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月行走江湖三年,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从酒馆里看到那玉清山的年轻道人时就看得出来,这道人对那峨眉山的婉清有情愫,只是没想到他不过随意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给他自己招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来者不善,那年轻道人气息内敛,绝对是个高手。
“的确跟我有点关系,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关系,如果你是为了这个找我,那你大可以放心,我跟那位姑娘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张明月单手捏着缚刀的布条,已经做好了随时出刀逃跑的准备。
“哦?萍水相逢?萍水相逢能让你给她上药?又或者说,你是趁师妹昏迷过去自己动手的?”
年轻道人本就是玉清山一辈翘楚人物,平日里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恐怕就是这县城之中的官兵都未必敢得罪这等来头极大的人物,他此番下山便有多半是冲着婉清来的,好不容易寻到了婉清的踪迹却遇上了这等事情。
冲冠一怒为红颜。
“不管我的答案是什么你今天都不会轻易放过我对不对。”
张明月笑了笑,倒是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就生了这么一张脸,不过这张脸倒为他带来了不少的方便,有好几次接的活儿就靠着这张脸让人防不胜防一刀毙命。
倒是几年的刀口舔血生活下来让他有了超过实际年龄的成熟,身材也匀称无比,如此一来便没有人会想到他其实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更没有人能将眼前这个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的家伙与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联想到一起。
或许应该用刀客这两个字形容更合适。
“毕竟您可是玉清山的弟子,别说在这里,就算在皇宫里面杀了人,皇帝恐怕也得给你卖个面子,我该说的都说了,要杀就杀吧。”
张明月指了指他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年轻道人身后的木剑。
“你在激我,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年轻道人只不过做了一个伸手的动作,身后缚着的木剑便已出鞘自主到了他手中,木剑对准了张明月的脖子,划出一丝血痕。
以气御剑,五品高手。
张明月倒并没有太过惊讶,像这等名门仙山的弟子自小便被宗门悉心栽培,若是没个四五品的实力岂不让人笑话?
“我没这么说过,毕竟杀个人对于你们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我只不过是在临死之前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而已。”
张明月冷冷的说道。
那年轻道人神色复杂,犹豫了半天之后终于放下了剑。
“姑且我相信你一次,不过我得警告你,以后若是再遇上了婉清,当做不认识一般路过就行,别上去套近乎,她……根本不是你一个流落江湖的小子可以染指的,好自为之吧。”
那年轻道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张明月确定再无危险之后才放下了心来,倒是脖子上被划出了一丝血痕。
“刚刚他要真想杀我的话你会不会出手阻拦?”
张明月摸着脖子上的疼痛处自言自语道。
“不会。”
约摸两个呼吸时间婉清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我说过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再见到你我会出手杀了你。”
依旧是那张脸,只不过这张脸却并不像昨日里第一次相见时那般让张明月难以忘怀。
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款步走到张明月跟前。
“那方才你为什么不直接出手杀了我?非要等到现在?”
张明月冷笑不已,再见面时他反倒觉得这么一张让人为之倾倒的脸再没有之前那般当的上真正仙子两个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跟你有什么过节或者哪里惹到了你,方才若不是因为那玉清山的几个道长到达,相信我现在已经横死在你的剑下,说到底昨日里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即便算不上朋友,但至少也不应该是仇人才对,姑娘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何?我相信绝对不会只是因为你说我杀过不少人这一点。”
张明月沉声问道。
“因为这天下杀过人的多了去了,况且你也无法断定我以前杀的到底是无辜的人还是该死之人,你想杀我……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对不对?”
张明月明显注意到婉清的眼中闪烁了一丝别样的光芒。到底是在生死之间摸爬滚打了三年,他仔细回想着昨天发生的每一幕,最后将画面定格在了一刀洞穿缺耳男心脏的那一幕。
“你……认识张明月?”
