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段静瑶的邀请函时,冷靓颖不无意外。她与这位安静淡然的齐王妃素无交情,如今她因为齐王燕泽润被圈禁,也甚少与外人来往,忽然在这个时候给她发邀请函,倒真的让冷靓颖有些猜不透。
温如轩听说齐王妃邀请冷靓颖,脸色的惊讶之色只多不少,京城地界,从来都是捧高踩低,冷靓颖如今的身份虽算不上多么尊贵,总算是炙手可热的大将军晋王平妻,这一点,即使是右相府,也不敢仗势欺人,不给燕泽誉和她面子。区区一个段静瑶,怎么敢大喇喇的邀请人家到燕京外的府中作客?
“妹妹可要去?”温如轩见到帖子,不置可否的问了一句。
“妾身不敢擅自做主,请王妃示下。”冷靓颖知道温如轩因为燕泽誉的禁令,心里窝火,一直给她摆脸子看,她也不放在心上,对于无关的人事,她也没太多的想法,毕竟段静瑶和她太不熟悉,这一通帖子下得也是莫名其妙。
“哼,人家邀请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可不敢把手伸得太长,管到妹妹身上。”温如轩对段静瑶也没多少印象,这种闲散人士,谁愿意费那个心思?
“那妾身就快去快回。”冷靓颖想着段静瑶在燕京外,她倒是有日子没出去过了,借机去散散心也是好事,见温如轩将皮球踢回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齐王府距离京城约有七八里地,虽然建筑宏伟气派,然而门外重兵把守,若不是冷靓颖身份特殊,又是持着段静瑶的帖子,光进齐王府的大门,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看着周围一片荒凉不毛之地,冷靓颖心中感慨万分,既然作恶,也应该有作恶的手段和技巧,像齐王这样被人当了马前卒却随手丢弃,未必不是自作孽。
段静瑶身怀六甲,行动有些不便,府里清冷,她又穿得厚重,远看真是有些滑稽之相。
冷靓颖来到正厅门口,见只有一个丫鬟扶着段静瑶站立着迎接她,她急忙上前虚扶一把:“齐王妃身子不便,赶紧进屋等着吧。”
“无妨。”段静瑶见凤月拿了很多礼品,连忙向冷靓颖致谢:“弟妹过来就是,如此客气,嫂嫂可实在不敢当。”
寒暄过后,冷靓颖随段静瑶进到内厅,却仍然没有见到燕泽润,心里觉得奇怪,却不好意思发问,只能随口问着段静瑶身子的事情,跟她说着育儿经。茶水已经喝了三遍,话还没导入正题,冷靓颖忽然就觉得可笑,难不成段静瑶大动干戈下帖子邀她过来,真的只是闲聊?
“此番请弟妹过府叙话,弟妹一定觉得很唐突吧?”段静瑶自己本就是个很内敛沉静的人,此时见冷靓颖不急不躁,心中暗暗对她更有好感。
“妯娌之间本应时时闲话家常,联络感情,只是,”冷靓颖不好意思的顿了顿,微微轻笑:“我们府里还有正经的王妃,妾身出门前需请示王妃姐姐方可,实在多有不变,还请皇嫂见谅。”
“弟妹真是个妙人儿。”段静瑶报以微笑,从袖笼中取出一方绢丝,递给冷靓颖:“我天天闲着无事,本以为无人会来府上,不过前些日子却收到一样东西,弟妹帮忙给看一看,识不识得此人?”
冷靓颖接过来一看,丝绢中的画像,俨然是多年前的自己,她有些不解的望着段静瑶:“皇嫂,画中之人很像年轻了几岁的我。”
“弟妹这么觉得?”段静瑶认真的看了看眼前的冷靓颖,虽然有些像,但是画像不能传神,美貌不及眼前人十之一二。
“自然,看过画像与我本人的,可能都会这么觉得。”冷靓颖端坐不动,面上表情丝毫没有什么变化,就事论事的说道。
“拿来这画像的,是正在追查很多年前昭毅将军莫云昭一案的人。”段静瑶说罢,静静的看着冷靓颖。
“昭毅将军?”冷靓颖惊讶的问道:“皇嫂的意思,这是昭毅将军的画像?”
“本来不是,但是有好事者,经过春秋笔法,最终得到了这么一张画像。”段静瑶示意冷靓颖扶自己起来,从桌案上的一个锦盒中取出一沓丝绢,让冷靓颖一个一个展示在面前,从身着男装,肤色黝黑的莫云昭,到面目渐渐变白,再到换了女装,一连串的画像,共有八张,就像剥茧抽丝一样,生生的把莫云昭演变成了冷靓颖。
“看起来是有些像模像样。”冷靓颖由衷的赞叹道,不论描这画像的人是谁,不得不说,此人去伪存真的本事实在太大,竟然能借由一幅幅画作,将事件一一还原。
“弟妹真是沉得住气。”段静瑶看着浑不在意的冷靓颖,一时也猜不透她是什么想法:“难道弟妹一点都不生气?”
