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锋芒初绽
风延荣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刚才他说什么来着,若是这小子能来他风延荣三个字倒着写?一张老脸憋了个菊花盛开,风延荣朝外看去,广场内走来的两个人,那黑衣男子剑眉鹰目挺拔如山,正是缺席的玄王爷。
另一个少年纤长若柳,红衣耀眼,不是风青又是谁?
哗!
场内指指点点,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就是风家小九?”
“这气度倒是让人心折,可惜啊,是个废物!”
“不对啊,她不是被押入刑部大牢了么?怎么会出现在此?”
这也是席上几人的疑惑。宫玉自她出现便双目一凝,想起风雨回复给他的话语,眼中阴冷与炙热交替,对于她没死,究竟是在庆幸还是愤恨,连自己都说不清。
韩太后则冷冷俯觑着她,就是这个小子,迷得她儿子团团转,上次一个十大奇毒竟没毒死她,算她命大!
宫琳琅饶有兴致摸了摸下巴,今日这事若没这小子在,岂不是无趣的很,啧啧啧,这两人一起走来,若是一男一女倒是登对的很啊!姑苏让含笑冲她点点头,戚长老不以为意依旧在思索着风延荣手背上的新伤。
风延荣却是狐疑问道:“出来了?”
万众瞩目之下,两人隔着足有一个人的位置互不搭理走至台前,墨无炎施施然坐上唯一空着的位子,风青微微一笑:“是,爷爷,小九来迟。”
“你不是……”应该关在刑部大牢么?
“是,本应如此,可皇上体恤小九心切,便下了口谕准许前来参考。”
风延荣心下一惊,真的是皇上?按照他方才的猜测,皇上绝不会愿意为了这么一个废物而得罪兰震庭才是。他条件反射的朝观众席上看去,兰震庭金刀阔马的坐在那里,手中象征性拄着根拐杖把玩,仿佛这个拐走甚至可能谋害他亲生子的最大嫌疑人不存在一般,安静的让人心下惊疑。
火爆狮子一下子变成了绵羔羊,必有蹊跷!
正要询问,宫琳琅已经先一步懒洋洋解释道:“方才倒是忘了说,风青不过是有嫌疑,倒还真没人亲眼目睹她动手,至于那罪名嘛,兰萧一日未寻到便一日无法定罪。思及爱卿方才所言,这医术大考可是风府的大事,若是风青无罪却因此赶不及参加而被逐出风家,倒是朕的不是了。”
“老臣不敢。”
“嗯,所以朕给风青一个特赦令,准许在玄王的押解之下前来参加大考,考核结束后再押解回去。若是兰萧寻到,能证明她有罪,一样定斩不饶,若是无罪,此举对她也算公平。”
风延荣立即跪下:“皇上英明!”
三呼英明的语声高高回荡在广场内。
风青撇撇嘴,看着观众席麦子一样跪倒的乌压压后背,怪不得那把椅子让人疯狂,随便忽悠两句都有一车一车人送上恭维,尤其这恭维不论有多没道理,这些人总能喊出个情真意切的激动语调,让那被恭维之人产生一种是他们亲爹亲妈的错觉。这种被拍马屁的舒爽感却是无与伦比!她不由朝着宫玉瞧去,他亦垂着首摆出个恭敬的姿态,压低的脸上却呈现着一种古怪的激动。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宫玉倏然就看了过来,那细长的眼睛里面,夹杂着让人心惊的破釜沉舟和志在必得。
风青心下冷笑,转开眼。
宫琳琅摆摆手:“行了,正好巳时,赶上了就开始吧。”
皇上下令了,谁敢不从?
咣——
再一道锣鸣,风青朝高台上走去。
才迈了两步,后面一声沉沉的嗓音便响了起来:“本王看那台子上没椅子了,不若就把本王这把搬过去吧。”
风青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石阶上,这厮,让老子一个废物搬走你当朝一字并肩王屁股底下的椅子,安的什么心!她朝高台上望去,估计昨夜备置座位的时候,压根儿把她忘到了,这会儿一个个整齐有序的座位,倒是真没了她的位置。
风青暗暗骂娘,不就是利用你的手下捡了一回便宜么?小气鬼!大庭广众之下要保持住风度,扯出一个温柔之极的笑脸儿,转头,抱拳:“多谢玄王爷好意,王爷身份尊贵风青受之有愧岂可放肆?”
