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夜幕降临,但凑合着银白的月光,村里人家家户户还是像以往一样互相窜门,为春节的集体团员饭做准备。
照着往常一样的月光,阿贵的心开始一阵嘀咕了,这个废弃的土谷祠里原来还活着一个老乞丐,他还可以在那老不死的家伙面前吹吹牛皮,可现在只剩他一人,隔着村落的远方,坐在门槛上静静地看,只有虫鸣相伴。
最冷的天已经过去了,但他穿着十分破旧单薄。要是平时没事晚上也是先到咸亨喝点酒暖暖身子直接关上残旧的门使劲裹着破棉被睡,一般睡不着就陷入无尽的幻想之中,内容无非是些意淫着天材地宝与高官爵位,他是如何如何能得到那些宝贝然后走向人生巅峰的。
可今日他却像是木头一样坐在门前,望着远方的灯火通明楞了神,身子不时瑟瑟发抖。
原本周子牛没写他的时候,或者说是大家知道没把他写“死”的时候,他多少也能凭着人活在世界里唯一还能有的力量,逢年过节帮衬着做事讨点喜气,可现在不一样了,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封建社会的虫豸”,是整个村子的耻辱,就不该活在世界上。
他这时候便不由得想起时值夏日的时候,由于名气已经坏了一地,他只好戒了赌,比以往更卖力气的讨到比平时更少的钱勉强活着。这也不够,总有一些小孩追着他打骂,就连远在外地的年轻人也要赶过来教训他一顿,他就像个傻子,无奈也只能承受,老老实实干些最苦的活计。
今日有这很好月光。
周子牛想到这里,却只觉得心中一阵凄凉,他妻子忙活着过年的事,也很早就跟着其她妇女去了,只留他独自一人在院子里欣赏这月光。
“谁?”阿贵突然远远的看着前面有人走来,“妈妈的,给老子滚远点!”
那边先是没有回声,很快阿贵也看清楚了那一身长衫。
“妈妈的!”阿贵忽地冲上前去,扯住周子牛的衬口,“妈妈的你为什么要害我!”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眶突然就红了,脸上露出一股狰狞的痛苦,只闻到一股强烈的烟酒气味从对方身上散出来。
“你打死我罢。”周子牛面露一种绝望的无色,“大不了,拉倒,倒掉,叫人永远忘了。”
阿贵先是瞪大眼睛楞住了……
“你……啊呀呀呀呀!”他突然像是疯了,使劲把周子牛推倒在地,然后又嘶哑咧嘴“啊呀呀”了几声,冲着旁边一棵粗壮的树前,双手抱着,使劲地试图撼动,却十分无力。
风把树叶吹得簌簌响。
周子牛与阿贵共同进入了土谷祠里,他们这时都冷静了下来。
“你为什么来我这?”他们一起坐在了那干草铺着的地面,阿贵先是这么一问。
“你为什么不打死我?”周子牛反问道。
“你也是活着,我也是。”阿贵坦白地说,“我阿贵虽然是烂命一条,不过说好听点,不也值了这一百块?你为了你那一百块不过是写我死了,这么多钱,你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拿到,要换我给我一百块叫我写全国人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真要害死人,怕什么偿命?
好歹只有你在可真鸟我几下。”阿贵突然有些委屈道。他觉得此时周子牛反而成了最看得起他的人。
“不过你可要小心了,你有那么多钱,你那些儿子孙子可不惦记着?小心钱多了出事……”阿贵又露出那蛮横的心思说。
周子牛突然苦笑了几声,站了起来,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支用火柴点燃,阿贵是一个式子站了起来抢了去,自己先是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这要教育……”周子牛原本想继续说,可想起那晚碰到孔小乙的情景,也不愿意继续说了。接着又搜了搜身上,只带了一块二,连着那包烟和火柴一起送给了阿贵,倒叫阿贵笑得合不拢嘴。
“人生能有这么一口,我这烂命活的也值了。”阿贵躺在那儿抽着烟悠哉道,“穷也一天过富也过……”他是真的从来没抽过这么好的烟。
他们竟然说了很多话,已经很久没有人和阿贵说这么多话连一个脏字都不带的。
……
……
……
又是一个大白天,丁老爷来到赵太爷家里。
“真没想到,这个姓周的!”赵太爷听着丁老爷念完周子牛的一篇文章后,生气的站了起来,指指点点道,“我好好的待他,还说他是文学泰斗一柱擎天呢,他竟又拿笔杆子当枪使指到我头上了!”
“赵兄不要生气。”丁老爷比赵太爷年轻许多,他的爹曾是威名远扬的举人,可到现在早死了,再说现在也不兴什么举人,论财力,他自然也不如面前这个地主的。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赵太爷又坐在桌前。
“赵兄,”丁老爷轻轻上前扶着赵太爷的肩膀说道,“其实这个姓周的岂止是说了您啊?他这是把咱们整个村甚至整个大运国都给黑了一遍,张口闭口的说咱们是奴才命。”
“他娘的!”赵太爷吐了口唾沫,“那你当初还告诉我要讨好这货。”
“赵兄莫急,”丁老爷安慰道,“这个周子牛曾经到底是为革命出过力的,名气太大了,所以就算是刘帅也不好把他怎么样。
现在这皇帝仗着洋人的势头还能撑撑门面可已经管不了事了,而咱们长河已是这刘帅的地盘,这个姓周的一看皇帝倒了没什么可骂了不就反过来冲着咱们革命党人冲着刘帅了?”
