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免礼部尚书周络!”
“严查廷推舞弊事!”
“处斩奸商侯路!”
……
随着《皇明报》将这商人操纵廷推之事一报道,其他报业也相继开始深挖这次廷推与关于周络与侯路等人更多的新闻。
桃色类、受贿收贿类、仗势欺人类乃至杀人类等各种虚虚假假的关于周络、侯路等新闻皆暴露了出来。
自然也使得越来越多的士子官绅对此事义愤填膺。
从永定门到大明门,从崇文门到宣武街,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这么多士子官绅都在呐喊着,甚至还有演讲者,痛斥着周络与侯路等人的腐败与罪恶行径,而纷纷开始要求朝廷对周络、侯路等进行惩处。
即便是王用宾也没有幸免,被众多的士子官绅痛批起来。
朱厚照看着这些示威游行的队伍,心里倒是挺乐意,毕竟这些都是他造就的。
全民普及教育这么多年,越来越多的庶民子弟成为了士绅,而他们作为刚刚从田舍间出来的读书人,不再像官僚世家子弟一样,只知道维护本阶层的利益。
这些有着新成分的士子官绅们成为了民众利益的代言人,否则成了农民阶层的代言人,他们开始学会利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去阻止资产阶级对朝政的掌控。
朱厚照不知道当全天下的百姓都变成读书人会是什么样的时代,但他现在似乎已经初见端倪,他发现一旦民智再逐渐开启,民众将越来越不可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大明的民众不再等着一位爱民的清官去主持正义,申明民意,而是开始由自己去主持正义,要求朝廷,表达主张了”,夏言看着汹涌如洪水的示威游行民众不由得对皇帝陛下朱厚照说道。
朱厚照也笑了笑道:“爱卿也不想想,这么多年,朝廷将近三分之一的收入花在全民教育上,如今这天下百姓中,岂还是大部分为只识黄土不识字者?何况,圣学的阶级划分理论影响下,使得庶民出身的士子也难以再被富绅巨贾所诱导。”
夏言自然明白朱厚照所说的是什么,但也不得不提醒道:“可这些士子官绅如此闹下去,难免影响学业和其他方面的生活,王朝还是要有序为好,如此闹下去,商民难以经商,工人难以务工,而且臣听说,亦有不少工人农夫也参与其间,甚至这些闹事的士子很多就是工农之子弟。”
“没事,他们闹可以闹,但也得为闹承担代价,趁机打砸抢烧者该法办的法办,荒废学业者,各校考核时该给差等就给差等,误工者,自然也会少了许多劳务收入,但朝廷的官员与富贾巨商们也得承担因自己的自私而导致的激怒工农的后果!”
朱厚照说着就问着司礼监秉笔高忠:“司礼监近来可收到都察院关于此事的奏疏?”
“回陛下,司礼监还没有收到都察院的奏疏”,高忠回了一句,都察院管着监察权,与内阁平级,所以,按照正德朝现在的规矩,都察院的奏疏不经内阁,直接到司礼监。
在听高忠说司礼监没有收到都察院的奏疏后,朱厚照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外面都快要反了,都察院倒是沉得住气,到现在还没上奏疏,降旨问问左都御史倪嵩,问他是不是活着的!”
左都御史倪嵩也知道自己压是压不住这事的,都察院的一些御史已经扬言要直接去午门面圣,因而,在倪元林把徐缙的指示传递给倪嵩后,倪嵩才立即把廷推涉嫌舞弊的奏疏奏到了司礼监。
朱厚照拿到倪嵩的奏疏后,只是冷冷一笑:“这个倪嵩,也扛不住压力了,果然廷推的细节公布出来是有意义的。”
这时候,锦衣卫的戚景通走了进来:“陛下,侯路招供了,帮助他张罗此事的只有一人,此人名唤魏英,是阁臣徐缙府上的清客。”
“又是徐缙,这家伙都成了次辅,还不知收敛!”
