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看见庆王赵恺的第一时间,便是立刻微笑着行礼,这也让紧紧陪同在旁边的赵士程跟唐婉,瞬间是松了一口气,深怕叶青看到庆王之后,会显得不悦,从而使得整个场面陷入尴尬的境地。
眼下看着厅堂内含笑寒暄的叶青,略带拘束的庆王赵恺,不论是赵士程还是唐婉,心里也是顿时明了,恐怕他们所谓的答谢叶青成人之美的邀约名义,早就已经被叶青看穿了,要不然的话,叶青怎么会在见到庆王后,一点儿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唐婉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立刻下意识回头望过来的赵士程,瞬间明了,这是夫人要让自己给叶青与庆王腾出单独商谈的机会。
于是立刻含笑说道:“叶大人请先用茶,我先去看看宴席备的如何了。”
刚刚坐下的叶青自然是不能过于托大,毕竟人家都是赵宋宗室,自己一个外臣得到如此隆重的迎候与招待,已经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佞臣、枭雄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新安郡王如此隆重,叶青如何担待的起。”叶青笑着行礼说道。
“叶大人当年的成人之美,我可是一直记在心里,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今日叶大人肯赏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了叶大人才是。”赵士程看了一眼旁边的唐婉说道。
唐婉嫁给了赵士程后,比起当初在陆府来更是如鱼得水,如今已经隐隐成了郡王府当家作主的女主人,别说是整个郡王府里的下人、丫鬟,就是连赵士程,对于唐婉也是言听计从,比起当初在陆府忍气吞声的地位来,可谓是不知道高了多少。
随着赵士程夫妇离去,整个厅堂内便剩下了叶青,与一直还带有一些忐忑神色的赵恺,丫鬟也被叶青示意退下后,叶青这才说道:“下官在此先恭喜庆王……。”
“叶大人客气了,本王今日实是有事与叶大人相商,是本王请求郡王邀约大人来此,还希望叶大人莫要怪罪郡王才是。”庆王赵恺不知叶青是否会介意赵士程欺骗了他,所以在他看来,今日既然是来给叶青一个解释,那么就不妨从一开始便开诚布公,无需遮掩才是最为妥当。
“庆王严重了,下官岂敢怪罪新安郡王,何况新安郡王也是一番好意,下官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叶青看着庆王,含笑说道。
庆王看着叶青陪着笑容,心里头紧张忐忑完全表现在了他时而攥起来、时而松开的双手上,纠结了一小会儿后,便直接说道:“想必叶大人如今已经知晓,本王前几日在父皇面前自荐任扬州牧、淮南军节度使的事情了。”
“下官举双手欢迎您前往淮南东路节制。如此一来,崇国公在扬州,也算是就不再寂寞了,这是一件好事儿,想必崇国公知晓后,也一定会举手欢迎的。”叶青也不打马虎眼,直接点出崇国公一事儿来让庆王安心。
“如此说来,叶大人在扬州与崇国公会经常会面?”庆王心头一松,因为崇国公的回信还没有到,所以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叶青跟崇国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好的快要穿一条裤子了。
“自下官北伐起,见面的次数就少了一些。北伐过扬州时,下官倒是在扬州停留了些时日,跟崇国公见过几次面,只是因为他如今比较忙,没有多少时间跟我到处消遣。”叶青如实说道。
如今的崇国公赵师淳,已经被叶青冠上了水泥大王四个字,而今扬州又在卢彦伦、萧贞的主持下扩建外城,对于这个新生事物水泥的需求,甚至比银子还要迫切,所以这个时候的赵师淳在扬州,是过的又累又快乐,根本没有多少富裕的时间,来像之前那般陪着叶青东游西逛。
“如此说来,崇国公在扬州可谓是过的极为充实了?”庆王心中一动,微微有些惊讶的问道。
宗室向来不像皇室那般受到重用,而且即便是他,都已经算是被排除在了权利之外,所以至于崇国公,在他看来,恐怕在扬州就是靠着朝廷的俸禄,以及他的瓷窑赚些钱来吃吃喝喝罢了。
“充实的都快要骂娘了。”叶青想起从扬州出发往临安时,每天都如火烧屁股的赵师淳,送他到码头不到一刻钟,便立刻火急火燎的连连说着失陪失陪,而后坐着马车就一溜烟儿去忙他的事情的火急火燎的样子。
庆王再次一愣,想不到叶青竟然会用这种两者之间只有在极为熟悉时,才会用的语气来形容赵师淳。
两人在厅堂里的谈话,时不时会招来外面赵士程跟唐婉的偷听,听着厅堂后来时不时传来的朗笑声,唐婉与赵士程则是相视一笑,原本还残留的一丝担忧,瞬间便化作乌有。
对于庆王接下来一五一十的告诉叶青,那夜在他的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细节,也一一印证了叶青的猜测跟这几日伞打探出来的消息。
王淮从中作梗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陆游作为前往庆王府上的说客,如今不论是叶青,还是庆王,都没有想明白,陆游如此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是说,他只是被王淮蒙在鼓里、而被利用的一颗棋子?
