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完全不理睬自己,只一拱手道:“塔姑娘,人带到。”
“让他下来说话。”
罗启天万没想到原来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再近眼仔细凝视着,那男子凝脂生媚,绵目聚烁,蛾眉敛水,这般模子不是梦寐以求的塔姊姊是谁?“你你……你……”
“我们又见了!”
“我们?……”罗启天看她并不见外,以为久别重逢要与自己作一番寒暄,激动得流了泪下来,道:“你……真真想死个我!”
“此人唐突少主,油滑得很,且他有前车之鉴,不如杀了吧?”那汉子请示塔凌薇,塔凌薇颔首点头,“找个无人的地方,做得不留痕迹的样子。”
罗启天刚刚的深情半真半假,但还是惧怕多一些,心想:“这下坏了,我先前险些要了陈玉成的命,今儿居然落了个正着,他们定不会饶了我,到底寻思个什么法子来脱身?”这时自己早已被上帝会的人五花大绑,吊在了大秤杆上,只眼嘴鼻可透过气来。情势奇劣之下,连连央求道:“塔姊姊你这是做什么?咱俩可无冤无仇啊!”
“上次被你逃走了,没想到在这里能抓到你。”塔凌薇道:“早该割了你的舌头,真怕你一句‘塔姊姊’、又一声‘美人胚子’的唤得我动了心,舍不得杀你,那我可真是罪加一等了。”
罗启天笑道:“塔姊姊喜欢听,那我就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今儿叫你塔姊姊,明儿叫你塔妹妹,后儿个便叫你塔老婆、罗夫人!”
“真是好一张能灿莲花之舌啊!”塔凌薇反笑道:“能让人无意之中了你的心计。我们上帝会每个人都是英雄好汉,若留你这个小人在身边,真扫了我们颜面!——你们还不动手?”
“是!塔姑娘。”
“呦!几位爷大冷天干吗在外头待着不进来?”只见酒肆里那掌柜满脸狡笑地迎面而来,向众人打了个千儿,道:“里头有位爷给了小的一两银子,说外头这几位远道而来便大开杀戒,难不成要犯王法?他叫我来传个信儿,叫大家伙进去沽酒一壶,与他小叙则个。人,待会再杀也不迟啊?”
当下众人面面相觑。因着拜上帝会教主洪秀全之令,由天官副丞相之义女塔凌薇率精锐干士潜奉天等地追寻《顺天宝鉴》事宜。一切便宜行事。故这十几个人乔装随从护“塔公子”就地查访此部书下落。初涉奉天,刚从龙泉山调查了赵公慕便被人给识了出来,未免大惊失色,暗暗叫险,于是众伙都盼着塔凌薇出个主意来周旋,故无一不望着她。
塔凌薇倒镇定自若地说:“告诉里面的人,咱们道不同,不为谋。”暗地里故意露出了尖刀,为恐吓于他,没想到那掌柜像吃了开怀剂似的毫不畏缩,笑说:“里头人说了:‘上帝会在奉天安插了一个‘连理枝’,别以为朝廷不知道。什么‘夫钓者中大鱼,则纵而随之,须可制而后牵,则无不得也’,朝廷啊,是在韬光养晦!’爷台们不必惊讶,我瞧那人只是个打猎的散户,并不有太多见识,不过待会打了起来,小的还请各位移驾别处,小买卖经不起大折腾。”
“怎么办?”众人经这一番传达诉说,比之先前更加焦急,无不想见见里面到底是何“胡黄常蟒”,竟然知晓怎么多居家内幕。
“看好这小子,咱们去见识一下。”塔凌薇藏了尖刀于囊中,递给了下人,径随着掌柜引领入了酒肆。
罗七十六透着纸糊窗的空隙观望这些人久矣,待进了店中目光也随着转了进来,起身作了一揖,憨笑道:“列为江湖侠客,那位是我的小兄弟,不知如何得罪了你们,今天我要为他开脱开脱,何如?”
塔凌薇毫不拘束于君子习性。撩摆下底,豁然坐在了他的一边,回作了一揖,道:“你兄弟犯了我们的大讳,按法当杀。你要为他平反,务必要拿出些‘真东西’来。”
罗七十六心中知晓她所谓的“真东西”是何物,盛京将军塔齐布不仅是清廷一品武职,且是太平军副丞相的义子兼太平军中军总制。塔凌薇与他同胞,故被自己称作“连理枝”,也可谓一语中的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真东西,什么是假东西,这些事也只是道听途说,谁能保证是真的?”罗七十六亲自斟了酒与她,但见她不肯即饮,遂说道:“但有些事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
“什么事?”塔凌薇见他顿了口没往下说,见此人一颦一笑如此稳健,心知此人大智若愚,不止是寻常散人,倒向个“局中人”,也就是朝局中人。
“这都是摆明的,”罗七十六款款说道:“三年的时候太平军攻陷镇江、扬州。湖北按擦使帮办江南军务,密云派兵赴山东会防。没想到两万大军刚涉足南下,便被杀得片甲不留。没法子,朝廷又打算从奉天调兵,故命瑞昌统当地八旗乘熊岳红单船南下会防,盛京将军塔齐布不知哪根筋子断了弦,居然在三十艘战船上做了手脚,船只刚开出十里便返了回来,于此便误了军机。朝廷派人下来彻查此事,塔齐布居然干干净净!烂摊子全端给了熊岳都统李占云,当今皇上碍着先帝爷的面子,将交部议处的折子留中未发,这才草草了事。”
“还有——”罗七十六尚要往下说。塔凌薇见店中已上了客,当即止道:“净污蔑朝廷命官!——你们还不将这里的闲人遣散?”那些下属吆五喝六地将那干吃客恐吓走了,塔凌薇方道:“你随我们走一朝罢。”
罗七十六问:“你们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和你们走?”
