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萍浪客 第9章 三味线(五)

    “主上,下臣有疑。”

    光太郎轻笑说道:“你是问我,此三人在帝国,多有动作,更是屡屡与幕府特使发生口角,应是可以联合的对象,为何咱们要杀这三人,是吗?”

    观音寺道成说道:“被主上说中啦。”

    光太郎说道:“很简单,一者,帝国所愿,乃是百藩的平衡。东瀛在这四国中乃是居首,而三国屡屡联名压制东瀛,此正是帝国乐见之事,况且咱们要杀之人,乃是三使,非是三国重臣,这三人不过是三国在帝国的传话筒,人微言轻,因而就算与他们三人亲近,也毫无益处,不如等真正的重臣来到帝京,咱们再设法接触。”

    “二者,咱们所求是帝国对东瀛的不信任,东瀛与三国之间,为海上利益,已成水火,四使甚至多次在帝国朝堂为此事争吵,如今织田幕府正为下层武士与流寇而头痛,他们心想,若能将这股力量用在对外征战,自是再好不能,只恨帝国调停,战事难开。而咱们暗杀这三人,正可造成东瀛激怒三国,不畏征战的假象。越是如此,帝国对于幕府的居心越是怀疑,越是对幕府防备,咱们就有更多取代幕府的机会。”

    观音寺道成说道:“主上不怕此事会真正演变成战争,以东瀛当前之力,真能对抗三国吗?”

    光太郎摇头说道:“三国不可能出兵,因为帝国的大业,容不得三国在海上与咱们开战。”

    “难道?!”

    “一海之隔,关系百年大计,西土与帝国要在新大陆开战啦。”

    ……

    ……

    ……

    应天府,羊皮巷。

    一处偏僻的露天小摊。

    阴沉沉的小巷子。

    一张桌,油垢污渍。

    两碗面,清汤白菜。

    看着桌上热腾腾却没有什么配菜的面条,立花遥与李睦仁陷入沉默。

    “这就是咱们的晚餐?”

    李睦仁还没有动筷子,立花遥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牛肉与羊肉,碍于民俗和幕府的法令,咱们又吃不惯,附近也没有鱼餐馆……”

    “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刚才在路口看到一家寿司小店……”

    立花遥矢口否认。

    “睦仁君肯定是记错啦!”

    说着,立花遥用筷子夹起面条,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来。

    “味道还是不错的。”

    李睦仁说道:“那你何时把我的钱袋还给我?”

    “这嘛……”

    “我可是听了你的话,才把钱袋交出去的。”

    立花遥顾左右而言他。

    “啊,睦仁君你明天就和一起来国子监上课吧,虽然我住女生宿舍,你不能同住,但住在天满屋,每天上课,也不耽误咱们合作……”

    李睦仁揉了揉脑袋。

    “果然是丢了吗?”

    “钱袋怎么可能丢呢,我只是……忘记放在哪里……”

    “我开始有些担心啦……”

    立花遥小声问道:“担心什么?”

    李睦仁用坚定的声音说道:“担心你一人在国子监时,究竟能不能自己照顾自己。”

    立花遥小声问道:“如果不能呢?”

    李睦仁说道:“自然是要你与我一起,虽然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天才,但我对你的冒失,最近也有所认识。”

    立花遥说道:“对不起。”

    李睦仁看向老板,以及其附近的食材,见四周生意冷清,然后对立花遥说道:“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大概有二百文的样子。”

    “坐轨道车两人一百文就够啦,剩下一百文可否借我?”

    立花遥将钱交给李睦仁。

    李睦仁说道:“你能否与那位老板沟通?”

    立花遥点头说道:“只要他说的是帝国官话。”

    “好,你问他,一百文可否借他些面粉蔬菜以及那口油锅,若不能,你再问是否可借他些时蔬与调料。”

    立花遥说道:“你要下厨?”

    “不然,只是两碗面,你就满足了吗?”

    立花遥起身便去询问,只因她长得标志,举止得体,谈吐极为礼貌,又是外国友人,再加上今日生意冷清,老板竟然允许他们在厨房做饭。

    “帝国人还是相当友善的嘛。”

    李睦仁点头道:“帝国人虽将外来人称呼为蛮子,但为礼待客之道,比之东瀛却也分毫不差。”

    说罢,李睦仁起身走进厨房,围上围裙。

    立花遥问道:“你要做什么?”