冷靓颖轻轻扶着段静瑶坐下,细心的将丝绢收拢起来,放回到她身侧的几案上,微笑着问道:“皇嫂今日邀我前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些画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弟妹如今风头正盛,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啊。”段静瑶叹了口气:“我与夫婿二人在这里居住数载,早就看透了人情世故,如今的日子,未必过得不如你们自在。我现在只想与夫婿继续过着平淡安静的生活,不想再多生事端,牵连无辜的人,尤其是作为一个母亲。”段静瑶抿了口茶水,淡淡一笑,才对着冷靓颖继续说道:“不瞒你说,在这里生活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称心,最舒适的时光。没有宝马香车,没有迎来送往,没有阿谀奉承,亦没有莺莺燕燕,与夫婿携手共度朝夕,简简单单,这样的日子,才适合我这样的人。有人自以为是,不惜许以重金权势,想要我夫妻开口生事,岂不是又一次把我们夫妻架在火上去烤么?”
“原来如此。”冷靓颖点点头:“人证物证俱在,自然可以重新掀起腥风血雨。”
“我虽是后院妇人,然昭毅将军大兴水利、慷慨赶赴沿海前线的事迹却还晓得一二,为大燕万民做出如此贡献之人,无论他是生是死,把这样的人推到风口浪尖,都是泯灭良知之辈才会做的事情,我段静瑶堪不破生死,却知道最起码做人的道理。”段静瑶说着,缓缓起身来到屋里的炭盆前,将一叠丝绢慢慢丢进炉火中,亲眼看着它们灰飞烟灭:“我虽与弟妹相交不深,然弟妹眸色清透,气度雍容,我亦不忍看你无故陷入事端,所以弟妹以后行事千万小心,若对方心念不绝,下一个,未必是我这样不喜繁华的人。”
冷靓颖望着丝绢燃烧后冒起的那团色彩鲜亮的火焰,淡淡一笑:“多谢皇嫂提醒,若皇嫂他日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回到府里,和温如轩打了个照面,冷靓颖回到竹苑,将王嬷嬷叫来:“嬷嬷,现下王妃手里有几家田产铺子,经营状况如何?”
“回夫人,经过您上次调整,现在王妃管理了四家商铺,田产三处。”王嬷嬷不太明白冷靓颖为什么要把这些交给温如轩,但是主子爷不干涉,她也只能按照夫人的要求行事。
“再把靠近燕京中心两处运营比较繁忙的铺子给她,添做六处,田产减少一处罢,她现在在经营上摸索出一些诀窍来,但是对田产作物不熟悉,耽误一季庄稼,对我们府里没什么大事,对佃户来说损失太大。”冷靓颖思忖半晌,这些事情应该可以让温如轩忙碌一阵,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夫人,您把这么好的铺子交给王妃,就不担心她有什么想法?”王嬷嬷虽然答应下来,还是顿了顿,提醒了一句。
“她有事情忙碌,府里反而清净一些,既然要在一个府里过日子,不如大家一起赚银子。”冷靓颖不在意的笑了笑,相处这么久,对温如轩,她基本了解的七七八八了,除却嫉妒,温如轩还算是个知书达理的世家女子,良好的家庭教养以及诗书的底子比一般佣仆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温如轩吃完饭,忙着研究自己经营的几家商铺的运行情况,听月红说王嬷嬷过来兰苑,心里倒是有些惊讶,这位府里的管家嬷嬷,唯冷靓颖马首是瞻,很少到她这里走动,如今主动来访,也算稀罕事一桩。
看着王嬷嬷交给她的产权和铺子,温如轩勉强摄住心神,才压下心中的兴奋:“王嬷嬷为何将此两处铺子交给我?”
“夫人让老奴以这两处铺子换王妃手里一处田产。”王嬷嬷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答道。
“田产?”温如轩愣了一下,那个京城外很偏僻的一处田庄?冷靓颖拿两个收益满满的铺子换一处根本收不到多少银两的田庄干什么?