“今天这日子,考生最大,医术大考才是最重要的,本王素来爱才别说是一把椅子,就算……”
说到这里顿下,全然不顾全场悄悄竖起来的耳朵,只扬眉瞧着她,表情可称笑容可掬,目光可算深情款款。玄王爷何时有过这样的时候?这蹊跷又诡异的画面让众人纷纷朝东方那轮如血红日瞧去,见鬼的,没打西边儿出啊!
然而听见了下半句,更是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胆子小的险些从椅子上掉下去。
只见墨无炎端坐在首席位上,温柔道:“本王的心意小九自当明了,不必推脱。”
靠!
小你大爷的九啊!
风青简直要哭了,这腹黑的男人简直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尤其那人一边说着要给椅子,一边那屁股实落落的坐着,那意思很明显:本王赐你椅子,你风青得自己过来拿啊!
要哭的不止是她,风延荣那脸色扭曲的,真真跟便秘似的。堂堂风府还至于缺把椅子么?这不是埋汰人么。偏偏说这话的是从来不苟言笑的玄王爷,他有苦难言,只用不愉的目光连连朝乔青打着眼色。
风青想当没看见,可见这满堂宾客都眼巴巴的瞧着,只好深吸一口气,一边在心里将这该死的男人大卸八块千刀万剐,一边面色温柔乖乖巧巧走了上去。她明显感觉到当自己离着墨无炎越来越近,周遭宾客的眼睛就越来越亮,那眼珠子简直都要变绿了,一个个仿佛发现了什么皇家秘辛一样的激动。
“多谢王爷赐椅!”
两人离着很近很近,风青一手扶着他的椅背,作势要拿,一边用眼睛死死剜着他,小刀子嗖嗖的飞——阴险!
墨无炎掀起眼皮,看看近在咫尺的少年,耳边这咬牙切齿的声音听得他浑身上下各种舒坦——承让。
风青浑身冒火,这男人,这是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在桌案后方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她一脚踩上墨无炎的脚背——赶紧的,起来。
剑眉倏然皱起,墨无炎眯着眼睛冷气狂飙——你这谢恩,诚意不够。
风青磨牙——待明日之后,老子定当另开席面,亲自招待!
墨无炎忍痛微笑——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一番火花四溅的目光交流,旁人却是看不懂的,其中的有些人想起了当日的烟雨楼事件,更加笃定了心里的猜测,玄王爷和这少年,有猫腻啊!
远远看去,那画面绝美之极,黑衣男子,红衣少年,耳鬓厮磨神情对望,片刻后少年的脸都红了,更添妖魅。同时应了宫琳琅所想,若是少年换成个女子,那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惜,其中一个不仅是男的,还是个废物!
哎……
大片的叹息声中,两人对视一眼。同一时间,风青脚挪开,墨无炎屁股抬起,那把椅子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被风青搬走。
风延荣赶忙喝道:“来人,再给玄王爷添把椅子。”
在墨无炎方方坐上新椅子,风青恨恨的搬着椅子上了台阶之时,后方再次响起一道浪荡嗓音:“朕看玄王爷说的不错,今日考生最大。朕也来凑个热闹,就将这支绝品狼毫赐予你吧。”
这下,观众席上的达官贵人们,是真的滑下去了。
风青回头,望向宫琳琅。
宫琳琅强忍着后背蹿起的凉意似笑非笑回望,他当初就怀疑他的酒窖是被这泼皮给喝空的,暗着他是斗不过这小子,明着来嘛,谅她也不会当众暴走。风青挑挑眉梢——行啊皇上,您记着!
宫琳琅死死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几乎在这大逆不道的威胁眼风中僵了嘴角。
风青放下椅子,走回来,取了他手里的极品狼毫。还没转身,就瞧见了兴趣盎然的姑苏让,只见他嘴角一弯,吩咐身边一个小厮道:“既然皇上和玄王爷都起了头,姑苏自是不甘落后的。去吧,盛夏酷暑,天气闷热,给风九公子打扇。”
刚刚爬起来的宾客们,再一次悲催滑下。
宾客席上东倒西歪,风青仰头望着今天阴云叠叠的天空,大方道:“多谢皇上,多谢姑苏公子!”