    “天妇罗。”

    ……

    ……

    ……

    天满屋内,观音寺道成领命告退。

    纸窗内的光太郎拿起手头的摇铃,摇晃几声,却闻一阵急促的脚步自不远处传来,极有规律。

    一名童子跪伏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语气却是无比恭敬地说道:“光太郎大人叫我吗?”

    “是啊,我想让你把鹿鸣叫来。”

    “是。”

    童子再拜。

    领命而去,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不同于前一次,富有规律,此回里面有了杂音。

    “光太郎大人叫我吗?”

    三十多岁的鹿鸣先生,就像个普通工人一般,头也不抬,跪伏在走廊。

    “宗光所言的那两人到了吗?”

    鹿鸣如实回答道:“没有。”

    “知道去了哪里吗?”

    “城北。”

    “何时回来?”

    “不知。”

    “你不担心吗?”

    “我只担心遇到他们的人。”

    光太郎说道:“唉,宗光在信中叮嘱,要我千万把两人顾好,你也知,我这几日为天满屋在中心大剧场演出之事到处奔走,不得不将此事交给你,看来是我所托非人喽?”

    鹿鸣先生轻笑一声,说道:“莫非让两人到处乱走,不是光太郎大人的本意?”

    光太郎说道:“你将人弄丢,为何说是我的本意?”

    鹿鸣先生面不改色地取笑说道:“看来咱们光太郎先生转了性子,开始喜欢照顾后辈啦。”

    光太郎说道:“罢了,我确实没有功夫去照顾勾兰塾来的小姑娘,不过有一人可能是值得咱们利用的一张好牌。”

    想起那个怀抱三味线坐在列车站出口的少年,鹿鸣先生笑了一声,立刻严肃说道:“睦仁君吗?能让新选组头痛的剑士,又对龙马先生足够忠诚,确实是把好刀。但是宗光大人已经告诉所有人,除了保证他的安全之外,不得命他参与咱们的计划。”

    “这里并无陆奥宗光。”

    “但鹿鸣我却是陆奥家臣。”

    光太郎拿起折扇,轻轻展开。

    语气温和地问道:“鹿鸣,你想与我做对吗?”

    鹿鸣抬起头说道:“不敢,我不过是一介陪臣,只要光太郎大人不违背陆奥大人的意思,尽心做事,一切命令鹿鸣皆会照办。”

    光太郎冷哼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一事希望你去办。”


    鹿鸣问道:“大人几日来,在中心大剧场一直暗中观察对面的南直隶警察厅,想必是对其中某些人的动向格外关注。”

    光太郎说道:“你倒是细心,我在黑道上的几位朋友确实有些忧心这些自诩正义之士的动向,尤其是两院改选将至,生怕生意上出了差错。”

    鹿鸣说道:“我明白啦,此事我会留意。”

    “另外……”

    鹿鸣正要告退,听到光太郎的声音,立刻停住动作。

    “大人还有指示吗?”

    “万事小心。”

    鹿鸣犹豫了一下,点头回应。

    “是。”

    待鹿鸣彻底走远,一旁的童子忽然出声问道:“看来光太郎大人动了惜才的念头啊。”

    光太郎轻摇折扇。

    “是啊,像鹿鸣这般懂得主家心思,行动力极强的家臣,已不多见啦,只可惜,心不在此,我也不能过多押注在他的身上。”

    童子说道:“却不知大人叫住鹿鸣,是希望鹿鸣去做何事?”

    “自然是要他……”

    光太郎正要开口说明,却是犹豫一下,转口说道:“我心中已有人选,到时候再说吧,只可惜……唉……”

    童子问道:“既然大人已有腹策,不知大人为何叹息,是因为鹿鸣先生吗?”

    光太郎笑骂道:“当然是叹你脑袋空空啊,若是鹿鸣,此刻应是知道我的盘算,他既不说破,也不追问,想来是默认我所为,此前所言只是希望我记得自己的身份,有所顾及,我倒是不放在心上……罢了,我先小憩,若睦仁君到啦,记得通知我。”

    童子听到光太郎的唠叨也不恼怒,只是挠了挠头,品味其中意思,点点头说道:“是……”

    ……

    ……

    ……

    淡黄色的蔬菜天妇罗,葱丝陪衬,盛放在盘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金黄色的玉子烧,黄瓜做底,夹带香甜的气息,与同盘的天妇罗相互映衬。

    而锅中略有些深黑的麻婆豆腐,点点麻椒,暗红汁液,如同深远地狱。

    虽说这三样菜在寻常家庭算不得什么,但让李睦仁一个男人做出,确实给了立花遥不少地打击。

    立花遥说道:“这都是你做的吗?不会再做了吧。”

    李睦仁说道:“这是最后一道菜,遗憾的是这里不能做烤鱼,不过麻婆豆腐我可是十分拿手,我用的豆瓣酱和麻椒也许十分的辣,你可要注意。”

    立花遥说道:“你……你做这么多菜,不怕老板咒骂你吗?”

