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闭目养神的袁崇焕见是上次议和传书的旧人,于是便问道:“皇太极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来者道:“袁蛮子你瞎叫唤什么呢?你得称呼大汗王!而不是什么皇太极!”
袁崇焕道:“那是你们的王,不是我的王!我们大明朝只有一个皇帝!”
二人也不再争辩,呈上书信,回道:“我大金汗王康健有加!身强力壮,一次能睡两个汉妹!你说他身体好不好!”
袁崇焕冷哼一声,道:“我袁崇焕镇守的宁远也是坚固如昔,他皇太极现在咋不来攻打呢?”
方吉纳拱手道:“袁大人,我二人只是奉命来议和的,其它的事情并不清楚。一笔阁 www.yibige.com”
袁崇焕道:“当年努尔哈赤病逝,我曾派都司傅有爵、田成与李喇嘛等人前去吊唁,得观后觉得你们金兵军容还行,今日你们既然来了,也应有所回报,我袁某人不会让你们空手回去的,你们把眼睛洗干净,再去看看城头上那硬邦邦的火炮,回去也好和皇太极有个交代。”
说完这话,黄又光将军带这二人下去,袁崇焕又将书信反复看了,自语道:“他娘的皇太极难道真的要攻打察哈尔了?”
参将谢尚政道:“卑职…以为…”
袁崇焕道:“有话快说,吞吞吐吐,真像个娘们!”
谢尚政道:“卑职担忧建虏乘我兵变之时來攻,皇太极狗贼若是此刻西进用兵,我宁远城反倒是无忧。”
袁崇焕背手,捋须道:“咱担心他皇太极攻是不假,可他娘的,皇太极他又何尝不怕咱们攻他!皇太极敢西去征讨察哈尔,我们正可乘机捣他巢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只是可惜咱粮饷不足,锦州、蓟镇情势也不确定,实在难以为战,他娘的憋屈!”
谢尚政见袁崇焕面上隐现郁愤之色,于是便劝慰道:“据探马报说,建虏在一个月前就有征讨察哈尔之意,只是不知为什么迟迟沒有动兵。或许是皇太极佯攻察哈尔,暗设埋伏,他皇太极想要声东击西故意诱袁大人进兵,何况他建虏野战强过我明军,野地浪战,凭其马快箭利,想与我一决高下,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袁崇焕沉思片刻,说道:“我想皇太极迟迟未动,是因天气炎热不宜用兵。如今天气渐已转凉,却听说我又回到了宁远,有所顾忌,才迟疑难决。允仁,当年的那个李喇嘛可还在?”
“李喇嘛?袁将军莫非是要用那个和尚去探建虏的虚实?”
袁崇焕摆手道:“那个和尚哪里探得出什么虚实!只会阐扬佛教,向往化干戈为玉帛,都是些虚妄不实之词,太过天真,太过烂漫,你以为皇太极岂是如此好糊弄的?”
“既然如此,那他此去岂不是多此一举?”
“不会,他若去了,皇太极才会不再时刻想着宁远城。”
谢尚政半信半疑道:“那个李喇嘛会有如此的神通?”
袁崇焕道:“皇太极想要征讨察哈尔之意已久,以前是众寡悬殊,沒有必胜的把握,所以皇太极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他与蒙古科尔沁各部会盟,兵力更非以前可比,只是他皇太极怎么也没料到此时我却回到宁远。所以皇太极他又担心我乘他西行收复失地,顾此失彼。”
谢尚政道:“看来皇太极真要征讨察哈尔!”
袁崇焕道:“如果我遣人去款和,皇太极便知我无意出兵。若不遣使者,皇太极必时刻防备着宁远,皇太极西征之意就会不决,一旦侦知锦州、蓟镇两城兵变,乘乱來攻,此事反而棘手!”
谢尚政道:“那又何必遣李喇嘛出使呢?”