朱厚照抬起一双浓黑的眸子,高忠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忙颤颤巍巍地拿起笔来。
朱厚照这时候的确是要命司礼监拟旨,故吩咐道:“拟旨,经都察院查实举报,民间所报道之廷推舞弊一事确系存在,着令吏部尚书李默和吏部左侍郎王用宾停职,着东厂督察司羁拿审问!令礼部尚书周络自陈!锦衣卫即刻前往徐府羁拿魏英。”
朱厚照一直就在等着都察院和锦衣卫的结果,如今都察院奏报了廷推舞弊一事,锦衣卫也奏明了通过对侯路的审问牵连出魏英的案情进展,自然便开始进一步地采取动作。
作为帝王,他自然知道自己不能让商人干政,但他知道要实现这个目的,不是说自己下一道禁止商人干政的圣旨就能凑效的。
所以,他要趁此建立起更为有效的制度,一种可以制约官绅商人过度剥削工人农民的制度。
但要建立新的制度就得否定旧的制度,而如今是选举官员方面的廷推制度出现了被商人操控的现象,朱厚照将其曝光,自然是要让大多数人否定他的弊病之处。
而现在,朱厚照做这些自然是在为自己彻底否定廷推与建立新的官员人事选拔制度做准备。
这个准备自然是要清除一些掌握实权的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文官。
朱厚照没有具体的清除对象,毕竟,在事实上,所有的文官在他这个皇帝面前,都是随时可以除掉的。
倒是内阁首辅夏言有明确的清除对象,锦衣卫查出来这件廷推舞弊案和徐缙有关后,让他着实欣喜了一阵,作为首辅的他在很多方面都受到了更受文官们待见的次辅徐缙的掣肘,如果徐缙倒台,自然更利于他。
但徐缙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倒台。
“陛下,臣等没有在徐府查到魏英下落,徐阁老也拒不承认有此人”,这一日,朱厚照刚起来没多久,戚景通就向朱厚照奏明了此事。
朱厚照颇为惊愕,问道:“查抄徐府和查问徐府的人没有?”
“都做了,没人说认识魏英,除非对徐阁老本人用刑”,戚景通正说着,便有内宦来报:“陛下,徐阁老于午门外求见。”
“宣见吧”,朱厚照挥了挥手,就起身走到内阁首辅夏言所在地方的蔷薇架下,撷下一片叶来,狠狠地捻成了碎末:“看来某些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啊!爱卿不必气馁,这是没办法的事,朕到底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年轻的时候不怕事,爱打破规则,管他魑魅魍魉,先杀再说,如今年纪大了,倒是爱建立规则了,怕来事,也恨不得天下人都不要生事!”
夏言明白朱厚照话里的意思,只把沾了墨迹而因此被污的拟本丢进篓里,起身拱手行礼道:“圣君当朝,朗朗乾坤,大奸似忠者也逃不过陛下之眼。”
这时候,徐缙已奉旨来到了朱厚照这里,一见朱厚照和夏言、高忠站在一起,心里陡然对夏言与高忠多了三分恨意,但他也没表露出来,只扑通一声,跪在了朱厚照面前,额头磕在地上,泪水啪嗒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陛下明鉴,老臣从未认识魏英、侯路等人,若有半句谎言,老臣便立刻死去!老臣冤枉啊,陛下!今日,戚都督差锦衣临府,臣亦不敢阻拦,然着实没有魏英此人,还望陛下知臣清白,误听小人诬祠啊!”
“臣自知臣之行事多为权臣大珰所不容,臣虽清廉但也难免为小人所忌,且臣本已年迈,如今被小人所诬,臣已无颜侍君父于殿前,故臣乞陛下恩准臣还乡为民!呜呜!”
徐缙声泪俱下地把辞官疏递了出来,然后真的呜呜直哭了起来。
夏言与高忠都不由得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捏紧了些,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朱厚照当然知道徐缙这是在演戏,但是,现在侯路供出的魏英,锦衣卫的确没有抓到,因而,除非朱厚照破坏自己建立的法制规则,不然,就只能配合着这徐缙把戏演下去。
所以,朱厚照忙急忙跑了过来,扶起了徐缙:“爱卿速速请起,此事朕自然知道与爱卿无关,只是怀疑又是爱卿家人不知收敛。”
“臣管教无法,请陛下责罚!”
