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古旧,上面的落雪每夜总会扫了又扫,奈何就和这江湖的恩怨一样,是怎么扫也扫不干净,雪到最后还会化,可刀光剑影却是注定不会消的。
就像今日,积雪昨夜虽已被扫在道旁,可阴沉沉的天空如今又开始散散落落的飘着雪了,一直落到了傍晚。
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在这阴冷的天光下仿佛似那墨玉般,沉的让人心发慌,远处已有鸡啼声传来,不知是谁家的黄狗撒欢似的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梅花般的脚印,不时吠着,跑向远处浅河的石桥上。
只是,有一条街却充斥令人窒息的静寂,寂静的仿佛抹去了周遭的一切声响,就连酒楼那些饮酒畅谈的江湖莽夫此时也小心翼翼的沉息屏气的瞧着,忍着砭人肌肤的冷意生怕惊扰了雪中遥遥静立的两人。
很是俊俏的锦衣少年望着对面无甚出奇的书生冰冷道“若你绕过“保定城”我自是不会与你为难,可你偏偏走了进来,更巧的是,居然让我撞见了。”
他那一双满是傲气的眼睛随之落在了书生的剑上,眼中霎时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好剑,归我了。”
若论容貌,这少年已算得上是俊美姿容,可坏就坏在此人双眼冷冽孤傲,双唇微薄,看着便是那般心比天高的人。
书生面容平静,甚至显得有那么丝柔和,他看着这个当街拦他的少年,语气虽平淡,可内容已是杀机尽露。“是吗?代价可能会很大。”
少年紧紧的瞪着书生,他冷笑连连。“你不问问我是谁?”
书生掸了掸肩上的落雪,语气毫无波澜。“没兴趣。”
少年脸色立时变了,双肩气的发抖,他咬牙厉声道“找死!”
雪依旧随着风漫无目的的落着。
可忽然间,就在少年说完这句话后,他脚边的片片积雪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劲气震得粉末般四散飞扬,接着,寒光一闪,手中只听得传来一声清越剑吟之声,只见那少年郎已但足一顿,手中长剑已如“长虹贯日”般直刺而来。
长街青石上的积雪霎时如被分开的白浪,被一股锋锐气劲挤到两旁。
这一剑非但来势奇快,而且剑气激荡,凌厉无比,旁观者只觉得一双眼睛已看不过来,竟似追不上那剑光,目不暇接。
快剑,确实是快剑,四丈,三丈,两丈,直到二人隔了不过半丈,少年手中的名剑便已破空而来,直刺书生眉心,所耗费的时间绝对和寻常人走一步所用的功夫相差无几。
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见那剑尖似已快要触到书生眉心,相隔不过两寸,一直静立的书生终于像是从出神中醒了过来,脸颊侧开的同时右手屈指一弹其剑。
“叮!”
一剑刺空少年本想横斩而出,只是他的剑快,那人的手指却更快,快的不容他变化,快的没人看清。
“咄!”
手中名剑忽感一股沛然大力瞬间脱手,斜飞出去没入长街旁的一根木柱上,只余剑柄在外。
猝然,少年的脸一下像是失了血色,苍白的好似他身上的锦衣,好似那地上的积雪,因为,那弹开他剑的手指,如今正落在他的眉心上,很轻,轻的就如落雪一般,但他绝然不会去怀疑结果。
对方既然能弹开他那全力一剑,又如何不能点破他的头颅,感受着眉心似有温热滑落,他的脸更白了。
他的心跳在这一刻近乎停止,他有自己的傲气,而他之所以傲是因为他不仅是当今武林名望极盛的“藏剑山庄”少庄主,更是当代第一剑客“天山雪鹰子”的唯一弟子。
可他再傲,也始终怕死。
“好快的剑!”
少年的语气有些不稳,微微起伏,似在压抑心中的颤抖,他看的是书生的手指,说的,却是剑。
迎着书生仍旧如一口古井般的平淡眸子,游龙生惨笑了一声而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他无法说出屈膝求饶的话,败,也许丢失的只是命,求饶丢的却是尊严。
然而,他站了许久许久,这一段时间可能对别人来说很短,但对他却是前所未有的漫长,他在等死。
只不过,随着耳畔的风雪呜咽声携来一道平淡话语后,他是蓦然瘫倒在地,而那书生,也已孤身消失在了雪幕中。
“去请你师父吧!”
……
西门外,有间“沈家祠堂”,只不过随着祠堂的主人退隐海外后,这个祠堂也就日渐破败了起来,到如今已是杂草横生,残垣断壁。
祠堂里面,不时传出干柴烧的“噼啪”炸开的声音,而火堆旁,则是坐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晚风刺骨如刀,不停的将雪卷了进来,可他就那么独自坐在冷冰冰的石板上,动也不动。
少年眼神锐利的如同刀子,像是透过一堵堵墙看向这保定城最繁华的地段,因为“兴云庄”在那里,李寻欢也在那里。
他今日去过,可惜却无法将李寻欢带出来,更无法与那些一个个披着“大侠”外衣的伪君子说个明白。
身旁虬髯大汉是紧握双拳来回走动,听到阿飞说了今日发生的事,他只能恨声说道“我早已想到就算你杀死了梅花盗,那些所谓的“大侠”们也绝不会承认的,一群野狗若是看到了肥肉,怎肯再让给别人。”
那名叫阿飞的少年此时才垂下了目光,他沉声道“就算你告诉了我,我也还是要去,只因我非去不可!”
铁传甲闻言一叹。“你可是已看清了那些“大侠”的真面目?”
少年默然不语,半晌,才缓缓道“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江湖最锋利的不是刀剑,而是一张嘴,可以反转是非,颠倒黑白。”
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不算短,却足以令一人身败名裂,从兵器谱上的“小李飞刀”变成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梅花盗”。
而他还不到巅峰,自己还有缺陷,亦不能无敌于天下。
但他在等,等一个自南向东赶来的人,虽然只有寥寥数面之缘,甚至一字不曾言过,但既然大哥“李寻欢”能和他共饮一桌,他便没有理由去怀疑,他宁愿相信与他相似的人,也绝不会去信那些满脸温笑的人。
若那人值得大哥相信,他自然会来,幸好,他终于赶来了。
风雪中,伴随着一声声踩踏积雪的“咯吱”声,一道身影正直直的走了进来,虽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可以从他满是风尘的脸色看得出来,他赶的很急,甚至多了丝疲累。
书生不发一言走进了“沈家祠堂”,他看了眼火堆旁的虬髯大汉和冷漠少年便径直走到了火堆旁坐下。
而后已是闭目调息,恢复内力。
祠堂之内,至此已是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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