两人却从这温和的语调中,听出了阴风阵阵。
众人表情各异,精彩纷呈,一部分看热闹的,一部分等着看出丑的,一部分嗤之以鼻的。风青就在这数种戏谑目光下最后望向三人一眼,搬着椅子,拿着狼毫,带着小厮,风光无限的回到了高台之上。
上了台子,一眼瞧见乌压压的一片脑袋,除了风文武,风云双,风雨等她打过交道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大抵还有几十号人物,一众人排排列列井然有序的坐着,却忽然像是约好了一般。
哗啦——
整齐划一的椅脚划拉着石台,发出尖锐的声响。
几十个人齐齐一动,本来一人占地一平米,这会儿以横向竖向纵向斜向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方向,飞速扩展着自己的领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稀稀拉拉隔开了距离,每个人占了极大的一片地方。
换句话说,她没地儿坐了。
风青悠然挑了挑眉,现在的情况是,不论那把椅子放到哪里,都有点“与众不同”的嫌疑。
这个与众不同,自然是一群正常人,和一个废物的区别!
望着一片戏谑的目光,神色间轻蔑鄙夷明显故意的。风青心下明了,这些就是无紫非杏提过的风家旁系子弟了。这群哥们哪里都好,可能医术也不比风文武他们差,就是不会投胎,作为旁系从来被嫡系的瞧不起。
前两天到达主宅之后,便互相看不顺眼起了几次矛盾,表面上尚算融洽,实际早已水火不容!
尤其今日风延荣刚刚宣布,医术大考夺魁者便是风家下一任家主,这其中,也有他们的机会!而他们不敢和风文武等正牌少爷千金作对,拿她这个废物开开刀撒撒气儿,总行吧?
尤其还是个被皇上王爷姑苏公子多个大佬关注的废物,怎会不让他们心下嫉恨。
“考核就要开始了,九公子……”
说话之人眉目英俊,偏偏带着个自命不凡的样儿,这尾音拖的老长,一旁的众多旁系明显以他马首是瞻。
“是啊,九公子,快些落座吧!”
“可莫要为了等你一人,耽误了大家的考核!”
这样的变故让观众席上嘻嘻哈哈的哄笑起来,这考试还没开始,就一出又一出的笑话瞧,今天可算是没白来。
值回票价!
值回票价啊!
一片嗡嗡声中,风云双和风雨皆是同样的神色,风雨自从和宫玉达成了协议之后,也不再装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千金范儿。
风云双虽嫉恨她,却不妨碍在面对同样敌人的时候统一战线,尤其是在她的心上人对这废物另眼相看之后!
方才那一出,简直让她恨的咬碎了一口细牙玉齿,怀里香囊内的玉簪,一瞬变的冰凉冰凉!
两人的意思一样,这些卑贱的旁系子弟,正好和这该死的废物狗咬狗,咬下一嘴毛才好!
所有人都在等她落座。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废物的笑话。
这医术大考比的是真实力,风家小九从来称之为废物可不只是玄气,还有她身为御医世家却没有丁点医术天分!
今日即便有玄王爷撑腰,也不过走个过场徒增笑料,深深的鄙夷之色浮现在脸上,那就给他们添个乐子吧。就连风延荣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方才那一出送椅子的事,也许是有别的想法,总之是不言不语袖手旁观。
唯有首席上三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掠过丝啼笑皆非,这么点伎俩若是能难住那小子,他们仨就可以去一头撞死了!
果然,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分毫窘迫的乔青,微微一笑。
众人瞬间呆滞了,这风家小九虽然是个废物,可笑起来也太妖孽!也难怪能得到玄王爷的青睐。
风青优雅地拖着椅子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中慢悠悠走到高台另一侧,也就是所有考生的对面,以一个高人一等的姿态——放下,坐下,翘起二郎腿敲敲扶手:“桌子也搬到这里来,速度快了点,莫要耽误了众多公子们考核。”
后方有小厮溜溜地去了。
转眼间,桌案被摆到她前方,纸墨笔砚通通铺展开来。风青捏着那支绝品狼毫在手间从容转着,一圈又一圈,一挑眉:“还愣着干什么,诸位不是急么,赶紧的啊!”