    李睦仁却是端着盘子,用充满善意的目光,对门口好奇观望的老板,用结结巴巴的帝国话问道:“可……以……一起吃吗?”

    老板露出豪迈的笑容说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三菜摆在桌上,三人同桌吃饭。

    老板夹起玉子烧尝了尝,说道:“看不出小伙子手艺很不错,鸡蛋煎得好吃,里面加的有糖,东瀛人都喜欢这种偏甜的做法吗?”

    李睦仁不懂老板话语,只得让立花遥在一旁翻译。

    “非也,在东瀛,玉子烧的做法根据地域不同也有区别,关东人多喜爱加糖,而关西人则喜爱加入高汤,虽说不同,不过实际上制作玉子烧仍是鸡蛋、盐等最基本的几样条件。”

    老板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两人攀谈起来,由料理说到民俗,由民俗说到时事,由时事谈到家庭,最后又回到料理。相互之间,默契渐生。饭菜已尽,也不曾停息,只累得立花遥夹在中间,为两人翻译,应接不暇。

    时间将至子夜,害怕末班车离开,李睦仁与立花遥匆匆向老板道别,便上路而去。

    车站四周,寂寥无人。

    路灯渐暗,只余猫声。

    “今日真是尽兴。”

    立花遥叹了口气,显然累得不轻,李睦仁看向立花遥,柔声说道:“劳烦你啦。”

    立花遥说道:“若真的可怜我,就早些掌握帝国的语言吧。”

    李睦仁笑而不语。

    也不知等了多久,四周灯光,越来越暗。两人坐在车站的横椅,立花遥竟然着椅子渐渐睡去。听着细微的鼾声,李睦仁打起精神,守在一旁。

    “看来这班车是不会来啦。”

    李睦仁正要带立花遥去附近旅店寄住,忽然想起自己钱袋被立花遥搞丢,只觉一阵头大。

    “嗯?起风了?”

    忽来一阵风,吹来了云,盖住了月。接着,电光闪闪,沉闷雷声滚滚而来。

    立花遥被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问道:“我睡了多久。”

    “足有一个时辰。”

    立花遥掏出怀表,想了想天满屋的地址,打了个哈欠。

    “虽说不远,却也不近,天就要下雨啦,看来咱们今天是回不到天满屋啦,就在此休息一夜吧。”

    李睦仁点头同意。

    此时天上已飘落无数细丝,冰冰凉凉,更有无数花瓣落叶,飘零而至。立花遥闭上双眼,却是雷声阵阵难以入眠。

    又闻拨弦两三声。

    李睦仁拿出三味线说道:“睡不着,就听我讲故事吧。”

    立花遥问道:“什么故事?”

    李睦仁想了想说道:“你听过《带子狼》的故事吗?”

    “不曾听闻。”

    李睦仁说道:“这是我的师父光十郎先生在我幼时讲给我听的,据说是一位和尚梦中所得。”

    立花遥捧着脸颊,说道:“听起来,应是十分玄妙的怪谈。”

    李睦仁正要说话,却见闪电连连,耳边雷声不绝。

    “故事发生在另一个时空,德川幕府控制的东瀛。”

    立花遥笑道:“德川幕府……哈哈哈,光是这个名头你就不知道要被织田幕府抓起来,关多少年。”

    李睦仁严肃说道:“别打断我……在幕府之中有一名强悍的处刑人,名叫拜一刀,此人刀法绝代,常能以一当十,一招制敌,而他每杀一人便在自家所立的佛堂中超度亡魂,因忠诚与能力,拜一刀受到上层大人物的信赖,却也因为杀戮?与宠信,而被柳生一族妒恨,埋下祸根。”

