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凶之雁丘词 第五十七章 森罗殿

    “地牢里头七的鬼魂都带出去了吧？”

    一位身穿文官袍服的中年男子，站在殿堂下，翻阅手中蓝皮簿子，一一检视。

    男子前方站着几位鬼卒，鬼卒拱手报告：“都带出去了，最后一个叫墨子玄的鬼魂，阿甲跟阿戌已经带去第五殿给阎罗王审判。”

    男子面露惊讶，“哦？秦广王没让他回阳间望乡，而是送去第五殿？”

    “唉！在说墨子玄啊？”

    后堂传来一道苍老沙哑的声响，男子与鬼卒闻声，立刻拱手行礼，喊道：“拜见大王。”

    后堂走出一位白发苍苍、蓄留长须，外貌约七十岁的老翁，身材矮小，仅有四尺八寸，长须及腹，老翁摸着胡须缓步走近，面容和善，衣着简朴，与适才在殿堂上审判的威仪大不相同，让人无法想象眼前的老翁，竟是掌管生死吉凶的十殿阎罗之一——“秦广王”。

    “大王，您不是在后堂休息吗？怎么……”男子关切道，秦广王轻轻摇头，“唉！那墨子玄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只可惜英年早逝，不幸枉死，不让他回阳间望乡，判他到第五殿去，本王也是于心不忍。”

    秦广王望着殿堂大门，远远望去，只见得外头一片黑暗，风砂滚滚，秦广王若有似无地喃喃念着：“若是以前，阎罗王还掌管玄冥宫的时候，他应该会放墨子玄还魂吧？”

    男子与鬼卒听了，默不作声。

    原先第一殿玄冥宫是由阎罗王掌管，而秦广王掌管第五殿纠伦宫，阎罗王在初审鬼魂时，见到冤死、枉死的好人，总是心有不忍，私自放回阳间还魂，以致人界时有死而复活之事，玉皇大帝得知后，勃然大怒，斥责此举会使生死规律混乱，酆都大帝因而将两位阎罗掌管的顺序对调，让刚正不阿、依法办理的秦广王负责初审鬼魂，阎罗王改负责审判鬼魂罪行，分发到地狱受苦。

    自此之后，阎罗王再也不敢同情鬼魂、随意释放，板着脸孔，依法判刑。

    “唉！”秦广王叹息一声，那声叹息，蕴含无奈与怜惜，秦广王转身步入后堂，男子与鬼卒拱手告退。

    鬼卒押着墨子玄，搭乘石板，垂降到中央大陆，朝着东方前行，一路上，墨子玄见到其他要被鬼卒押解到地狱的鬼魂，鬼魂尽是哭天抢地、哀声求饶，鬼卒也不因此心软，硬是拖着鬼魂前行，看得墨子玄心里发毛。

    鬼卒带墨子玄来到第五殿纠伦宫，其规模与第一殿玄冥宫相似，由普通灰白石砖砌成，四周风声呼啸，黄幡猎猎，此处与宁静的玄冥宫判若云泥，远处不时发出凄厉哭嚎，连墨子玄都不禁心生畏惧。

    鬼卒与墨子玄踏上石阶，石阶尽头是一座广大殿堂，殿堂门外高挂匾额，上头竟是以鲜血写着：“森罗殿”，此处便是阎罗王审判鬼魂的所在。

    “跪下！”

    鬼卒一声喝令，墨子玄跪在殿内，见到殿堂之上，坐着一位黑面短须的中年男子，身着黑色官服，表情严肃，浑身威严，这便是世人所称的阎罗王；身旁有一位手执毛笔、另一手捧着簿子的文官，就是判官；殿堂下左右两边，分别站着身材短胖、黑衣黑面的男子，与身材高瘦、白衣白面的男子，手执脚镣手铐，就是所谓的黑白无常，在他们前方又站着牛头人身、马面人身的鬼差，手执铁叉，殿内两旁站着许多鬼差，个个眼神阴冷，相貌恐怖，殿堂内又森幽无比，青白色的火光将鬼官、鬼差的面容照得更加狰狞恐怖，不禁让墨子玄打个冷颤。

    “殿下鬼魂，唤做何名？”阎罗王沉声询问，鬼卒拱手道：“回大王，这鬼魂在阳间的名字唤做‘墨子玄’，生前无罪孽，但阳寿未尽，是为枉死，故而小的奉秦广王之命，押他来受审，听候发落。”

