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衢州城就像一下子从睡梦里苏醒过来。四边的城门洞开,进城的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鸡叫三遍,知府衙门紧闭的大门吱吱呀呀地被人打开,老孙头哈欠连天拖着一把竹扫帚从门里走出。猛然,他瞪大双眼看着门外双脚拌蒜噗通声被门槛绊倒,一声惨嚎惊天动地。
“出人命啦——”
不多时衙门口便聚满了人,知府大人带着衙役仵作匆匆赶到。
只见衢州府大堂外的一片空地上,并排躺着三具冰凉的死尸,上面用一张草席盖着,写了五个耀眼夺目的大字——
“杀人者陆寻!”
知府大人气急败坏,两百多斤的身子忍不住地打颤,口中厉声叫道:“这是谁干的,真正是狗胆包天目无王法!”
虽说像衢州府这样的水陆大城每年出的命案不少,可像今天这样凶手明目张胆地到知府衙门前炫耀尸体的,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竹竿师爷站在旁边,悄悄用手拽了拽东主的袖子,小声道:“草席上写着呐,杀人者陆寻。”
“陆寻是谁,立刻去给本官抓回来!”知府大人面皮紫涨,“竟敢如此藐视本官,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王法?”
师爷苦笑了声,要不是晓得这位知府大人出身高门,岳父又是当朝户部尚书,着实要怀疑这个草包是如何一路官运亨通身居高位的。
他低声提醒道:“会不会和昨晚祥福寺的事情有关?”
知府大人登时合上嘴,左顾右盼问师爷道:“你确定?”
“不如叫人再跑趟祥福寺,请两位仙姑过府喝茶。若是仙姑们不方便,听说韩喇嘛昨晚进过祥福寺,将他唤来问话,或许知晓内情。”
知府大人定了定神,手指草席犹豫道:“那这三个死人?”
“这三个是祥福寺杀人放火的凶徒,自应当悬尸示众!”
他凑到知府大人耳边小声嘀咕道:“不管是不是那两位仙姑杀的,咱们都得咬死了这三人是祥福寺凶手。这样就能把坏事变好事,大人也不妨立刻修书一份发往省城,再给您的岳丈大人去一封家书,然后,请大人静候朝廷嘉奖。”
知府大人不由眉开眼笑,伸手想拍打师爷的肩膀好好夸夸他。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心想在大庭广众面前,自己才是那个秉公为民果敢决断的父母官。若让满城老百姓晓得这全都是师爷的主意,岂非显得自己很无能。
于是原本落到师爷肩膀的那只手猛地高高举起,咳嗽声道:“肃静!”
知府大人有话讲,看热闹的人群登时安静了许多。
知府大人满意地环顾四方,语气低沉和缓、面相威严庄重道:“本官已经查明,这三个妖人正是昨晚祸乱祥福寺,杀害寺中众僧的元凶。本官一夜未眠,终于寻访到一位盖世剑仙陆寻,与他联手缉凶才令元凶伏诛陈尸于府衙前。现在本官决定,将这三具尸体枭首示众,悬挂在东市牌楼之上以儆效尤。好让那些江洋大盗不法之徒知晓,本官治下的衢州府乃太平之地法度森严,百姓们尽可安居乐业!”
“大人说得好!”有人扯嗓子带头喊道:“知府大人一心为民,真是我等小民的青天大老爷!”
众衙役闻声看去,原来是老孙头拔得头筹,不由心中暗恼。只好绞尽脑汁拍马道:“赵大人深入虎穴智勇双全为民除害,是我衢州府百姓之福,我大越国的栋梁之才!”
衙门前看热闹的人晕乎了。方才见知府大人火冒三丈要找那杀人凶手陆寻,怎地一转眼就变成知府大人深入虎穴联手陆寻收复妖人为国为民了呢?
反正这年头看不懂的事儿太多,管他呢。
于是不多时罗嘉梁和火山二女的三颗人头便高高悬挂在了衢州城东市口的牌楼上。
人头下有竹竿师爷捉刀写的一份安民告示,再原样照抄一百份张贴散发到城中各处。
陈斗鱼和游龙一早从韩喇嘛那儿得了消息,要阻止已经来不及——知府大人微服私访与剑仙陆寻联手诛杀一男二女三大妖人的故事,宛若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大街小巷,又随一艘艘江上往来的船只传递向四面八方。
用不了多久,罗华严一定会亲临衢州城欣赏亲生儿子那颗高悬的人头。
陈斗鱼万万想不到,陆叶的手段如此直截了当,将自己斩杀罗嘉梁的事情昭告天下,成功地将天魔教的怒火和注意力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同时,保护了傅柔嘉。
陈斗鱼平生第一次感到懊悔。当她质问陆叶的时候,陆叶一句辩解都没有。
当她还在为傅柔嘉的悄然离去生气埋怨束手无策的时候,陆叶已默不作声地做出了回应。
可是现下他人在哪里?
