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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个豪门大户的,总有点腻人的心思在里面,他看得木然。
孤鹜搔搔头:“那接下来我们回王府吗?”
“不,我还是要去宫里。”朱信之露出几分烦躁之色:“今天是四哥的忌日,母妃心情不好,一定过不开心。她素来恩怨分明,不会做出迁怒的举动,今日却性子大变,不但为难王妃,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责罚王妃,这是从未有过的。她虽不肯说,但为人子女,总得为父母排忧解难,用尽全力去抚平父母内心的痛楚。”
孤鹜静静的听着,心中一时也有些悲凉。
他自幼就跟着朱信之,陪着朱信之长大,跟曲贵妃的接触也多,印象中,曲贵妃是很讲道理的,故而宣庆帝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都愿意同她说,像这样不讲道理的时候几乎没有。
方才陪着朱信之入宫,更见到曲贵妃始终不肯说话,同从前温柔的模样大相庭径,难怪朱信之不放心。
马车调了个头,去了宫里。
进了庆林宫,曲贵妃正依靠在栏杆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庭前的栀子花。庭院中香气扑鼻,令人沉醉,曲贵妃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无助,隐隐带着泪痕。
“母妃。”朱信之心中难受,上前揽住曲贵妃的肩膀:“你又在想四哥了吗?”
“你怎么来了?”曲贵妃一个惊神,抬起头来时,眸光都是飘忽的。
“我不放心母妃。”朱信之低声说:“今天是四哥的忌日,母妃难受,儿子又岂能置之不理?方才离开是因有点要事要处理,不能耽误,母妃请别怪罪我。”
“孩子……”曲贵妃泪光盈盈,听见他体贴的话语,心中更见难受,两行清泪不受控制的划过脸颊:“我近来心绪不平,不是故意要为难你的王妃,更不是要给你添麻烦。我只是……只是……年岁越大,心中越容易缠绵旧事不放而已。”
朱信之静静的揽住她,闻言轻声应:“我懂的。成阴也不会多想,方才过来,她还让我多陪陪母妃。”
“她是个好孩子,母妃只是着急。”曲贵妃叹了口气,露出惭愧内疚之色:“一会儿回去,你将那尊鸿雁衔玉带回去送她。”
那是宣庆帝新近赏赐给她的,她没舍得摆出来,一直放在库房里。
朱信之道:“儿子替她谢过母妃。”顿了顿,又说:“母妃,如今是六月天,外面闷热,你身体不好,长久呆在日头下会受不住,还是早点去屋子里歇着吧。你生儿臣的时候落了不少月子病,受了热总会头疼,喝药都止不住,儿臣不愿意看到母妃受这份苦。”
“好。”曲贵妃听着他的话,郁结稍解,顺着朱信之的搀扶进了殿中。
一进殿中,便凉快了不少,朱信之搀扶曲贵妃坐下,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不由蹙起眉头。
这么热的天,她在外跪了一个时辰,膝盖肿了不说,不知有没有身体不舒服,祁蒙应该还在照顾她吧?
朱信之心头内疚起来,暗暗琢磨了片刻,回去的时候,还是要给她带点她喜欢的吃食补一补。
可一抬手,他就摸到了怀中的信件,一腔心思全部都停住,转不动一分一毫。
她算计他,他却还念着她呢!
这个时候,她指不定已经在谋划下一步了吧?他送去吃食也好,送去心意也罢,她要是真的在乎,早就听自己的话,按捺住所有的动作了。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就好比一头狂野的狼,你让她吃素,可能吗?
“信之,你在想什么?”曲贵妃坐下后,一抬头,忽然瞧见朱信之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一愣。
朱信之摇摇头:“没什么。母妃,今日是四哥的忌辰,母妃要不要去小佛堂祭奠,儿臣陪你同去。四哥在的时候是最疼我的,那会儿我还小,母妃怀了三妹妹,没什么时间陪着我,都是四哥带着我去读书习字的。”
他说着,仿佛也陷入了尘封的回忆,嘴角露出一点笑容来。
他的四个朱孝裕只比他大了两岁,人们都说长兄如父,朱孝裕对他是十足十的宠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就想起自己的兄弟。那会儿宫里人还笑话他,说四皇子就是庆林宫里的小管家婆,管事着呢……
曲贵妃神色一暗:“连连都去礼佛,也不知这心意,你四哥是否能懂,还有没有怪母妃。”
“四哥不会怪罪母妃的。”朱信之低声说:“生死有命,母妃不要过分自责,四哥孝顺,瞧见母妃郁郁寡欢,也不会安心的。”
“他不安心最好。”曲贵妃脸色猛地一变,平日里温婉的一个人,竟忽然咬牙切齿起来:“若是不安心,就能魂魄不散,是谁害了他,他就去找人要回来。一报还一报,我的裕儿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不应该!”
