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璋顿时如冷水淋头,从头到脚冷了个透彻,失魂落魄的一屁股倒坐回去,面色苍白,再也不敢发出一声言语来。
这一年多以来,越国民间苦受天冥之毒害,民不聊生,处处血祭凡人,怨声遍野,后得天谕卫抗衡国师势力,这才得以形势缓解。
众生皆以为,天谕卫出自吴璋麾下。
唯有他自知,这一切皆为吴婴所为。
吴婴非是救世英雄,更非仁德君子,纵是排遣手下势力救助于人,更不屑常挂嘴边,要人夸赞敬仰。
如此,顺理成章的,身为皇家势力的天谕卫,自然而然就被民间百姓归纳成为吴璋效命的存在。
民间有黑色庙宇,用以污泥扔砸,口水唾弃。
亦有耗费重金煌煌供奉的皇子庙,受万家香火信仰之力,未曾点亮本命星辰的吴璋,亦是在半年之前,觉醒天命皇星,平庸的命格之中,刻印下了天子之命。
这一切,皆源自与吴婴的放任恩赐。
他原以为,自己从皇弟手中获得到了如此重要之物,区区一个‘参试者’他若出言求恳,没有道理不许。
可是就在方才,那滔天似海的杀意,让他如坠无间地狱。
吴婴淡淡收回视线,端起一盏温好的葡萄美酒,轻抿一口,平稳的手掌之下,无人看到,酒液惊荡出涟漪,将她倒映出的血色眼瞳扭曲成澜。
但是她并未出手。
对于脖颈要害横切而来的弑杀一剑,陵天苏眼中并未出现半分慌乱之色,手指急弹弓弦,一弦急促如雨珠乱渐,竟是生生被他弹奏出千军辟易的杀伐庚金之音。
音波化火,圣火炎炎,逼得嗡然锐鸣的龙城剑骤然静止顿与肌肤前一寸。
义曲眼眸大睁,变色道:“音波神通?!”
陵天苏掌心的一枚昊天自在印闪烁出神圣的光辉,这正是他一年间,所修成的第五道昊天自在印拟化神通战技:离火圣吟。
熠着金光的掌心压弦,余音止停,锋利的弓角扭转之间,将龙城剑震开。
义曲震惊地看着眼前之人,面颊颈间的血痕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愈合修复。
渗出的血珠,带着人间最干净的草木生灵的强大气息。
义曲心头再度狂颤。
这才时隔几日!她以解骨禁术为代价,方能获得强大的力量,而眼前之人,竟是在短短时日里,竟是修出仙灵大成之体!
方才那强横七十二拳,看似圈圈落于他身,却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长幽初境与长幽巅峰之境间的差距,何以如此简单能够弥补而上的?!
“打完了吗?”陵天苏说话的声音里,充满了耐心,似是真的等势若疯狂的义曲结束了攻势,他才开始慢条斯理的伸手握住轰在自己肚子上的那只手掌,蓦然收紧!
身体表层,五道昊天自在印同时大亮,无匹而磅礴的力量毫不吝啬的释放而出。
义曲手腕生疼,骨骼发出悲鸣之声。
他面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看着面色逐渐苍白的义曲,开心笑道:“长幽巅峰的确是一座难以平复推倒的大
山,若你是人类或是其他种族,这场战斗胜负怕是得延续很久,多亏了你这龙族的身份,才得以节约大家很多时间。”
南河义曲露出不安费解的神色。
的确,从城头第一战,到如今试台之战,对方处处压制于她,并非功法境界与实力的压制。
而是某种绝对直系血脉神威上的压制。
在陵天苏起弓之瞬,义曲蓦然抬首,观得对方面如冠玉的脸颊之上,浮现继而隐没的瞬间银白龙印。
银龙,那绝对是海神界至高无上的霸血王族。
对十亿海上灵生,有着绝对的镇压权!
而王族龙印,却是有着让万千龙族海妖向往渴求的力量。
虽说刻下龙印,则意味着成为王族臣奴,可能够成为银龙王族之奴,那绝对是一件至高荣耀之事。
在义曲的氏族之中,最强大的龙族修行万载,也未必能得王族赐下龙印。
而她方才,竟是捕捉到了这个人类‘女子’身上,传递而来的绝对压制的龙印气息。
浑身如坠冰狱,通体血液一时沸腾如火,继而冻结成冰,指尖的掌控之力都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意识范围。
她只看到那张开弓的银弦,避开她身上的龙炎甲,沉重的拉弦之音划过一道锐利的银线,印在她的双眸之中,箭为上弦,拉如满月的弓弦却将她脖颈圈住。
立于对面的银发‘少女’不知何时,如一阵清风幻影,来到她的身后,手中弓弦崩张到了极致,只需他手指轻轻一松,便可轻易收割她的头颅。
陵天苏脸颊银白龙印未散,催得场间一声声惊呼乍起。
“龙族!此女竟是龙族中人!”