    “判官，查查生死簿，看墨子玄的阳寿与生前行事。”阎罗王一声令下，在旁的判官翻着手中的簿子，一一寻找。

    找到墨子玄的名字之后，判官朗声念道：“墨子玄，山东曲阜人氏，生前无犯下罪孽，乐善助人，见义勇为，阳寿本应为七十一岁，二十九岁却枉死于终南山，夭折四十二年阳寿。”

    经过判官确认之后，阎罗王点头，指着墨子玄道：“既无罪孽，则无须送到地狱受苦，但却是枉死，必须送到第六殿明晨宫给卞城王打入枉死城，直到夭折的阳寿过完，方可出城，转入轮回！”

    阎罗王拍案判定，鬼卒得令，押着墨子玄离殿，前往第六殿明晨宫。

    墨子玄得知自己要被打入枉死城，先是愣了一会，随后苦笑着，认命地跟着鬼卒走。

    ——这样也好，死的是他，而不是白雪仙。

    石拉着白雪仙离开玄冥宫，走到大陆边缘，往下一望，又可见得一块更大的陆地，远远可见八座宫殿座落八方，而他们所站的陆地，竟是悬浮于空，位在上方。

    “我们直接从这里下去。”

    闻言，白雪仙惊道：“下去？你不是说鬼在这里，如同阳间的人类？就这么跳下去岂不摔死？”

    石点头应声：“不错，鬼从这里跳下去，定会摔得魂飞魄散。”

    “那你还要我跳？”白雪仙觉得石疯了。

    “没时间找往下的路了，待我施用‘腾云术’，妳我乘坐云雾下去。”说罢，石念着咒语，右手一挥，一朵云雾逐渐浮现。

    “走。”石拉着白雪仙，踏上云雾，飘然往下降。

    白雪仙头一次踩着云雾，吃惊得张大眼，不敢相信她竟能踩着云！

    待两人直至地面，云雾便消散不见，石左手拉着白雪仙，往东方第五殿前进。

    “站住！”

    守着第五殿纠伦宫牌楼的鬼卒，见到有鬼魂擅闯，大声喝道，只见石右手一挥，鬼卒身上突现熊熊火焰，烧得鬼卒尖声惨叫，猛在地上打滚。

    见到石打出火焰，白雪仙又着实吃了一惊，怎么有人能凭空打出火焰来？难道石真的不是人类？

    鬼卒的惨叫声，划破沉寂，惊动其他看守的鬼卒，发现有一男一女直闯纠伦宫，急忙举起铁叉，要阻止前行，“大胆！再不止步定叫你魂飞魄散！”

    “有本事就试试！”

    石血红的双眼狠瞪鬼卒，鬼卒见到石凶狠的眼神，不自觉地打个冷颤，只见石右手又挥，一道雷电从上而降，轰然一声劈中鬼卒，当场把鬼卒劈得全身麻痹、皮焦肉烂，顿失意识倒地，此时又有几个鬼卒围上来，石的右手轻挥几下，鬼卒纷纷被寒冰冻结、被落石砸伤、被狂风打飞、被火焰烧身、被雷电劈昏，吓得其中一个鬼卒惊觉不妙，抱头逃窜，逃向森罗殿。

    见到石连番出手打伤鬼卒，白雪仙惊愕地望着石，就算是神仙，也不会这样随便出手重伤吧？

    白雪仙开始怀疑石的来历，究竟石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通晓这么多法术？为什么只消一挥手，就能打出狂风、寒冰、落石、火焰、雷电？

    白雪仙虽认识石一段时间，却对石的一切仍不明朗，究竟石为何相貌奇特？为何隔世独居？为何会有千年古琴？又为何石不用像人类那般饮食、便溺？

    白雪仙觉得石一直刻意隐瞒一些事，就算她认识石一段时间，她还是觉得石充满神秘感，对他的事仍捉摸不清。

    ——石究竟是什么来头？

    “大王，不好了！不好了！”一个鬼卒吓得惊魂未定，气喘嘘嘘，跌跌撞撞地跑进森罗殿，跪倒在地，惊慌呼喊。

    阎罗王看到鬼卒吓得如此莽撞、没了礼数，起身怒道：“何事如此惊慌？要是被其他鬼魂见到，本王的威望何在？”

    鬼卒吓得猛结巴，战战兢兢，全身发抖指着外头，颤声道：“有、有个金发红眼的男子，拉着一位白衣女子闯过来，一路上已经打伤许多鬼卒了，咱们、咱们拦不住他，现在他已经在纠伦宫，直闯森罗殿来了！”