    李睦仁望着雨夜,轻轻拨弦,弦上雨景与故事不断重合。

    “那是一个平凡却对拜一刀而言绝不平凡的雨天,自处刑之地归来的拜一刀,回到宅邸,听到了出生婴儿啼哭声,冰冷如岩石的内心有了波动。这一刻,他感到了圆满,身为处刑者,拥有漂亮的妻子,忠心的仆人,上级的信任,偌大的家业,甚至还有了健健康康的继承人,还有比这更值得拜一刀喜悦的吗?于是在这一刻,拜一刀有了决意,他已不只为幕府而活,而是为整个家庭而活,为此即使他面对任何敌人,也绝不会失败。”

    立花遥说道:“杀人者,难有善报,此人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却也难得。”

    李睦仁继续说道:“是啊,所以好景不长,越发努力的拜一刀,事业蒸蒸日上,在幕府的地位越发稳固,同为幕府宠信的柳生一族,终于把嫉妒的目光放在拜一刀的身上。在他们眼中,拜一刀是可能威胁柳生一族地位的危险分子,为了铲除这个竞争对手,他们愿意使用任何卑鄙的手段,甚至是栽赃构陷这类连山贼也不齿的行径。那一夜,拜一刀匆匆回家,昏暗灯火中,内心满满皆是妻子与两岁儿子的模样,他看到一道人影自家门蹿出,不及追踪,心中不安,生怕妻子与孩子受到伤害,闯门而入,结果,竟是满门被人杀死!”

    “看着妻子倒地流血的身形,拜一刀,这个幕府最冷血的刽子手流下眼泪。这一刻,他的内心充满绝望,甚至生出了拔刀自尽的念头。好在一声啼哭拯救了他,他的儿子还活着。”

    立花遥说道:“后来呢?”

    “那时拜一刀并不知道敌人是谁,也不知如何寻找,但他知道敌人必然是针对他的。只要他还活着,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干脆换上丧服,在家中摆起丧礼,等待敌人的到来。”

    “敌人终于来啦,柳生一族的武士包围了宅邸,身穿丧服的拜一刀抱着幼儿,堂堂正正,并没有因为对手人数众多而露出一丝怯色,但拜一刀却未曾料到,敌人要他的不只是性命,更是他的所有,两名公差持德川家家徽的印信,宣读公书,下达拜一刀的罪名,要将他逮捕处死。原本打算堂堂决战的拜一刀却未想到对手连清白也不肯留他,心中愤慨,背起婴儿,拔刀出手,决意杀出重围。”

    立花遥说道:“他死了吗?”

    “没有,若是就这样死了,故事又该怎么讲?”

    立花遥打着哈欠靠着椅子闭上眼睛,听着李睦仁的声音以及不时传来三味线的声音,似乎连雷声也小了许多。

    李睦仁说道:“杀死官差,知晓也许自己一生都不可能沉冤昭雪的拜一刀,抱着孩子一路奔逃,在一座破败的草屋中,看着哭嚎的儿子,内心有了想法:如今我已是失去武士身份的浪人,未来也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这个孩子活在人世,也许是一种痛苦,了结他的性命也许是一种解脱,但生而为人,被生父决定性命未免悲哀,不若让他自己选择。”

    “于是,拜一刀从怀中拿出一个逗弄儿子时无意装进怀里的小皮球,又将自己的肋差放在旁边,让儿子选。如果儿子选刀,那便是父子二人以刀复仇,至死不悔的修罗道;如果儿子选球,那便是父子二人魂归极乐,寻求解脱的黄泉路。”

    “嗯?”

    熟悉的鼾声在耳边响起,黑夜雷声阵阵,李睦仁虽不再讲话,却不停止拨弦。他生怕自己声音一断,好不容易睡下的立花遥听到声响又被雷声惊醒过来。

    “后来呢?”

    不知何时,一道撑伞的人影伫立在两人身旁,黑衣黑帽黑靴,长长的帽檐将面容遮蔽,无声的脚步,宛若亡灵。

    李睦仁早知此人站在这里,只因此人周身未有杀气,又是帝国境内,才不予理睬。

    黑帽人摘下帽子,二十岁青年的精神面貌,如若冉冉升起的太阳,一双朗目,炯炯有神。

    李睦仁也不看他,只顾拨弦。

    黑帽人从口袋中拿出银色的金属酒壶,说道:“如果你还有后续,我倒是不妨与你共度这漫长的一夜。”

    (本章完)



第9章 三味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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