翻,急忙放下之后,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赵夫子真的是……夫人?”
“夫人一向胆大妄为惯了,可能是因为小主子爷,她才会留在这里。”清韵叹了口气,拍拍清颜的手背:“你别瞎掺和就行,皇上这次好像气得不轻。”
“能气多久啊,他那么爱她。”清颜喃喃低语,别人不清楚,燕泽誉的真实状况,她最明白不过,两年来行尸走肉般的帝王生活,如果不是赵夫子和念儿,或许,他早就撑不下去。
接到皇帝的亲笔手谕,京城府尹陈运锋吓了一跳:姚子望未婚妻赵青月失踪一案,即日起着移交予刑部尚书谢敬嵩审理,无关人员不得过问。
安然陪着冷靓颖来到清净园的园子里,看她在雪地里慢慢行走,靴子湿了也毫不在意,只得耐心的跟在她身后,默然无语。
“安然,你还记得父母的样子吗?”停在一株腊梅旁边,看着雪白枝桠中黄色的花蕊,冷靓颖伸手轻轻一触,雪花纷纷飞落地面,黄色的花更加显眼。
“模模糊糊的,记不太清楚。”安然想了想,轻轻摇头:“我那时大概只有五六岁,不太能记事。”
“他们是怎么去世的?”冷靓颖怔愣的看着黄色的腊梅花,就算能记事,时间太久,终究会慢慢忘记,自己离开父母这么久,现在要回想他们的容颜,也常常觉得模糊。
“听叔父说,好像是得了伤寒症,没银两医治,不久就去世了。”安然面色没多大变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会想他们吗?”冷靓颖最近见不到一对儿女,差点疯魔掉,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暗自叹气,原来真的是养儿方知父母恩。离开父母,子女依然活得很好,然而,父母若是见不到孩子,简直能要了命。
“还好吧,毕竟没什么印象。”轻轻摇头,安然感激的看着冷靓颖:“若是没有夫人派凤月姐姐把我救到京城,我恐怕早就没命了。”比起刚才提起父母,安然此刻更激动一些:“在我们家乡,穷人家生养的孩子多,每年都会因为疾病殁几个,爹娘也是一样。所以,家里没有爹娘和少几个孩子,是很常见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
“这样啊。”叹了口气,冷靓颖想起凤月之前好像也说过这些孩子们的处境,只是听当事人提起,感觉却大不相同:“大燕如此昌盛繁华,竟然还是有顾不到的地方。”
“村子离官道很远,进出都不方便。生老病死在村子里非常普遍,偶尔有离开的人,往往一去不回,时间久了,留下的人就以为出去会死的更快,越发不愿意出远门。所以,大部分人也就顺其自然,能活多久算多久,反倒都很看得开。”想起记忆里的村子,安然微微苦笑,离开村子的人,或许是受了外面的诱惑,脱离了村子,再也不愿意回去,村子里怎么就没人愿意这样想?
“原来如此啊。”冷靓颖淡淡应和道,大道至简,说不定这些人,反倒是世间最纯粹、最知足常乐的一群人:“安然呢,安然觉得离开村子是好是坏?”
“刚开始时,安然也不清楚是好是坏。那时候觉得好辛苦,跟着王嬷嬷拼命练习规矩,拼命读书识字,抽时间还要习武,虽然吃得饱,穿得暖,太疲累的时候,也很想放弃后回到村子去。可是,一想起村子里常常挨冻挨饿的情形和那些突如其来的死亡,终于还是胆怯、恐惧。后来,慢慢习惯了,也不觉得辛苦。再后来,读书愈发多了以后,就再也不愿意去想村子里的事了。”
“数典忘祖。”轻轻摇头叹了口气,冷靓颖微微一笑:“看来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好像都差不多。我们来的地方与这里相差太大,时间一久,我们融入到这里,往往就会慢慢忘记自己原本的来处。”
安然小脸微微一红,垂下头。
“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就事论事罢了。”冷靓颖伸手拍拍安然细瘦的肩膀:“谢谢你,安然,我应该好好谢谢你们。若不是有你们陪我,我带着念儿,也不知道会如何折腾。”
“夫人言重了。”安然脸色一赧,浮起一抹愧色:“夫人对我们实在太好,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当得起夫人的谢!”
“人生,只是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以为自己逃得很远很远,却原来不过是转了个身,分明还在原地。”说着,冷靓颖抬头看着蔚蓝明亮、没有一丝云彩遮挡的天空,久久的仰着头,安然必须要仔细听,才能听得到她的话:“该来的,迟早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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