这姿态让人一瞬间反应不过来,仿佛看见了监考官的感觉,只觉她说出的话有种不容违抗的压迫感,通通讷讷点头执起了狼毫。
下方出题之人是风家大公子风伯岚,对上她的眼睛也跟着呆呆点点头:“第一题,何种药材既能补气升阳,又能益卫固表,还可治气虚水肿?”
广场之内一片寂静。
直到这题目出完,噗嗤噗嗤的喷笑声响作一团。
风伯岚脸绿了。
旁系子弟们怒了。
先前那旁系为首之人拍案而起,指着她一脸羞愤:“你……你戏弄我们!”
风青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就你们那苦逼智商小儿伎俩,老子用的着么!要不是这场合还不能动手,他才懒得跟这些人叽歪。她慢悠悠地转着笔,头不抬眼不睁,懒洋洋的语调却让人吐血三升:“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老子再废物也是风家名正言顺的九公子,旁系子弟就给爷有个旁系的样子,不该想的念头都收起来,在风家的地盘上想侮辱我这风家公子……兄弟,傻了吧?”
这番话不可谓不狂妄。
偏偏她语调悠然,掀起一边眼皮轻蔑的瞧过去,让人噗嗤噗嗤又笑了起来。
她没说出来之前,没有人觉得此事不对,甚至都乐见其成的看着乐子,在这崇尚武力且人人皆武的世界,强者为尊是亘古不变的准则!
一个臭名昭著的废物而已,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尤其是方才那一幕,惊讶归惊讶,究竟有多少人心下不忿!
可这会儿被她这么一点,细细思来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不论她多么不济,好歹是风家名正言顺的公子!
就连首席上的风延荣都冷下了脸,不悦地瞪了眼为首之人。
本来正要还嘴的人,被这阴冷目光一瞪,脚下一软再也不敢多言。
看台上的众人叹息着想,这个废物,倒是个玲珑剔透之人,今日这事,不过一则小小插曲,然而换了任何人恐怕都不会处理的更巧妙。就这么一坐,就这么两句话,竟将局面全然扭转!
再看那些旁系子弟,不由带上了鄙夷之色,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旁系子弟们握紧了拳,羞愤难当。尤其是那为首之人风邱,这几年他专心苦读医术,旁人尚且不知道,他自认却是比风文武也能略略高上一筹!这就是他今日敢明目张胆拿这废物出气的原因。
医术大考比的是医术,胜者便是下一任家主,环顾这高台上数十人,他敢说一句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有希望。
他瞪向风青,恢复了志得意满:小废物,你等着!
待他坐上家主之位,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废物赶出风家!
风青翻个白眼,这傻鸟,天还亮着呢,这梦就做上了。
噗嗤一声,一直关注着两人的风文武笑出声来,便是他一直心事重重也不由得为风青拍案叫绝。
他和风云双,风雨又不同,对于风青的感觉极是复杂,从来在风家备受推崇的天之骄子,难免心高气傲迷失了心性。然而上次与她交手竟走不过一合之将,这打击……说不郁闷是假的。尤其后来多番在她手上讨不到好去,对风青更是带了点惧怕,那当众露鸟的阴影至今还未消散啊。今天看着这些旁系子弟在她手上吃亏,风文武不厚道的乐了。
这乐还没扩大到眼角眉梢,瞬间僵在了嘴角。
因为他看见了对面的乔青,朝他微微一笑。
这笑神色不明,温柔乖巧之极,他却仿佛见了鬼一样的后撤,险些要搬着桌椅跳下去。天知道,从那日一番谈话后他无时无刻不处于煎熬之中,他不敢再听这玩弄人心的小子多说一个字!而最可恨的是,明知她在玩弄人心,他却不由在那句锥心之言中挣扎……
风青微笑:淡定,淡定。
风文武一抖,撇开眼睛死活不敢看她。
这情景落入不少观众的眼睛里,不由古怪了神色,怎么风家这废物这么招人待见?先不说玄王爷,皇上,姑苏公子,就看这风家的大公子,对那废物风九简直视若洪水猛兽,好像还带着点……害怕?