“母妃!”这话真是闻所未闻,朱信之已是惊得呆了!
曲贵妃的手紧紧的捏着自己的衣袖,抬头看着他,睫毛上沾染着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她恨声说:“信之,你已经长大了,有些话,母妃其实一直想跟你说,只是从前时机不成熟,母妃不能开口。如今孟家已倒,母妃就没了畏惧。你要记住,你兄长的这笔血债,咱们一定要替他要回来。母妃忍了又忍,这么多年,委实忍不住了!”
“兄长不是病死的吗?”朱信之沉默半晌,直觉心跳得越来越快,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曲贵妃摇摇头:“不是。”
缓缓吸了一口气,曲贵妃示意清砂到门口去,不准任何人靠近这殿门后,才捂住脸嘤嘤的哭泣起来:“你四哥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当年你还小,很多真相,母妃不方便告诉你。信之,你还记得那一天的事情吗?”
宣庆十年六月十三,那一天,朱孝裕在庆林宫病故。
朱信之点了点头:“儿臣记得。”
怎么可能忘记?
那一天,庆林宫里人人痛哭失声,母妃的悲咽隔着几里路都能听得见。他温柔的母妃从未那般失态,紧紧的抱住儿子的遗体一动不动,不准任何人靠近,不准婢女宫人整理仪容,母妃脸上全是泪水,吼着让所有人滚,包括父皇在内,都没能靠近她三尺之地。
宫人们跪了一地,清砂痛哭着一遍遍哀求:“娘娘,四皇子已经去了,您就让他安心吧!”
“不,不,没走,我的裕儿没走!”母妃抱着四哥坐在床榻上,鞋子踢在一边,她让四哥靠在她的怀里,泪水全打在四哥紧闭的双眼上,母妃一遍遍的重复:“裕儿没走。裕儿会醒来的,他会醒来的。他只是睡着了,你们都帮我喊一喊,他肯定能醒来的……”
父皇在一边不断叹气,他有点害怕,牵着宫人的手不敢上前。
宫嬷嬷在他耳边哭着说:“五皇子,你去劝劝曲贵妃,让四皇子安心入土吧。”
他不会,宫嬷嬷又说:“你就去娘娘跟前,抱着娘娘,让她看看你就好了,像三公主一样,你们都去抱着她就好。”
宫嬷嬷轻轻推了推他和三妹妹,三妹妹拉着他的手,有些害怕的不敢靠近。
他走到曲贵妃身边,爬上母妃的床榻,母妃哭着抬脚要踹人,瞧见是他和三妹妹,慌神的松开脚,又抱着四哥默默流泪。他和三妹妹一左一右抱住母妃,他一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母妃,你看看儿臣,你不要儿臣了吗?”
只一句话,母妃便崩溃的痛哭起来。
母妃松开了四哥,转而死死的抱住他,他听见母妃哭嚎着说:“孩子,我的孩子……”
宫人们见她终于松开手,快速的抢上前来,将四哥从床榻上搬走,母妃松开他和三妹妹,连鞋子都顾不得穿,疯了一般的扑过去要抱四哥。父皇从侧面奔过来,将母妃按住,抱在自己的怀里。母妃什么都忘记了,动弹不得之际,抽出一双手不断的捶打父皇的胸口,嘴里发狠:“都怪你,都怪你,是你害死了裕儿,我恨你!”
最后,母妃没能留下四哥。
四哥被送走,装殓入棺,安葬在碚陵。因皇子未成年而夭折,母妃不能去送,下葬的那天,母妃在庆林宫里昏睡了一整天,仿佛刻意要去忘了这件事。
一连好几年,母妃都不能接受四哥离去,在忌辰这一天,便总睡着不起。
直到后来,宣庆十六年他病了一场,母妃衣不解带的照顾,忙碌得忘了四哥的忌辰。等他好起来后,母妃便在庆林宫开了小佛堂,为四哥念经祈福。一眨眼,都七年过去了。
乍然间听闻兄长是被人害死的,朱信之吃了一惊:“母妃,兄长是被人害死的,这话从何说起?”
“你还记得你兄长亡故的事情,那你还记得你被你父皇逼着发誓,此生都不争夺皇位,只安心做一个贤王是哪一年的事情吗?”
“不记得了。”朱信之摇头:“好像也是宣庆十年。”
曲贵妃咬牙:“你不记得,母妃还记得,是宣庆十年八月,中秋节。宫宴散后,你父皇将你单独留下,让你滴血向祖宗发誓,这辈子都不争夺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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