“是的。”王嬷嬷郑重的回答,其实她也想不通冷靓颖的做法,但是对于执行她的命令,她却毫不含糊。
“月红,将田庄的地契交给王嬷嬷。”思忖良久,温如轩也想不清楚这是什么道理,反正目前看来她一点没有吃亏的地方,何乐而不为。
“王嬷嬷,给此处的佃户补贴一年的收入,然后就近妥善分散到其他田庄,这一处空出来我有用。”顺利拿回田庄,冷靓颖将地契收好,等王嬷嬷出去后,她吩咐如月去办理田产转地基的手续:“如月,一定要越快越好,拿到地基手续,我们马上开始筹建庄子。”
“是,夫人!”如月简洁利落的说完,风风火火的就出了王府。
夜色已深,月朗星稀,众人都沉入梦乡的时候,兰苑的温如轩却依然挑着灯,在看着桌上一大堆资料。以前,她连四个铺子的账本、人事等卷册看起来都非常吃力,但是最近在与冷靓颖的会面中,她时不时提上一两句经营的办法和诀窍,总是让她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还有她昨天带过来的书册,她边看边琢磨,对府里现有新的记账方法总算明白不少,丫鬟月红见小姐一味沉浸在书案中,也不敢打扰她,一边将炉火烧得旺旺的,一边打着瞌睡。
顶着一双赤红的双眼,温如轩还有几处始终弄不明白,竟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天刚蒙蒙亮,温如轩忽然惊醒过来:“月红,什么时辰了?”
“小姐!”月红靠在软榻上,早就睡得人事不省,忽然听到温如轩的声音,本能的就站起来应了一声。
温如轩摇摇头,这么多年,也只有月红始终如一的跟在她身边,不离不弃,看着她一副混沌模样,温如轩忽然浮起一股怜惜之心:“叫其他人过来替我梳洗,你再去睡一会吧。”
“王妃已经醒了,奴婢怎么能再睡?”月红赶紧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再说,让别人给王妃梳洗,奴婢也不放心。”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温如轩急着想弄明白账册,虽然一晚未歇,精神却非常好,月红给她梳头的时候,她低喃道。
“啊?”月红吃了一惊,怔愣一下,王妃口中的“她”难道是指冷靓颖?
见温如轩坐立不安的在兰苑门口踱来踱去,月红急忙帮她披了一件貂裘大衣,冬日的早上,水面都已结冰,哈出口的气似乎都有凝成冰柱的倾向,月红将手炉塞到温如轩手里,低声劝道:“王妃,早上天气太冷,您还是到屋里比较暖和一些,省得冻坏了身子。”
“啊?说的也是。”温如轩搓了搓发红的指尖,忽然摇头一笑,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邪,为了丁点大的事情,怎么就急成这样?
主仆俩正准备回屋,门外的粗使丫鬟忽然来报:“月红姐姐早,王妃早安!夫人前来给王妃请安,是否请她进来?”
“快请,快请!”月红还没来得及搭话,温如轩忽然开口说道,把月红和粗使小丫鬟吓了一跳。
“是,王妃。”小丫鬟赶忙福了福,退了出去,温如轩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急忙稳了稳,调整自己的情绪。
冷靓颖里面穿一件青色长衫,外罩一件雪白貂裘大衣,缓缓走进兰苑大门的时候,温如轩眼底一亮,心中却顿时一阵苦涩,上天真是太厚待这个女人了,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冷靓颖浑身上下似乎就没见过什么出彩的首饰,除了头上的发簪,似乎永远是一件青色或烟灰色长衫,天凉的时候一件白色或浅灰色罩衫,简单的装束,却永远让人有一种相形见绌之感。有时候,温如轩都有些说不清,到底是因为她的容貌还是因为她的气质,总之无论什么时候见她,都是一副雍容豁达、闲庭信步般的仪态,仿佛奉茶罚站也是一种人生乐趣似的。
闲话过后,温如轩斟酌着开了口:“妹妹昨日让王嬷嬷送来永乐街铺子的账册中,好似有一笔款子不太清楚,不知妹妹可还记得?”
“王妃请细细讲来。”冷靓颖不知道她说得是哪一桩,只能开口问道。
“我昨晚看了账册,发现铺子里新进添购了一些物件,开支比较大,可是在月底成本中,却体现不出来,不知是何道理?”温如轩啜了一口茶,装作不经意似的淡淡问道。
冷靓颖每天看过的账册少说也有几十本,虽然过目不忘,但是一下子要说将起来,还是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问道:“王妃说得可是铺子里购买的归入‘固定资产’一栏的物件?”
“应该是吧。”温如轩对新鲜的名词有些记不住,只能含混的回答。
“如果是该笔款项,这些物件我找铺子的掌柜评估过,至少能够使用三到五年时间,在计入成本的时候,我让他们按照三年来平均分摊成本,没有一次性计入。”冷靓颖从袖笼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交给温如轩:“这是我针对咱们王府辖下所有铺子掌柜做账时的一些要求和规定,王妃有时间可以看一看。”
温如轩接过冷靓颖手中的小册子,翻看了几页,立即被吸引住了,当下就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冷靓颖摇摇头,二十岁的年纪,在现代的时候,还正是上学脱欢的年纪,在这里,却都像个小大人似的,成天想着算计人。其实温如轩本性并不坏,给她点事情忙乎,很快就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离开兰苑的时候,冷靓颖心里默念着右相府马亦双这几个字,弯唇一笑,要是府里再来一个半大小孩,自己这妻子都快做成学校教导主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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