从后半夜发现陆叶失踪开始,韩喇嘛的手下即已全城搜寻,然而至今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传回。
陈斗鱼知道陆叶肯定不会离开衢州城,说不定此刻就隐身祥福寺附近的某个地方关注着这里。她几次尝试施展天眼通搜查陆叶的气机,但很显然这家伙早有防备,将自己的踪迹隐藏得干干净净滴水不漏。
想到他身上有东海老龙送的龙王珠,能够施展“藏龙卧虎”的小神通,陈斗鱼对此只好望洋兴叹。
游龙在寺里坐不住,早四面八方找人去了。祥福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五个试炼弟子也不能撒手不管,陈斗鱼心中油煎火烹一般,面上却依旧眉眼清冷好似没事人一般坐镇寺中静候消息。
哪位知府大人居然不知死活又亲自带人前来勘察祥福寺,闹得里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陈斗鱼带着小罐子几个人守在为十八位同门临时设置的灵堂里,把门一关避而不见。
陈斗鱼昨夜就再次发出一封飞剑传书,预计中午前后悬天观就应该有回音。所以她现在即使不为等陆叶回来,也暂时走不得。
只是陆叶这小子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陈斗鱼从未因为一个人这般头疼过。
他以为他是谁,能够只手遮天对抗天魔教的孤胆英雄,居然竟然还给罗华严火上加油,引得衢州知府把罗嘉梁的脑袋给砍下来了。别说他一个小屁孩,就是悬天观当初也得联合其他三观五庙,最后还借助了无量门和太一门的力量才好不容易击溃天魔教,换来百余年的小太平。
陈斗鱼在灵堂里枯坐,忽而内疚忽而懊悔,忽而愤怒忽而无奈,看着外面的阳光渐渐照亮殿门上的窗户纸,一时心乱如麻。
小罐子、满太保、苗雨声和林抱春兄妹五人规规矩矩坐在灵堂里,尽管他们还不是太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情,但看陈斗鱼那张冷成冰块的脸和十八块悬天观门人的灵牌,就晓得大事不好。一向调皮捣蛋没半刻消停的满太保此时也端正了态度,老老实实地帮忙折纸烧钱。
小罐子很想问陈斗鱼陆哥哥去哪里了,可只瞧她一眼身上便冷得直掉冰渣子,满肚子的话都冻住了。
“咕噜噜——”
寂静的灵堂里忽然响起一串怪声,众人的目光立刻朝林抱春望去。
林抱春埋着头不敢看大家,羞愧道:“不是我,是肚子在叫。”
刚好这时韩喇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陈真人,知府大人公务繁忙已经打道回府。我让人准备了一桌早饭,您和几个孩子是不是用点儿?”
几个孩子闻言偷偷交换着兴奋的目光,吃不吃尚在其次,在陈斗鱼跟前这么一动不动地保持姿势着实难受。
陈斗鱼将满太保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愈发烦躁。陈法虎和陆叶在的时候都是怎么安排这些事情的,自己仿佛从来没有操心过。如今连脾气冷硬的傅柔嘉都走了,只剩下她独自一人领着五个孩子,千头万绪烦不胜烦。
她想起这次下山前,师傅叮嘱自己的那八个字:“世情练达,真文章也。”
无可奈何,陈斗鱼打开殿门,对韩喇嘛吩咐道:“我不用,让孩子们跟你去吧。”
五个孩子如获大赦,低头蹑足飞快走出灵堂,跟着韩喇嘛手下的兄弟到隔壁院里用饭。
韩喇嘛道:“陈真人,神仙的事儿我不懂,也不敢多问。但那位陆公子肯定不是软蛋,而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打量陈斗鱼的面色小心翼翼道:“昨晚的事儿真不能怪他,守禅房的是刘八七和他手下的那群兄弟。我这个外人斗胆说句放肆的话,您问陆公子的那句话我也听见了,是个男人都忍不下那口气。”
陈斗鱼嘴角僵直朝韩喇嘛笑了下,“今后不会了。”
韩喇嘛尴尬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想啊陆公子一定没走远,等找到人,你们索性把话说开,漫天云彩也就散啦。”
陈斗鱼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没走远?”
“这不挺简单的一件事吗?仙姑您在这儿,五个孩子也都在,他哪里放心得下撒手丢下您一个人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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