袁崇焕苦笑道:“本将军也是迫于无奈,为教那些言官们不再借口搬弄是非罢了。天启皇爷时,魏忠贤等人不知款和乃是权宜之计,责我通敌。如今新主登基,尚无款和的旨意,不得不遣方外之人,以免授人以柄,予人口实。”
谢尚政心下豁然,转言道:“前次款和不成,那李喇嘛暗生悔意,竟明言要跳出三界外,现躲在一间破庙里不再出來,倒也真是痴心的人。”
袁崇焕笑道:“痴和尚,竟不怕犯了嗔戒呢!走,带我去见他。”
宁远南城有一处梵刹,名为灵山禅寺,原本是座颇有规模的庙宇,梵呗声声,香烟缭绕,长年住着僧人。
自万历年间开始,辽东战乱不止,僧人们都纷纷南逃入关,香火便日渐衰落,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正殿坍塌,神像毁坏,偌大的庙宇也只剩下东边的一间偏殿,殿前一株高大虬曲的古松,张开树冠好似无边的伞盖将半个偏殿罩住,竟有了几分出尘离世的气象。
袁崇焕带了谢尚政、韩润昌二人便服而來,才到树下,便听到殿内鼾声如雷,谢尚政大喜道:“人还在!”
三人轻声慢步进了殿,但见那蛛网结丝,尘土遍地,四面的墙壁上多有雨水冲刷的痕迹,殿中也是空空如也,并无什么佛陀世尊的金身法相,居中铺着一张破烂的草席,一个黑胖的和尚在上面仰卧酣睡,身上一口钟的僧袍半披半遮,赤足穿一双破旧的僧鞋,身边放个黑瓷大钵。
谢尚政上前要将他摇醒,袁崇焕却伸手拦道:“他若知我來自会醒的,何必要人來唤?”
袁崇焕的话令谢尚政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再乱动。
谢尚政、韩润昌正觉心疑,却见那和尚翻了一下身,口中喃喃道:“阿弥陀佛,听将军此言语大有禅意,极似我佛门中人。”说着睁眼坐起,合掌道:“三位施主远來,老衲未能出迎,失礼了。”
“岂敢,不告而入,叨扰大师清修了。”
袁崇焕含笑施礼。谢尚政、韩润昌二人都是武举出身,见这老僧竟似身怀地听之术的绝技,闻音知人,心下骇然,当下不敢大意,手按剑柄,护在袁崇焕左右。
“故人來访,何谈叨扰?”
那老僧斜眼微睨,见谢尚政、韩润昌二人满脸戒备之色,微笑道:“两位勿疑,老衲当年在扎什伦布寺出家之前,每日清晨既起來磕着三步等身长的头到寺礼佛,因为路上人多,害怕卧地时被别人撞到,便用耳朵细听,所以练就了这般地听的本领。老衲一生参研佛理,武功未曾究心,甚是不济,只会些粗浅的防身功夫。”
袁崇焕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是方外高僧,哪里会稀罕那些杀人斗狠的本事。你们且退下,我与大师细谈。”
老僧垂眉道:“和老衲谈有何用,倒是不如去和该谈的人谈。”
袁崇焕见他一语道破玄机,也不再遮遮掩掩,回道:“我与大师谈了才可与那人谈。”
老僧挪一下身子,让出些草席道:“若你俩都坐得这草席,有什么谈不得的?又何劳他人?”
“莫非大师还为上次远赴盛京的旧事耿耿于怀?”
“前尘往事,老衲记不得了。”
“那如何放言不再沾惹红尘?”
“见得红尘众生相,却救不得,奈何?今日和谈,明日攻城略地,杀人盈野,涂炭生灵,若难放下屠刀,何必费神地装什么和谈的样子。”
袁崇焕见他低眉顺目,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劝道:“大师,身后荣辱,花开花落,想他那么多作甚!且移蒲团到盛京,顾得一时是一时,何必执着往事,抛不下嗔念呢?”
“为再战而求和,老衲进退两难,即便不生嗔念,也有求不得之苦。蜘蛛结网,毁于风雨,雨后复结,结成复坏。”
老僧痴痴地望着屋顶墙角的蛛网,喃喃自道,竟似偈语。
袁崇焕双眉一耸,笑道:“割肉饲鹰、舍身喂虎,历代传诵不歇,却不过只救得一个生灵,岂如大师救得数万性命?”
老僧悲声长叹,心头暗自哆嗦道:“施主一笑之中竟似有无数的剑光刀影……”
“大师答应了?”
“哎!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二日,李喇嘛便由袁崇焕派人护送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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