“让诸位见笑了。”
风延荣适时地打断了众人的疑惑,风文武是他认定的下一任家主,不得有失:“第一考,答卷。”
随着这声令下,第一考便开始了。
风伯岚郁闷的再次问出第一道题,各怀心思的人纷纷执起狼毫,开始答卷。
风延荣脸色难看的坐下,韩太后笑语道:“不过是小辈之间的矛盾罢了,爱卿不必介怀。”
“哎,小辈不争气啊。”
“小孩子嘛,难免心高气傲,打打闹闹斗斗嘴,无伤大雅。”身边戚长老插进一句,似笑非笑地扫过他手背:“最怕的是活了一把年岁还看不清形势,做出什么不智之事,到时候连累了整个家族,那才真正可悲。”
这话似是而非又带着点含沙射影,让韩太后也愣了一下。轻轻拽住他的衣角,以眼神询问,这个时候,她的两个助力可不容有失!戚长老端起茶盏啜一口,不回答。
风延荣冷笑一声:“戚长老说的是。老夫活了一把岁数,一切求稳,风家虽不复当年太祖时的荣光,倒也没在我手中败落。自是不及戚长老和玄云宗看的清明,一日辉煌过一日啊!”
最后一句,有意加重了鼻音,讽刺的意味明显。
“求稳?”戚长老哈哈笑了起来:“不见得吧,风老家主说的是好听,做的可不是那么回事!”
风延荣攥紧了拳头,只觉这人欺人太甚!
若论起玄气,此人根本非他对手,可背景却让他颇为忌惮,其父戚云城是玄云宗的股肱,和宗主是拜把子的交情,若非如此以他蓝玄的修为如何能混上外院长老的职位?更不用说他如今受了自己一掌,内伤严重,更放不进他的眼里。
是的,他已经断定,昨夜偷袭之人定是眼前这出言讽刺之人。
这是玄云宗的一个下马威,一旦宫玉坐上皇位,风家和玄云宗皆是从龙之臣,而昨夜的偷袭,便是他对风家的一个警告。这也是他今天忽然改变主意,要将家主之位传给文武的原因,风家虽有名望,却怎么也敌不过玄云宗的,若是撕破了脸或者被玄云宗忌惮了,后果不堪设想。而他退下家主之位,由一个小辈担当,就是风家变相的示弱。
可是此时此刻,他已经后退了一步,这该死的戚长老依旧咄咄逼人!风延荣死死咽下这口鸟气,别过脸不再言语,戚长老倒也未再多言,从他的神色更是肯定了昨夜的偷袭。
两人各怀鬼胎各怀愤恨,硬是装出一副表面平和的模样,取悦了一直在看戏的宫琳琅。他默默扭过头,朝着身边的宫墨无炎和姑苏让飞了个眼:怎么搞的,这俩老东西,竟然平白无故内讧了起来?
墨无炎条件反射的朝高台上答题的少年望去。
他现在,已经不论有什么想不通的阴谋诡计都自动自觉扣在风青的脑门上了,自然,这锅也不是黑的,背的不冤枉。风青若有所觉的抬起头,迎上这道“干得漂亮”的笃定目光,微微一愣,随即瞄到气氛诡异的风延荣和戚长老,无语的摸摸鼻子,这人,咋猜到的。
墨无炎嘴角一勾:果然是你!
风青挑挑眉:好说好说。
一边姑苏让也看了个明白,心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再看向那风延荣已经不能用怜悯来形容了,这呼风唤雨几十年的老人,竟然让一个他从来没放在心上的小子给涮了!
姑苏让默默在心里发誓,以后招惹谁都不能招惹那小子!
风青此时还不知道,她的阴险狡诈已经深入人心了。
自然,更不知道,今夜过后,风家乔九的名号才真正的响彻大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听风伯岚问完最后一道题,她放下毛笔,考卷被收走送到首席上乔延荣的手里。满场静谧看着风延荣满满一摞宣纸一张一张浏览着,或者点点头,或者皱皱眉,中间只略略夸赞了风云双和风雨一番。
风云双和风雨两人同时向着心上人看去。
姑苏让正和宫琳琅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根本连眼角都懒得分给她半个。宫玉却在痴痴地望着风青,那目光让风雨瞬间揉紧了帕子,哪怕她对宫玉没有任何的好感,但是作为她未来夫婿的人竟然当众不给她颜面……
风雨死死瞪着风青,新仇旧恨百般怨意。
风青百无聊赖的转着狼毫,即便不抬头,都能感受到这两人惹人恶心的目光。还是那句话:人帅,不能怨社会啊……
“文武,不错!”
