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菽知晓自己义兄是何等不轻言放弃的人,如今却是轻飘飘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来,正是透露着此刻他的内心是何等的绝望。
她面色复杂良久,任由城墙上的席卷着黄沙的狂风将自己的秀发吹乱。
她笑着摇了摇首,道:“兄长不退,我自然也不会退的。”
寒川左手松开腰间刀柄,用力握紧手臂断伤,那里不断的传来难耐的剧痛与腐臭的血腥之味。
连连征战,城中甚至已无药物来至于他身上的伤势。
甚至可以说,颖州城内,受伤的绝大部分人,或许无需征战,在无药物资源的补给之下,都有可能无法熬过这个冬天。
这是他身为城主的无奈。
他目光温和的看着自己这个相识多年的妹妹,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道:“没有必要将性命白白留在这里,听兄长一句劝,去永安,你能有更好的发展。”
“永安人才辈出,多我一人也无用,倒不如陪在兄长身边,多杀几个北离人。”
采菽扬起手中的长弓,再此绝望之境下,面上笑容却是神采逼人:“兄长你知道的,我的箭术……一直都很厉害。”
寒川蓦然的盯着她看了良久,随即苦涩一笑,做了一个多年不曾做过的动作。
他伸出左手,好似温和的兄长一般,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随你吧……如今哥哥唯一能向你保证的,便是承诺,绝不会让你死在我的前面。”
收回手掌,他面色最后一丝温和随之散去,仅剩一只的左臂奋力扬起,高悬的大晋旗帜在烈风之下被扯得猎猎作响。
他正欲如同往常一般,发号战令。
眸光忽然猛烈一缩,寒川刚抬起的手掌僵硬在半空之中,皱眉哑然道:“何人在这个时候出城?且直面迎上北离大军,他想死不成!”
随即他快速侧首,向身后小将询问道:“可是我城中百姓?”
那位小将注目看了良久,疑惑皱眉,还未来的急说话,便被一旁的采菽打断道:“不是颖州城的人,那个人……我认识。”
她的声音极其平稳,但是此刻她的神情,却是无比震惊。
他说,他会身负战场,略尽绵薄之力……
可这傻乎乎的直接冲上去,只身一人,岂不是与送人头无异?
这小狐狸莫不是化形太早,智力还未发育完全。
可通过方才对话,又不应该啊。
寒川看了她一眼,皱眉又吩咐道:“快吩咐一批快马骑手,将他带回来!”
“不必了。”
采菽面容复杂,苦笑道:“他虽是我的朋友,但规矩不可破,不可在这个时候,扰乱秩序与阵脚了,兄长照常发布战令吧。”
她深深的看着那道白衣背影。
心想,你若死在北离铁骑之下,我若幸存,定会亲自上那战场,为你寻回尸骨,容你一片埋骨之地。
若城破家亡,倒也省了一番气力了。
寒川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多加坚持。
“锃!”
刀出鞘的声音,即便隔着重重黄沙与狂风,那清脆悦耳的金属锃鸣之音。
不知为何,那声音似是附带有了一种神奇的力量,竟是清晰的传达这座高高的城墙之上。
寒川与采菽二人同时一怔,目光茫然的看向了他们心中同时认定‘不知死活’的那个少年身上。
一把精致秀美的短刀出鞘,明亮的刀锋薄如凝冰蝉翼。
面对那千军万马的北离大军,只要那五千人同时拉弓上弦出箭,胡乱飞射也足以将他万箭穿扎身,死得体无完肤。
而他却拔出了那把略显秀气,宛若闺阁女子珍藏的短刀,怎么看这场面都有些可笑呆板。
可他那拔刀的动作,却是赢来了城墙之上,一众人的好感。
固然是自寻死路,可他刀锋所向,却是敌军那方。
所以他们便是同属一个阵营。
采菽纵然不愿兄长浪费骑兵,将他强行带回,但也不愿这般坐视不理。
她取下身后长弓,抽箭搭弦,双眸中的柔和与书香之意退散了个干净。
仅剩的……是那如鹰眼一般的犀利,澄澈的眸子几乎与箭身连成一线。
箭簇闪烁着霜降般的冰冷寒芒,冰蓝色的元力快速蓄力凝聚于箭簇尖端,形成一轮高速旋转不断的气流。
待她搭弦三指一旦松开,箭簇之上的气流便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而预料之中,北离大军的箭雨飞弩齐发的场面并未见到,或者应该说是来不及见到。
城墙上的人们便看到少年手中,那把极尽纤薄的短刀十分随意洒脱的挥出一个巨浪般的刀风弧度。
而他所站立之地,却成了一片深沉浩瀚的大海。
随意的一个挥刀动作,所引发的气浪声势却是无比恐怖骇人的。
他身前的黄沙厚土,皆在那刀风知晓,浮涌而翻飞!