“绝无可能,她体内散发出来的气息,分明是人类!”
“何以人类也能够入龙族青睐,获得赐印!”
立于暗影之中的一高一矮身影,静静地看着台上战斗变化。
天冥眼底已经起了惊疑之色,一双暗金色的眼瞳溢出凶光,他低头看了一眼少女,她模样有些呆板的观望了一阵。
然后抬首看了一眼比自己高大的那个男人,见他正神色不明的打量自己,面上也没有过多的神情。
只是从怀中摸出一张用纸包好的葱油大饼,低头啃咬一口,进食时没有发出一丝咀嚼的声音。
天冥眯起森然的长眸,嗓音低沉道:“你可知,在三年前的那场万首试中,北冥海域的云海碧生阁西阁长老风道轮身边的那名龙族小姑娘正是为纯血龙族的王族公主,更是在某一夜,曾打下一道龙印,在叶家世子身上,试图收为奴宠。”
少女咽下口中食物,看着地面上属于自己的那道影子愈发深暗,好似某座深渊入口。
“是吗?你可是亲眼看到那位王族公主将印打在了哥哥的脸上?”
“哥哥?”天冥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嘲笑。
少女捏住黄油纸的手指微微嵌紧几分,她抬首看着他,认真说道:“是的,我哥哥。”
天冥面上笑意冷漠散去,斜睨着她冷声道:“还望小殿下谨言,您可没有哥哥,尤其是一个混血杂种的哥哥。”
少女细长的手指拨弄着饼子上的葱花,道:“这声小殿下不是叫给我听的,我这一声哥哥,也不是叫给你听的,何必互相干涉。”
天冥神色一滞。
确实,这虔诚恭敬的殿下之称,只为那位至高无上的冥王,她只是冥王的心脏与载体,在冥王苏醒之日,便是她灵魂覆灭之时。
惊奇的是,清楚知道这一点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她自己。
在知晓自己的生命,因为自己逐渐的强大而走入死亡的倒计时,她竟然还能够露出如此坦然无谓的神色。
似是看不到前方尽头,是一片地狱深渊。
天冥心惊且寒,面上故作淡定的收回目光,重投入试台之上,冷漠说道:“当日龙印之事,皆以谛听罗盘推演得出,具体印在何方,我并不知晓。对此,今日此人究竟是否为叶家世子,我亦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断定,但!”
暗金色的眸子透着沉杀之意,冰冷透着一丝铅灰色的唇缓缓掀起,冷戾无情:“哪怕只有半成,也足以让我取他性命了。”
叶离卿又啃了一口大饼,余下半张小心收好,放入怀中。
“我吃饱了。”
既然吃饱了,那便也该让手中剑刃,饮饱鲜血了。
勒紧割裂的疼楚为义曲带来死亡的恐惧之意,她抿了抿唇,见他迟迟不收弓弦,便开口冷声道:“我不服!”
陵天苏侧眸淡道:“命在我手,何以不服?”
义曲道:“你以龙印压制,非常理取胜,我不服!”
陵天苏哈哈大笑出声:“雄鹰捕蛇,猛虎猎羊,孤狼噬兔,皆是依靠强大的利爪与天赋,能够成功猎杀对手而果腹,依靠的不正是自身可以利用的一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南河义曲,你还是三岁小孩子吗?”
南河义曲并非三岁孩童,这些道理她亦是明白。
只是……
陵天苏呵笑出声,看了一眼义曲此刻正在凝望而去的方向,缓缓松开弓弦,笑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南河义曲缓缓睁大眼眸,不可思议的回头凝望着他:“你……不杀我?”
陵天苏露齿一笑,不似女儿家那般内敛含蓄,却让人觉得异常爽朗干净。
他道:“嗯,不杀你。”
世上痴狂者,最易因痴生怨。
而龙族痴怨之灵,尤为亘古长存。
陵天苏倒是不畏怨龙诞生。
只是看在某只憨憨黑龙的面子上,陵天苏近日罢手止戈,不想再在这个人间,看到有怨龙的存在。
义曲露出复杂的神色,看着对方露出的笑容,心头微涩。
就在前不久,她还对他持有杀心。
可他却在能够轻易灭杀她的时候,收手不杀。
强大恣意者,并未一味屠杀畅意取乐。
义曲一时间,已有所悟,收剑归鞘,微微颔首认真庄重道:“日后,我不再滥杀无辜了。”
或许,喜欢一个人,并非是以她这样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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