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陈盈心里并没有底,她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只是对他的事迹和情况略有耳闻。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挑战的魅力使人精神焕发,而自信的豪情又让这种感受更加深刻。陈盈整个下午都没有出去,她不断地翻看备课书,把自己认为是重点和难点的地方标记出来,等到傍晚到达那家门前,她几乎有把握可以在未来获得十足的进步。
“啊,你来了。”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打开门,他戴着一副厚重的金丝眼镜,花白的头发修理得很整齐,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服裤子,右手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燃着的半根香烟。
“我还怕你找不到,这边太偏僻。”他说着递给陈盈一双拖鞋,“这边走。”
陈盈跟着他穿过一个摆放着深棕色实木家具的长方形门厅,进了一个舒适的房间。这里一看就是被当作书房用的,房间的两边的书柜里横七竖八地放满了书,有些还被摆在了窗台上。书桌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桌上摊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和几张散乱的手稿。
“坐吧。”他顺手向旁边的椅子指了一下。借着灯光,陈盈看出来他满脸倦容,手指间净是尼古丁留下的黄色印记。
“有些事情,我想你需要预先知道。”他把烟头碾碎在烟灰缸里小声地说,似乎尽力避免被听到,“我的儿子——我是说马丁——他不是很好教。他不肯去学校上课,而且已经有三个家教被他气跑了——就连我们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陈盈坐了下来,一点也不窘迫。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出门做家教,对家长们类似的抱怨也已经习以为常。她平静地接过这位先生递过来的一杯热水,听他继续介绍自己未来的学生。
“唉——马丁本来初二的时候在班里成绩很好,每次考试差不多都是前十名的样子——他的文章也写得很好,可能是继承了我这方面的特长——”说到这里,他略显阴暗的脸色明显亮了一下,“毕竟我也是个作家。”
陈盈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然而,后来他就突然不想上学了——可能是觉得学校生活太压抑,毕竟明年就该面对中考了——因此让他休学了半年——我们也很忙,没有时间管他,也没有强迫他。我和他妈妈都希望他能借此机会调整一下——结果,”他很沮丧地说,“马丁的成绩一落千丈,回到学校也跟不上了。他现在也有很强烈的厌学情绪——可能是因为成绩落后吧,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我不能向您承诺什么。”陈盈宽慰他,隐约记起这位在兼职版打广告的先生姓刘,“但是这样的小孩现在还是挺多见的。可能是心理比较敏感,再加上处于青春期,因此情绪波动比较大,并且他这个年龄也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因为之前成绩比较好——所以现在成绩有所退步,就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继而讨厌学习。”
“啊,你说的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刘先生释然地舒了一口气,“我就知道马丁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可能也很为自己的成绩着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您能跟我仔细讲讲他各个学科的情况吗?”
“哦,当然——我先去拿点吃的,我还没吃晚饭——马丁刚才已经吃完了,现在也许还有点剩的。”
他打开门,小心地朝走廊尽头看了一眼,然后急急忙忙走向厨房。一会儿他端着一小碟盐水煮毛豆和半根玉米走回屋里,关上门,一屁股坐下,不顾形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似乎忘记陈盈就坐在他正对面的椅子上。
“你吃过饭了么?”刘先生问。这时他已经啃完玉米,开始用哆哆嗦嗦双手剥毛豆。他胡乱地把那些青绿色的豆子塞进嘴里,似乎根本不在意它们的味道。
“吃过了。”
“那真好——不瞒你说,自从他把上一个家教气跑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踏实吃过饭了。他妈妈经常出差,只有我一个人管他——我又不敢管太紧,怕他逆反——可是他总是不好好上课,最后人家受不了全跑了——我也没办法,只能再去给他找新的家教。”
“他现在最喜欢学哪一科呢?”
“马丁语文最好了——作文还拿过奖,英语也不错——但是他理科都很糟糕——数学本来还可以的,但是物理不太好,他也有点学不进去——化学就更差了,几乎完全没明白——我想,他可能不适合学理科吧。”
“谁说我不适合学理科?”门忽然被打开,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孩光脚立在那里,他歪着头,肩上披着一床淡粉色的毛巾被,手里提的两只拖鞋在空中荡来荡去。他比陈盈还要高出多半头,一双明亮的黑眼睛不断地打量她。
“你好,马丁。”陈盈等他看向自己时,平静地说。
“啊,你是渴了吧?”刚才满面愁容的父亲立刻笑脸相迎,同时对陈盈使了个眼色,“我刚才一忙就忘记给你热牛奶了——我这就去,马上就去。”
“我爸又跟你说我的不好了吧?”马丁坐在刚才刘先生的座位上,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盘毛豆变成了一小堆空豆荚。
“我们只是在讨论你,因为我想了解你的情况。”
“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觉得你以前挺不错,很努力,但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总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我不是懒——”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很神秘,“我是觉得现在的生活不适合我,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那你想去干什么?”
“我想去印度——出家,做一个云游诗人。”马丁说着,把肩膀上的毛巾被一层一层地在头顶缠起来,裹得比锡克教徒的包头大很多。他用一只手扶着这巨大的头饰,防止它散开,光着脚站起来,打开书柜的一扇门晃来晃去,似乎是在给自己扇风。
陈盈走过去把书柜门关上。马丁又跳到房间的另一边,随手抓起一本《读者》,用那只空闲的手将杂志举在眼前,一双细长的腿在屋里踱来踱去,没头没脑地念着杂志上一首首现代诗。
“你看,马丁就是喜欢诗歌。”这时那位父亲端进一个镶着金边的陶瓷杯放在书桌上,完全没有留意到儿子的异常举动。他从最靠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本杂志,把折着角的那页打开在陈盈面前,“你看——这是他十四岁时写的诗,已经可以发表在这上面了——可惜他现在不爱写了,不然肯定会有更好的作品。”
借着灯光,陈盈快速阅读了一下那首让人敬佩的诗。马丁在旁边像猫一样心满意足地喝着牛奶。
“我想我们该上课了。”陈盈认真地说。
“啊——是啊,是啊。”刘先生抬头看了下挂在墙上的钟。马丁头顶着散下来的毛巾被,一摇一晃,十分不情愿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过四十五分钟要让他休息一下。”陈盈准备离开书房时,刘先生小声地叮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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