    “什么！”阎罗王惊呼起身，阳间的人就算权势如何大、财富如何多、武功如何强，死后全都回归于无，来到幽冥界一切平等，宛如重生。就算是人间的大内高手、武林盟主、修真道士、习佛僧侣，死亡之后来到幽冥界，也只是一抹幽魂，没有能力能抵抗鬼卒，更别说是打伤鬼卒了！

    “当真？”阎罗王再次询问，鬼卒猛点头，“句句属实，那个金发红眼的男子，长相清秀斯文，美胜女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手一挥，就打出狂风、火焰、寒冰、雷电、落石，小的们根本无力抵挡！”

    阎罗王听了，惊讶得说不出话，腿一软，坐回椅上。

    自从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地府，被如来佛祖降服之后，阎罗王以为地府从此清静无忧，之后就不会再有妖怪大闹地府的事，想不到又来了一个！

    阎罗王在心里哀叫，希望只是问话之类的小事，别闹得鸡犬不宁、地府大乱！

    判官听鬼卒的传话，惊觉不对，向阎罗王拱手说道：“大王，那个擅闯纠伦宫的男子，似乎非比寻常，神仙受天条所律，应该不会擅闯地府，依我看——极有可能是修道之人或是妖怪！”

    阎罗王听判官这么一说，倒也不那么害怕，若是修道之士，鬼卒拦不住，但以地府的鬼差之力，也能拿下；若是妖怪，就算打不过，也能奏请玉帝派天兵天将擒住。

    “啊呀！他来了！”鬼卒往外瞧望，吓得连滚带爬，逃到一旁去，深怕被瞧见。

    “阎罗王！”石怒气冲天，拉着白雪仙闯进森罗殿。

    阎罗王见到闹事者到来，立刻摆起面孔，喝道：“来者何鬼？竟敢私闯森罗殿？”

    石这才放开白雪仙，拱手说道：“在下叫‘石’，我身后的女子叫‘白雪仙’，阳寿未尽，只是来地府寻魂，但白雪仙不愿返回阳间，因此我们二人决定留在阴间，恳请阎罗王恩准。”

    阎罗王头一次听到这种荒诞无稽的请求，人人都不想死后到森冷的阴间，连鬼魂都巴不得早点投胎转世，想不到竟有人请求早死，留在阴间？

    阎罗王气得火冒三丈，拍案大呼：“大胆！尔等阳寿未尽，竟要待在阴间？还擅闯阴曹地府，打伤许多鬼卒，无视于本王！此等滔天大罪，须受棘杖之刑，再赶回阳间去！左右，速将此狂徒拿下！”

    白雪仙被石硬拉进森罗殿，见到阎罗王大发雷霆，还听到不能待在阴间，要受棘杖之刑再被赶回阳间去，吓得花容失色，心生畏惧。

    “怕了吗？”石睨视身旁的白雪仙，“阳寿未尽，私自要留在阴间，便会受此惩罚，阴间可不是妳说留就能留的地方。”

    白雪仙恍然大悟，原来石拉着她见阎罗王，就是要让她明白，不可能待在阴间的事。

    黑白无常与牛头马面接到命令，手持兵刃正欲上前擒拿时，判官急呼：“且慢！”正欲上前的鬼差猛然止步，表情困惑地望向判官。

    阎罗王不明判官此举，“怎么？”

    判官瞧石几眼，随后转头对着阎罗王说：“大王，我见他相貌奇特，骨骼清奇，浑身似有真气流转，应该不是人类，若说是妖怪，又没了妖气。只是他能带活人生灵闯入地府，应该有些本事，属下建议先摸清他的底。”

    “摸清他的底？那应当如何弄清？”阎罗王问。

    判官续道：“可向地藏菩萨借地听獬豸，得知他的真面目，倘若他是一方散仙，咱们可不能得罪，只须通报天廷即可，让玉帝去处罚他。”

    阎罗王思索判官的话，觉得有些道理，摸须点头道：“嗯，就依你所言。”阎罗王喝道：“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闻言，走到殿堂前，拱手道：“在。”

    “速去向地藏菩萨借地听獬豸过来！”牛头马面得令，点头道：“是！”随后走出森罗殿。

    石听到要带獬豸过来，露出担忧之色，双眉微皱，静默不语。

    白雪仙吓得不敢作声，同时内心不解地想着：石不是神仙吗？怎么阎罗王认不出来？难道石是妖怪？但阎罗王身旁的文官又说石没妖气……

    阎罗王冷笑几声，望着两人得意笑道：“嘿嘿！本王倒要瞧瞧，你是何等来头？竟敢擅闯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