叶青更相信是后者,陆游是被王淮利用的一颗棋子,他也相信,王淮必然知道,在临安城内,如今恐怕他的府邸门口多是叶青布下的皇城司的眼线,所以他能够用的人,自然是不知情、叶青不重视的朝堂官员,才有可能帮自己去说服庆王。
思绪回到与庆王所在的厅堂内,接下来两人的闲谈多过于其他正事上的言语,但话里话外,叶青也一直在向庆王传递着一个信息,那就是若是庆王有意,不妨就在太子继位前前往扬州,至于那边的事宜,想必崇国公必然都会为他而安排好。
庆王吃惊于叶青对赵师淳的信任与情谊,所以心里又一次开始隐隐有些担忧,自己私下去信于赵师淳问询叶青的事情,会不会在以后被叶青得知,毕竟,这种举动实有小人行径之举。
所以他并不知道,叶青早已经从赵师淳那里,得知了他去信问询关于叶青的事情一事儿,而且赵师淳还在给叶青的心中,对叶青进行了一番嘲讽,嘲讽叶青这个大宋的有功之臣在临安,竟然活的如同一个人人喊打的叛臣贼子。
宴席在轻松的氛围中到了最后,不论是赵士程还是赵恺,哪怕是唐婉,今日也都陪着叶青喝了很多酒,而在叶青离开时,则是再次对着赵恺低声说道:“庆王大可放心前去淮南东路,下官绝不会因此对庆王有所不满,若是不信,大可问崇国公赵师淳……至于太子是否猜忌庆王您,若是庆王您信得过下官,不妨就交给下官如何?”
说完后,叶青也不等庆王回答,便带着三分醉意与赵士程、夫妇辞别,嘴里连连说着下一次他一定邀请赵士程夫妇前往府中做客。
看着叶青摇摇晃晃上马车的背影,庆王依然还沉浸刚刚叶青的话语中,他一时有些摸不清楚,叶青刚才那一番话,到底是酒话多一些,还是清醒多一些。
毕竟,从一开始见面到离去,从头到尾,除了刚才外,两人都是颇有默契的避开了关于太子猜忌的这个话题,但就在离去时,叶青还是说出了关于太子猜忌的话语,这让庆王一时之间,有些无法辨出虚实,叶青是否是真心实意的要帮他呢?
赵士程看着有些发呆的庆王,今日身为主家,自然是也多喝了几杯,就连旁边的唐婉,此刻也是脸颊红扑扑的,显然是也没有少喝。
“怎么,还在担心?难道你不相信叶青的诚意?”回到厅堂的赵士程,看着面色还带着一丝凝重的赵恺问道。
“非也,相反恺非常相信叶青,但……。”赵恺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把刚才叶青临走的话语,说给眼前的两人听,不过转念想了想,如今在临安,能够帮他拿主意、出主意的也只有眼前的两人了,于是便开口把叶青刚才的话语,如实告诉了赵士程。
赵士程跟脸红同样有些通红的唐婉相视一笑,而后由唐婉开口道:“既然如此,庆王就不必再担忧了。难道庆王忘了,您之所以担心叶青会因为您自荐扬州牧、淮南军节度使一事儿而心生不悦,不就是因为担心他跟太子之间的关系吗?如今既然他说了,庆王您就大可以放心了。”
“可……。”赵恺有些犹豫跟纠结,吞吐道:“可为什么他不在宴前说,而是选择了酒后,我是怕此话只是酒后之言,明日一早清醒了之后,万一他忘了怎么办?”
唐婉跟赵士程再次相视一笑,只是这一次换成了赵士程爽朗的笑着道:“庆王此言大错特错,如同您今日看叶青一样,他自然也要带着一丝警惕的看您不是,宴席之间显然是让他彻底相信了您,所以才会在酒后说出此番话。”
“而且……。”微醉的唐婉显得格外的美丽,带着三分酒意七分温婉道:“庆王您不会真以为他喝多了,说的是酒后之言吧?庆王可别忘了,叶青如今虽然朝堂差遣不起眼,但即便是如此,朝堂之上却是拥有一定的影响力,足以跟其他人相抗衡,甚至是跟王淮斗来斗去。所以您不会认为,叶青会是那种酒后失言之人吧?”