而此刻,早已呆滞得连箭簇尖端的气流元力涣散而空却不自知的采菽,心中却莫名的想到‘浮渡众生’四字。
众生的分量极其之重,自然不可能在他一刀之下颠覆渡化。
但是那五千精锐离国骑兵,甚至来不及撘弓上弦,身下的战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嘶鸣之声。
人仰马翻!
黄沙飞涌!
浮生之力中,掺夹着无数致命刀风。
血光在刀风与黄沙中乍现。
轻薄刀身归鞘的速度很慢,归鞘是擦出的清鸣声响是那么的悦耳动听,且顺着狂风,让这归鞘的声音缓缓的流入到了城墙上方。
而此刻哒哒哒的脚步声打破了城墙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整装待发的女伴们,纷纷掩嘴,震惊的看着在尸山血海中平静缓步前行的那个少年。
搭弦完美的箭簇在微微的颤抖,采菽迫使自己冷静应对这一幕。
可是她苍白面上涌起的潮红之色,早已出卖了他此刻的内心。
寒川身体微颤,成熟沧桑的面容之上滚灼的血与泪不断滑落,他喉咙深处发出一丝意义不明的闷吟一声,身体摇摇晃晃,激动得差点从那城头坠落下去。
其中一名女子军人,犹豫了片刻,从身后取出一方木盒,然后将之递到寒川身前,颤音难平的说道:“这是在那少年出城门的前一刻,交代给城守卫说是给城主大人您的。”
寒川接过木盒,采菽知晓他一只手多有不便,便替他将之翻面打开。
寒川目光复杂而激动的看着其中安静放着的数十瓶五散膏以及一枚令牌,那枚令牌刻着一枚暗纹叶子,他知晓,凭借这枚令牌,他可请求临近之城的军侍增援颖州。
寒川十分虔诚亲吻木盒,再扭头转身,朝着那即将被黄沙淹没的少年背影重重跪下。
“颖州城,寒川,恭送世子殿下!”
采菽身体猛然僵直,那只天凰山偶遇,救她性命的那只小狐,竟然会是大晋世子!
哪位世子?
还能是哪位?
如此惊艳绝世,一刀震撼绝杀三千离军,且随手甩出一盒五散膏,腰佩双刀,身份为妖。
联合此番种种,她如何猜想不到,她那曾经的故人,竟是那盛名万首试第二,叶家世子,叶陵!
采菽默然收起弓箭,低头看着箭囊内满满的箭羽,忽然察觉到方才赴死的决心,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幼稚。
绵薄之力?
这绵薄之力效果可着实有些惊人了些吧?
她身后一众娘子军们,无不用那艳羡的目光看着采菽。
………………
蛟岭关,北山的另一边,便是大离军帐的驻扎之地。
九万大军,无了将首发号施令,五日时光过去,竟是没有后退半步,亦无一名逃兵。
对于这样忠诚不畏的战士们,离国君主自然不会太过于吝啬。
且对于那位北离君主而言,蛟岭关……他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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