徐缙知道皇帝陛下这是在说自己之前自己徐家牵连进顺天府自来水管贪污案而最终变成是自己次子受贿结论的事,因而,也忙主动承认了起来。
“爱卿不必如此,子孙辈纵有不贤者,为父为祖者岂能为其受牵连,这事不必再提,既然没抓到魏英,说明此乃侯路诬告,这个侯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朕会让锦衣卫继续严审!居然敢诬告阁辅!”
朱厚照这么一说,徐缙心里不由得一跳,但他现在能确定侯路就算受尽酷刑也招供不出更多的关于自己参与廷推舞弊的证据,所以,也没有多么害怕和紧张。
朱厚照也实在是厌烦徐缙这种虚伪的行为,所以,也没在这里待多久,便坐辇去了内廷,找自己的妃子们舒缓心情。
朱厚照一走,夏言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以此表达自己对徐缙的不满。
徐缙也只是微微一笑,旋即也离开了这里,今日不是他值班,他也不想留在这里帮夏言的忙,皇帝在这里,他还不好走,少不得做出要帮夏言一起处理公务的加班样子,如今皇帝朱厚照一走,自然也忙回了府。
对于徐缙而言,现在锦衣卫没查到魏英,自己又在皇帝面前演足了戏也看出来皇帝没有要撕破脸皮对付自己的意思,所以,他也就放了心,至于吏部尚书李默等受贿官员,自然没他什么事,因为替这些公卿们收贿的也是他们的清客门人,故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清客门人收的是谁的贿。
朱厚照也知道这次可能抓不到徐缙,但无可置疑的是,他对徐缙更加怀疑和反感起来。
当然,其他有证据证明已经收贿的涉事官员,朱厚照则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吏部尚书李默等皆被处以剥皮实草等酷刑,而礼部尚书周络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廷推舞弊,但因为被徐缙等密谋列在廷推结果的名单上,而引起了天下众怒,以至于其很多罪恶也被挖了出来,所以也被判为枭首之罪。
朱厚照有意恶心一下徐缙,特命徐缙对这些涉事官员监刑。
徐缙哪能不知道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但是,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些不愿意承认圣学阶级理论的官员是不会受到陛下赏识的,所以,他也不在乎,他接受的是时下一些人提出的限制君权、还民自由、减免商税的思想。
虽然他没有告诉谁,但他内心里明白,要想在将来能够实现这些目的,就必须先成为内阁首辅,团结一帮同样是商人背景的官员不可,而且如果即便不能限制君权,也要扶持一位愿意减税且愿意放权的君王。
徐缙对朱厚照没有意见是不可能的,但他也没有把朱厚照当成必须除之而后快的主要敌人,毕竟,他也清楚自己不是皇帝朱厚照的对手,而且皇帝朱厚照已经老了,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等到皇帝驾崩,新帝登基。
徐缙一直把眼光放在皇子们身上,他希望能找到一位合适的帝王,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的是,如今的皇帝陛下朱厚照还是很可怕的,一个廷推舞弊曝光就让自己这些商人背景的重要官员被除掉一大批。
看着这些在自己眼皮底下一个个被处决的官员,徐缙内心也实在是难以接受,他知道自己没资格痛恨皇帝陛下,所以,他现在只憎恨西厂这些替陛下做眼睛的特务组织。
“西厂的高忠必须除掉,至少要吓一吓他,别以为他是内廷太监,就真的只需听天子的便可,得罪了我们文官,也一样不会有好下场!还有海瑞!若不是他,这事也不可能让皇帝陛下闹这么大!但凡他要是在刊发此事之前,先向我们通报一下,也不会让皇帝有机除掉这么多我们的人!”
徐缙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起来,他已经从陈典那里知道了《皇明报》曝光此事时发生的细节,但也因此,让他更加痛恨,因为他知道这种坚持原则的书生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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