“是啊,若是轻易便会酒后失言,怕是在朝堂之上早就已经被他人排挤、淘汰了。”庆王脑子开始拐过弯来,低头苦笑一声:“真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啊。”
庆王、新安郡王、唐婉三人还在对叶青是否醉了议论纷纷时,上了马车立刻变得平静,毫无醉意的叶青,从墨小宝手里接过了对于陆游之前的履历。
而这份伞查出来的履历中,赫然写着陆游曾任过夔州路通判一事儿,而且还曾在大散关的屯驻大军中任军幕达八个月之久。
虽然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但叶青在此之前,则是一点儿都不清楚,甚至对于陆游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关于他跟唐婉的事情上。
“去陆游的府里。”叶青敲了敲车窗对驾车的墨小宝说道。
“陆游?”墨小宝一愣:“不清楚住在哪里啊,连住哪个坊我都不知道啊。”
“我知道,我给你指路。”叶青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街道,辨认着方向,而后向墨小宝解释道:“本想着明日再去,但既然知晓这些了,就现在去吧。至于如何得知陆游家在何方,是刚才在宴席上,从唐婉的言语中套话套出来的。”
“您当着人家现任夫君的面,问人家前夫的家在哪里,您这样做合适吗?”墨小宝被叶青的话语,吓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不按常理出牌,也不能这样什么都不顾啊。
“放屁!”叶青手伸出窗户,拍了下墨小宝的脑袋:“我乱七八糟的问题中夹杂着问的,别说是唐婉,就是旁边的新安郡王跟庆王,都不会发现唐婉不知不觉被我套出了陆游的地址。”
“真佩服您,跟您说话还真得小心一些,谁知道不经意间的哪一句话,就会把自己卖了……。”墨小宝连连摇头,不满的情绪表达,跟他嘴里的佩服完全是两回事儿。
于是后脑勺便再次被叶青打了一下,而后才按照叶青指的方向,往一条冷清的巷子里拐去。
不大的府邸门前,墨小宝把马车停在一旁,走到一直望着大门发呆的叶青旁边:“大人何故不敲门?”
“这大晚上的合适吗?”随着叶青的话语,那院子里则是传来隐隐的孩童哭泣的声音。
“您不是着急吗?”墨小宝有些摸不准叶青到底想什么,问道。
“也是,打门。”叶青犹豫了下后,也不再理会那里面传来的孩童哭泣声。
整个院子并不是很大,但在临安来说,像陆游这般的官员,能够拥有如此大的府邸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显然,如今的陆游,还没有像后来那般落魄,如今一切看起来都还是一个富裕之家。
王氏是陆游休了唐婉后的第二任妻子,值得一提的是,确实比唐婉的肚子要争气很多,过门一年便为陆家诞下了一个男嗣,而就连那小妾,也不知道是王氏的影响还是陆家香火旺盛的缘故,紧随其后也给陆家延绵着香火。
孩童的哭泣声,便是陆游那第一个儿子发出来的声音,随着王氏放下茶水,走出书房后,不大的书房里,便只剩下了陆游跟带着一丝酒气的叶青。
“深夜来此,打扰先生了。”不知道是出于对陆游后世名声的敬重,还是对于眼前陆游的第一印象,叶青的态度显得格外温和。
而陆游的态度比起他来,就要显得冷淡了很多,也像是早就知道了叶青会来一样,淡淡的点头,示意叶青用茶后,便冷冷问道:“叶大人是来兴师问罪吗?还是下官犯了什么罪过,竟然让皇城司统领、淮南东路安抚使亲自登门……。”
“路过而已。”叶青淡淡的说道,即便是他家跟人家陆游的家处于相反的方向,但叶大人也能说的煞有介事、从容不迫。并没有坐下的他,一直在打量着陆游的书房,看着案几上铺开的纸张,随意的拿起念道:“《入蜀记》?陆先生这是在整理当年前往夔州、大散关任差遣的所见所闻吗?”
“不错,不知叶大人有何见教?”陆游皱眉,看着如同处在自家书房,一点儿也没有身为客人觉悟的皇城司统领,陆游是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好感。
“我记得你当年还向朝廷柬过以北伐而书的《平戎策》文书,好像就是你在枢密院任编修官的时候写的吧,后来是被王淮否决了对吧?”叶青没理会陆游语气中明显的敌意,继续若无其事的问道。
“并非是被王相否决,而是朝廷那次北伐之策被金人洞悉,不得不放弃北伐之举,而后幕府便被解散,王相这才调我入了枢密院任编修官。”陆游语气依旧充满了浓浓的敌意。
听着叶青的询问,陆游一直在心中认为,叶青之所以问他这些陈年往事,恐怕是想要从自己这里找到一些,能够在朝堂之上攻讦、弹劾王淮的东西来。
“哦,是这样啊,我还说呢,怎么王相的每一次北伐都是无疾而终呢,原来当中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啊。”叶青装模作样的点着头,做恍然大悟道。
“若是皇城司能够尽职尽责,在当年抓住那些金人混入我大宋朝廷的探子、细作,比如刘蕴古之流的金人探子来,王相的北伐之计,也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金人洞悉了。所以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叶大人所掌的皇城司的错才是。”陆游依旧是强硬,甚至是略带嘲讽的说道。
“嗯,说的对,皇城司确实是疏于职守了。”叶青点头附和,丝毫没有反驳陆游言语的意思。
“对了,问你一下,你为北伐而作的《平戎策》,不知跟我北伐时有多少出入,还在没在跟前,可否让我看一眼?”叶青很好奇,只不过当过八年兵的陆游,当年是怎么做出那能入史书记载的《平戎策》的,而那里面,到底写了那些举措呢,跟自己当时的北伐之策可有不谋而合之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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