风延荣翻到倒数第三张时,整个老脸绽放了一丝笑容。
风文武立即起身:“文武愧不敢当,五十题中有两道未答出。”
风延荣的笑又扩大了几分,这个一直让他有颇多不满的孙子,在初初回府之时还一身的跋扈气息,这些日子倒是越来越内敛了:“医术之道,本非一日两日可成,以你的年纪能有这样的进境,却是难得。想来这些年没少用心啊,好,以后保持下去,总有大成就!”
“是,爷爷。”
不论心头对风延荣有多少郁结,能得他一句夸赞风文武也有少许得意,在医术这方面,整个大燕风延荣可说是当之无愧的魁首!自然,除去那行踪不定的修罗鬼医之外。
周遭不少议论声连连称赞着,让一旁的旁系之人冷冷的哼了一声。风青看过去,风邱正以鼻孔对着他,一脸的不屑一顾,眼睛却紧紧盯着风延荣翻到下一页的手,明显信心十足。
也如他所愿的,风延荣连连点头道:“风邱,不错,不错,五十题全部答满,不过有错处两个,倒是和文武持平了!”
感受到四周投射来的目光,风邱心情舒畅大为愉悦,得意地朝风文武递去个叫嚣眼风,一抱拳,恭敬对上风延荣:“老家主,风邱愧不敢当,不过希望能凭勤奋补拙罢了。倒是乔邱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说看。”
目光落向了那该死的废物,她坐在玄王爷赐的椅子上,手中转着皇上赐的笔,身后姑苏公子赐的小厮正卖力摇着扇子。
风邱冷笑连连,一个废物凭什么可以得到这些:“方才我与九公子有少许的误会,仔细想想的确是风邱的不是。我想今日的场合不比平常,在座诸位大人都瞧着的,如果可以,那最后一张答卷不如……”
说到这里,他满脸真诚,眼中却是得意的神色。
不如什么,很明显,不如不要看了!
风青暗暗叹了口气,老子就长了个挨欺负的脸?谁都想来揉圆搓扁一番。
墨无炎那三个她就忍了,后面找机会要回这场子,可这什么狗屁的风邱也三番四次想插上一脚,真当老子好欺负的?
这番话听着像是在为她求情,怕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仔细品品却是恶毒非常,明显又一次的给所有人提了个醒——她是废物,她肯定交不出答卷!
而之后若风延荣不答应,则那份必然错处连篇的答卷更是让人笑话,若是答应了不看,她也逃不过再一次被人鄙夷的命运。
不论到底听没听出这其中的猫腻,众人都象征性的大赞风邱的宽厚,毕竟这匹黑马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风家家主!
风邱越发得意,眉毛都险些飞了出去,一边的旁系子弟也是与有荣焉,跟着低低笑着。
“九公子,这里不比寻常场合,不如你也去求一求老家主?”
“是啊,若是你交出个鸭蛋……”
一声声的讽刺,说到一半,却在看到风邱的狐疑神色时,齐刷刷顿住。他们循着那古怪的目光望去,老家主风延荣正看着最后一份答卷,脸上的褶子都皱成了一朵菊花,仿佛吃了个苍蝇一样的扭曲。
旁系子弟忍不住大笑起来,能在这些嫡系的眼前扬眉吐气一把,别提有多舒爽。看那神色,明显就是被那张“不知所云”的考卷给气的!看着那依旧淡定非常的废物,有人摇头晃脑讥笑道:“九公子,本事可不是靠旁门左道忽悠来的,有没有真功夫一试便知,果然你交了个……”
鸭蛋两字还没出口,风延荣已经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风青,满分!”
这四个字,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尾音已经带上了颤抖。
一瞬静谧。
满堂寂寂中,说话那人掏了掏耳朵,呆呆立在原地,摇着的头还歪在肩膀上:“什……什么?”
风邱也跟着一个趔趄:“老家主说……说什么?”
同样惊诧不已的还有风雨,她拍案而起:“不可能!”
风云双几乎要捏碎了桌案:“爷爷,你没看错吧?”
风延荣也希望自己看错了!
他死死盯着这份考卷,其上的字迹飘逸如浮云出岫,像是根本连思索都无抽刀断丝一笔而就!尤其这字,洒脱利落,笔笔如峰,隐含了三分邪气,三分傲气,三分戾气,一分杀气,一个个似要跃出纸面势若脱缰野马龙腾九霄!
