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事,总是风一阵雨一阵,官员们觉得日子好过了些,又似乎没什么太大差别。私下里有人琢磨新官上任且得三把火,便想许是风头已经过去,就又安安稳稳沉下心来好好办事。
初冬时,谢籍又再往乡间去,看百姓如何过活,看乡间官吏如何作为,见果然比从前气象稳一些,自然知道从前确实是他太急太严。急于让人改好,让朝堂从上到下改好本没错,错的是不该一下想把人从泥里捞上云端,得一步一步来,比如先从泥坑里出来到岸上来把泥洗干净再说爬山的事。
这么一来,奏章比以往少了,谢籍也空出许多时间,可以好好追求他的小青梅。
“你不忙吗?”邰山雨其实更想问他一句“你家的江山还好吗”?
“并不太忙,方登基时,总想一日之间海晏河清,万民安乐,如今才算明白过来,江山一天打不下来,社稷也不可能一夜肃清,如山山所言,事缓则圆,当徐徐图之。”谢籍含笑递眼波。
但见谢籍满面笑容共冬日阳光一起,在枝叶缭乱间,晃成一片白花花的光,邰山雨心有点不大受控制。真没什么比笃定一个人全身心爱着自己,专注地看着自己,撩着自己更容易撩动人心的。
不过……
“你那天问我凡事快刀斩乱麻什么的,就是为这个呀?”邰山雨默默被自己给噎了一下,心想:原来居然不是在问追求我的事吗?看来我真是想太多,那他对我有很多很多爱,会不会也是我想太多?
“自然。”
邰山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啦。
谢籍见小青梅本来被他撩得开怀,一眨眼就不好,遂发问:“怎么一下笑脸就没了?”
“患得患失是因为太在意是吗?”
“未必,也有可能是独占心强,容不得他人惦记。”比如小青梅对我,这么一想还怪让人心里发甜的。
“你能不逮着机会就撩我吗,真要喜爱一个人,不是该祝福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吗,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的。”是的呀,这下,邰山雨对自己的心很清楚了,她就是在患得患失,兼想太多。
谢籍闻言,笑得特别爽朗明亮:“这天下,除了我,不会有旁的人更能纵容你啦,山山要惜取前人,莫要顾虑太多。”
“我爱山海,你在深宫。”
“你爱山,这山便是你的,你爱海,那海也是你的,还有不好?”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山山,我从未曾想过,要将你困宥于宫禁之中。”谢籍深知困宥深宫的小青梅会长成一株不开花的树,并且慢慢枯萎。所以,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想过,他未来能有一个天天耽于后|宫事务的皇后。
索性,不会有什么后|宫佳丽,不会有什么后|宫事务,纵便有,那些轻省事,宫里有的是人能做。
“你没想过,那你想过群臣之议,天下之论,悠悠众口吗?我也知道有时候真是我想太多,可不是你说人要往长远了想,才能安稳地活在当下嘛。”邰山雨当时可是很受教的。
谢籍深感有一口血堵在喉咙口上,要吐吐不出,要咽还真挺难于咽下去:“我既与山山说过计长远,自然也会为山山计长远。且看今日之朝堂,还有谁会拿我的婚事来与江山稳固,社稷安宁套在一处。”
邰山雨这时一脚迈上台阶,站在她太泽楼转身看慢她一步的谢籍:“九叔,还有句话我没问过你,你想要做什么样的天子呢。你看古往今来,坐在皇位上的,什么样的天子都曾有过。”
关于这个问题,谢籍还真没怎么想过:“总要举世之人都能好好过活罢。”
举世之人都能好好过活,想必他的小青梅能过得更好,想去什么地方,也能安安稳稳,不必因人世间的颠沛流离而伤怀,不必因山河破碎而际遇坎坷,更不必因生离死别而悲怆。可以像现在这样,成日里最苦恼的事不过是——我不想当皇后,但是我又有一点喜爱他,可是我的喜爱还不足以让我答应他,怎么办?
“那应该是明君英主吧。”
“山山说是,便是。”如果小青梅对他有这么高的寄望,那拼却此身,他也必去践行。
“做好皇帝太累,但是吧做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呀……说到这个,做皇帝都不能随心所欲,还能指望皇后随心所欲吗?”进门后上楼坐下,小二过来才听一耳朵,就赶紧跑没了人影,估计不喊是不会过来了。
邰山雨的使女把小二喊来点了饭菜,又叫了水果点心和茶,叫慢慢上菜,这里不着急吃。小二这才接了单,如蒙大赦一般退出去,邰山雨看着忍不住笑一声:“从前九叔也常喜欢来这里吃饭的。”
“是啊,从前喜欢,如今也喜欢,可见不管从前还是今日,我所喜欢的,还能继续喜欢,所以山山不要有这么多忧思,一切必然都会好好的。”谢籍说着,将茶水给邰山雨倒上。
邰山雨捧茶正要喝的当口上,听到外边有喧哗声传来,侧耳细听,却是对面楼下的争执声。她只捧着茶没喝,侧耳听了听,不多时便有侍从自外边进来禀报。原来是洛阳学宫的学子与醉汉起了争执,幸而侍从们去得快,不然学宫的学子少不得被醉汉打伤。
“因何争执?”
侍从沉默片刻,方才道:“那醉汉是一小吏,道而今为官做吏太难,与几名学子道,将来若如他今日,不如趁早回家去种地。几名学子年轻,觉为官做吏本就该如捧滚油在手,一刻轻忽不得。为这,双方起了争执,便骂将开来……”
至于怎么骂的,侍从觉着还是不说为好,一则陛下听了会气,二则污了皇后殿下清听。
“醉汉何在?”
“已醉得人事不知,叫人抬回家去了。”
“学子何在?”
“还在楼下与东家会账,赔偿摔坏的杯盏。”
谢籍心下一琢磨,命侍从将几名学子请来。
即使到现在,他也觉得太严太高其实也不是过错,只是这世间官吏皆已经习惯了不严不高,惯了弄虚作假,凡事对付得过去,交得了上差便行。若投一批年轻官员,让他们带新风入官场会如何?
只是,谢籍还是失望了,少年人的天真,并不能支撑他们在官场上树起新风来。
——皆还是些不懂事的熊孩子呢,一时意气罢了。
#谢父:你大概忘了,不多久前,你也是个不懂事的熊孩子#
#谢父:另外,你现在也还熊,不过是从不懂事的熊孩子,变成了稍微懂点事的熊天子#
#哟,这倒霉孩子是熊天子的话,那我岂不就是那熊天?啊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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