张明月不敢置信的问道,三年来的种种不断的从脑海中浮现,为什么他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唯独偏偏只记得张明月三个字,每日夜里做梦反复呢喃的也仅仅只是张明月三个字,而就在昨日,他分明察觉到了婉清在晕倒之前紧盯着的并不是刀,而是刀上面刻下的三个字。
“张明月是谁?我并不认识。”
婉清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但张明月怎么可能就此罢休,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女子绝对是知道张明月这三个字的,不然何以昨天会那么奇怪,更说了那么一番奇怪的话。
“姑娘就不必再骗我了,你肯定认识对不对?认识张明月,如果是那样,还请姑娘告诉我这张明月究竟是何人,有或者说我就是张明月,我想姑娘一定很讨厌这个名字所以才起了杀心,只要姑娘坦白的跟我说了,那我这条命就随便姑娘你处置,绝无二话。”
张明月情绪激动不已,呼吸急促,眼睛眨都不眨的直勾勾盯着婉清,等待她接下来的回答。然而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始终保持之前的说辞。
“你想太多了,别说我不认识什么张明月,就算我真认识,这天下重名的人何其之多,叫张明月实在是没什么稀奇,不过张明月这三个字当真只得你为此搭上自己的命?”
婉清脸上终于不再是那么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玩味。
“值得。”
见婉清始终不曾松口,张明月也心知道多半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得无奈的摊了摊手,蹲坐到了墙角。
“你若是经历过脑袋想不起关于自己从前所有一切的痛苦,你应该就能明白我的感受了,这种人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甚至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受够了。”
张明月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头,尽力回想,却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突然不想杀你了。”
名为婉清的女子突然笑了笑,明眸皓齿,是发自内心的笑。
“这世上有许多人想得失忆症忘掉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因为他们觉得可能失忆是最好的解脱,忘掉从前的所有不开心,可现在看来,也许失忆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因为你越是想回忆,就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这种感觉我想会把人逼疯,不知道你疯了之后还有没有能力使出那么快的刀呢,呵……”
本来长剑已出鞘一半的峨眉山当代翘楚女弟子收回了剑,怜悯的看了蹲在地上的算不得少年的少年一眼。
“一个人失忆过后最好是不要去太多是非之地,因为说不定会遇上从前的仇人,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姑娘这话是何意?这里如何就成了是非之地了?”
张明月强行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抬头问道。
“这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聚集来天下各大道统的领军人物,到时候鱼龙混杂,黑道白道全来了,你说算不算得上是非之地?”
婉清顿住脚步轻声解释道。
“来这么多人做什么?难不成这里出了什么厉害的大人物?”
张明月轻声问道。
像峨眉山玉清山这等位列人间超一流势力的存在,寻常百姓能见一个便已是不得了的大事,这等一起出现的情况,除了这地方出了足以轰动天下道门的人物,再没别的解释,毕竟即使是北魏建国以来发生的数十次大大小小的战争这些名门仙山都不曾出手过。
“大人物没有,大妖倒有一个,不过这些事情与你没关系,你还是有多远走多远吧,如果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就活下去,活下去好好追寻你到底是什么人。”
两场虚惊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了去,张明月忽然叫住了婉清。
“姑娘能否带我一同前往?去看看你所说的是非之地。”
“哦?你当真就这么想死?”
婉清诧异道。
“死不死我不知道,但这么活着比死还难受,兴许到时候能遇到一两个认识我的人,不管他是仇人还是朋友。”
张明月当真没想到婉清居然答应了他的请求,愿意带他回峨眉山弟子处,一同前往雁鸣山,原来是雁鸣山中有恶蛟作乱,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又正值饥荒年,当朝国君震怒无比,那深居宫中闭门不出的钦天监说这是北魏将有大难之兆,于是派请特使前往北魏境内各大名门仙山求助,于是就形成了天下道门尽数向雁鸣山而来的局面,但这消息已经被皇帝下令封锁,不准传出去,因此张明月这等平民是绝无可能知道的。
明明雁鸣山到南城只不过隔了两天的路程,消息便水泄不通,由此也可见那皇宫之中那位皇帝的震慑力。
可平民百姓不知,却有不少达官贵人提前得到了消息,这两日都陆续朝雁鸣山赶来企图一睹天下道门神仙人物齐聚,各显神通的画面,若是能看到那天下数百年难出一个的陆地神仙更是足以拿这事情说道一辈子。
婉清所说的是非之地不只是天下道门,也包含了这些望风而来的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家伙们。
张明月可不觉得婉清这是大发慈悲。
她或许认识自己,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两人到达峨眉山驿站之时已是黄昏,峨眉山一直都只收女弟子,婉清无端带回来一个男的却是让众师姐妹们大吃一惊。
“婉清师妹,峨眉山禁止男人出入,你这般带了一个男子回来成何体统?”
刚刚踏入驿站便有三五个同样眉清目秀的女子拦住了张明月的去路,只不过却没有婉清那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是他自己要跟来的,跟我没关系,你们若是不愿意见到,大可以拔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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