塔凌薇笑说:“也好。真怕你成了累赘,倒不如在这里解决了。”说罢,三四个人早围了过来,身上都藏了暗器,杀人极为利索且不留痕迹。罗七十六心下稍畏,却不流露于色,悠悠品着那杯酒淡然一笑,顿时将那伙人吓得愣了神,说道:“你们是捻子、还是藏回蒙?也胆敢包庇奸细塔齐布,为他杀人灭口?知道这事的何止是我一个人,奉天府的人你杀得过来么!”
“将这两个人一齐杀了!”
“慢,慢!”吊在秤上的罗启天见那老兄险些遭殃,就连自己也搭了上去,忙道:“塔姊姊,我有一个富贵不知众位英雄敢不敢取?”
“你好能骗人,我不信你!”塔凌薇依旧向下属示意,并不有半分好奇之心。罗七十六却明白启天的心意,也故意急说道:“启天小兄弟,那佛经的事关乎太大,万不能向外人透漏!”
罗启天心里蹦蹦直跳,心想:“佛经?什么佛经?啊,是《顺天宝鉴》!”故意太高着音量哭喊道:“我的老大哥啊……咱们只是个穷命,那些不义之财咱们是要不来的啊……呜……能保得性命最好,若保不得,那……那这些金银珠宝可就……可就叫什么烟也绝……火也……也……”
“烟断火绝!”罗七十六也回喊道:“烟断火绝就绝罢,留着下辈子再挖!”
罗启天一想起“下辈子”,顿时忆起了湘妃竹扇里的李之絮,不知怎地,真情疾涌心头,哭噎着说:“下辈子?下辈子老子再不做人了!……什么王权富贵金山银山,就像老兄身上的那两部佛经上所说全他妈是方外物件!……倒不如做只猫、做只狗时时刻刻能陪在塔姊姊身边,受她垂怜!”
罗七十六浑身一怔,暗念道:“咱俩患难苦兄弟,生死关头还往我身上推什么佛经?”故意骂道:“你哭喊个什么劲!你塔姊姊现下要结果了咱俩,你怎能和杀身的仇人在一起?你真是混帐东西!没骨气!”
“搜他的身!”塔凌薇听者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佛经,难道关乎上帝会要找的《顺天宝鉴》?几个人上去将罗七十六的上身扣按在了桌上,从怀里还真搜出了两部佛经来,一个蓝册子名为《华严经》,另一本是黛蓝色,是密宗藏语,便将两本书叠好一并呈给塔凌薇。
“这只不过是很普通的经书罢了,你们却拿它当宝贝?”塔凌薇心底却明白,顺天宝鉴之中暗藏珍宝路引,该不会这么显而易见,其中玄机还是要拿给会中同伴一起参详才是。
罗启天道:“里头机关多着呢,就拿《华严经》来说,字字手抄,其中的偈语也是字字带血啊。”塔凌薇道:“骗我!《华严经》八十一卷,难道里头处处有机关?”罗启天被绷得久了话音未免有些沙哑,又说:“这可是赵公墓里暗藏的最大的玄机!”
“赵公墓?”塔凌薇这伙人刚从龙泉山下来,为的就是去赵公墓挖掘宝书,问道:“你去过赵公墓?”罗启天见此话受用,忙说:“是啊,就是赵公墓。我家韫儿的父亲就是赵怀勤,我们一来奉天便去了那里拜祭。——老兄,你说是不是?”
罗七十六显得一脸疑惑,道:“我估计赵公就是为了这两部经书而遭到暗杀,唉……可惜这堂堂国士,至今却无人敢为他平反……”
塔凌薇立刻翻开《华严经》,书中的几处唱语果然是血迹无疑了,就连上圆下林老方丈的名讳也是血书,至此,方才将信将疑,“将这两部书收好。”
“是!”
“塔姊姊若是喜欢,韫儿那还有一部,那本是他爹生前留给她的,说是里面记载了朝廷中几个一品大员贪墨案的来龙巨细,为了掩人耳目想来也是假的,塔姊姊如果肯放了我,明儿我定当拿来与你品鉴品鉴,如何?”
塔凌薇倒犯了踌躇,放了他无法向会中交待。不过罗七十六讲自己的哥哥塔齐布那段,明眼人其实都明白的,只是奉天府各个章程都办得滴水不漏,朝廷心里明白,明面却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所以,罗七十六可放、可不放。
“你的韫儿在哪里?”塔凌薇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酸汁汁的极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罗启天将计就计,说道:“他随神将军去了兴京,恐怕早已走了两个时辰,现在追还来得及。”塔凌薇岂能受他所骗?但胜保奉旨去兴京剿匪不假,却不敢明面相见,只吩咐下去:“管好了这两个人,咱们也去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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