越是看,越是心惊!
眉峰越皱越紧,风延荣瞳孔连缩,瞬间产生了一种“打了一辈子雁,反被雁啄瞎了眼”的恨意——观字识人,这样的字的主人该是什么样子?
邪肆,狂傲,狠戾,嚣张,还是嗜血……
但是不论如何,绝不是她这十年来表现的那般无害!
若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看不出问题,也就妄为这不败家族的家主了!
他霍然抬头,对上风青懒洋洋觑来的眸子,因为气怒胸口连连起伏。
好!
好一个风九!
原本一片哗然的观众席,在看见这杀气四溢的目光时,一瞬鸦雀无声。风延荣紧紧攫着她,那红衣少年从答完考卷便一直窝在椅子里,手中漫不经心把玩着一只毛笔,在小厮的扇子下惬意享受着凉风。
即便在他如此压迫的目光之下,她始终如一,那么无辜无害慵懒悠然的回望着,望的他心头恼恨!
风延荣脑中连转,不愧为一代家主,只这片刻的功夫便从震惊中沉下心来。
他绝不相信,一个能瞒骗他十年之久的小子,会因为一张答卷而马失前蹄。
那么,今日她忽然不再伪装,是为了什么?
苍老的眼中迸射出灼灼精光——家主!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突然的决定,竟给了这小子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原本他的想法是将家主的位置名正言顺的传给文武,一来打消玄云宗的忌惮,二来也在全场人见证之下让风伯封说不出话。这下可好,这默默潜伏了十年之久无端蹿出的程咬金……
风延荣心头大恨,脸上却看不出分毫,连方才的震惊都消失了。
“文武,近些时日你费心了,能将小九教导的如此之好。不错,不错!”
突然被表扬了的风文武懵了。
其他人却是瞬间反应了过来,风云双和风雨攥着帕子坐下去,原来是因为大哥,大哥奉命去教导那废物医术的事风府的人都知晓。在这巨大的震惊之下,仿佛只有这么一个说法才算合理,即便心下依旧怀疑,她们也依旧这么坚信着。
其他旁系子弟们齐刷刷松了口气,若是连这废物都不再是废物,那么他们的骄傲从哪里去找?
风府中人这么安慰自己,一众看客却不这么认为。
风文武教的,靠!忽悠鬼呢?风文武有两题不会,那风九却是满分,难道能把徒弟教的比师父都好么?
而且这风家老大才回来风府多点时间,竟能把一个废物教导到这样的地步?只看看风文武那神色吧,低着头红着脸,几次三番想要开口都在风延荣冷冷的目光下闭上了嘴,明显的受之有愧。
众人复杂无比的盯着那红衣少年,但是想归这么想,面子上还是要随着的。
大片大片的赞扬声落到了风文武身上,他讷讷应着,天知道他去了那破落小院儿几次还都是为了无紫,连风青到底在不在都不知道,更不用说那什么狗屁的教导,早忘到脑后了。
这会儿瞧见风青似笑非笑递过来的目光,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风青淡淡一笑,明了地看一眼风延荣,他正招手叫去了风伯岚,在他耳边吩咐着什么,风伯岚神色古怪的朝她这里望了一眼,随即点点头去办了。
这老东西,反应倒是快,为了不让家主的名号光明正大的落到自己头上,硬是把这功劳一股脑的扣到了风文武的身上。想来后面的考核,也不会像方才那么简单了,风延荣既然要阻拦,就必会有所动作。
她不解释,也不惊惧,随便这功劳如何,又随便他的动作如何。
她风青想要这家主之位,有的是自己的能耐,可不是凭借这什么狗屁的大考由那老东西亲手送过来!
任凭风伯岚神色复杂的离开,她连想到底风延荣要干什么都懒得。就在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之时,探究,怀疑,惊诧,风青依然淡定如初的等着,没事儿和宫无绝互相以眼神掐架,倒也乐趣无穷。
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风伯岚回来,朝风延荣点了点头,他才站起身宣布:“方才大家的表现老夫极是满意,希望这一场也能如此。多余的话老夫便不说了,第二考,辨识!”
咣——
一声锣响,风云暗涌的第二考,终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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