“你说这些文人可真奇怪了。”赵太爷也是不解,“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他们呢,不管是哪一朝都要骂。”
“他们是靠这吃饭的。”丁老爷说,“他们要不骂还行吗?百姓就爱看些个这个。”
“那我们到底怎么办?难道让他骑在脖子上拉shi?”
“莫急,莫急,”丁老爷倒是胸有成竹,他双手置后慢慢的围着房间走了起来,还有两三日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咱们村里人都要聚在一起,你想,那时候要是村里人都知道这个周子牛在咱们村里不但没为咱们说好话还骂咱们……”
“你是说……把他赶出去?”赵太爷似乎明白了。
“你想想啊赵兄,”丁老爷投过一个眼神,像遇到对的人,“这个周子牛现在是骑在咱们头上,可到头来还不骑在刘帅头上?骑在刘帅头上不就是骑在革命党人的头上?他将来是要骂革命的。”
“你这意思是?这不太好吧……”赵太爷露出一脸疑惑。
丁老爷低下了头与赵太爷小声说道:“您想想,马上革命党的律法就要实行到咱们村头上了,这其中一条可是土地充公,你想想,你家那些地……
可只要您帮刘帅除掉这个心头大患……”
“可该怎么去做呢?”赵太爷还是不解。“这时候也不对啊。”
“这正是时候!”丁老爷提高了点声音又小声道,“你想想看,要是大家都知道这姓周的整天在全国人面前说咱们是奴才,是什么丑陋的乌七八糟的东西,能不生气吗?这时候,要是哪个人火大了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
“可这也不能轮着我们去说……这……”赵太爷还是有些为难,心想道,“到底还必须要有个准头可这谁才合适呢?”
“阿贵!”赵太爷心中闪出这个名字。随即说道:
“这事,你放心,交给我去办。”
晚上,赵太爷破天荒的派人给阿贵事干,随后又乘着他好吃好喝的时候把下人打发了出去。
“呵呵,好吃吗……”赵太爷陪笑道。
“好,这个好啊!”阿贵咬着一个鸡腿说。
“你说,咱们这曾经也算是有个亲戚门面吧?”赵太爷突然说着,自己用了筷子吃了个花生米,“我真是不忍见兄弟你独自一人过年啊。”
“你说什么话?”阿贵一个不屑过去,“小爷我就算一个人,也乐呵过去!再说,你上次叫人揪我头发让我出丑的事我还没忘呢。”
“唉,阿贵兄弟,你误会我了。”赵太爷赶紧解释,“我那是苦肉计呢。这不专门给你赔不是来了?”
阿贵没什么好说的,继续吃着。赵太爷继续道:
“你看你,年龄不小了,倒也没能讨个老婆。我琢磨着,咱们即是亲戚,这续香火的事兄弟我也要有尽一份责。
我看,这刘妈在我府上干了这么久,丈夫死了都十几年了也没再找一个,我想着要不撮合你两……”
“好!”阿贵突然一拍桌子,赶紧下桌跪下给赵太爷磕头,“我……我……”他是激动得不知怎么说了。
“快起来!”赵太爷赶紧扶阿贵起来,捋了捋思路,接着对他说:
“可是,你看那周子牛,他毕竟是个大作家,就这么把你给写死了,搞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这刘妈本来呢,也有点忌讳,要不我早就……”
阿贵眼珠一转,随即说道,“妈妈的,下次老子见到他,非要把他手给打折了,叫他还写那些糟践玩意!”
“老弟别急啊。”赵太爷赶紧制止道,“人家毕竟是大作家,别说把你写死了,就算是我,咱们整个五福村,都被他指着说是吃人的奴才命,总之还不如死了呢。
你真恨他?”
“妈妈的,他害得我找不到事做,被人瞧着连细菌都不如,这苦日子,这……你说我恨不恨!”
“好!”赵太爷说着,瞧瞧头身后拿出一块红布包,阿贵死盯着,只见红布露出一面,一面刀刃忽地出现。赵太爷赶紧遮了回去,放到阿贵手中。
“实不相瞒,这个周子牛其实一直是刘大帅的心头大患,也是革命的敌人。”
“可……可这……”阿贵有点吓坏了,“他不是支持革命的么?”
“他谁的命也不支持,只支持自己的命。”赵太爷正色道,“要不然他怎么又会骂咱们的革命骂咱们的革命先锋刘大帅呢?
阿贵兄弟!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到时候我们把大家一起叫来揭露那张反革命的丑陋嘴脸,你就用这个……”
“凭什么要我杀人?”阿贵此刻全知道了,还是怕了。
“你这可是为革命杀人,为咱们全国人的颜面杀人,杀给那些靠丑化我们讨好洋人看的狗。就算咱们真的把那姓周给剁了,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又有什么错?
他是全国的敌人。还说我们不值得活着是奴才命,他自己才是最不该活着的给洋人做的奴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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