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拴常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浮上了一丝失望甚至绝望。一笔阁 www.yibige.com他把目光移向张欣家,他正逆着光坐在凳子上,脸上黑沉沉的,五官一片混沌。
“上次乡上的人来咱们家说,这65个得病的人都是因为以前当过矿工,这病就是因为吸了矿粉才得上的,你爸要不是为了养活你们,能得上这种病吗?你爸以前身体多么壮实,谁不说他力气大,合得力气?可现在……”张欣然妈妈说着就有些哽咽了。
“妈……”张欣然赶紧走过去,轻轻地搂着妈妈的肩头。她感觉到妈妈的肩头瘦得跟干柴一样。
张欣家还是一言不发。
房子里变得安静了起来,煤油灯灯芯顶端已经燃成了灰碳,红红的火苗在急促地跳跃着,他们几个在捉摸不定的光影里晃动着,墙壁上的阴影像地震时一样大幅摆动,像是要被颠覆一样。
张欣然妈妈从女儿的双臂中挣脱出来,她走到炕头从席子底下取出剪刀,快速将煤油灯灯芯剪断,这时,亮光才一稳定了下来,墙壁上的他们才稳了下来。
“爸,综合治疗得花多少钱?”张欣然问。
“医生没说,今天只是给大家复查,每个人的治疗方案都不一样,这个因人而异。”张拴常说,“不过,乡上的干部说,我们这些人的病属于职业病,都是因为在矿上打工得上的,乡上已经整理好了资料,明天就让我们每人个都签上名字,然后选出代表一起维权。要是这样的话,大家的治疗费也就有着落了。”
“乡上倒是好心,是替你们着想。可是你都回家好几年了,人家矿上会不会不认账?”张欣然妈妈问。
“现在就是存在这些问题,有的矿现在已经倒闭了,连矿主都找不到了。更麻烦的是,有些矿打到一定程度并没有挖出煤,有的矿一两年时间就把煤给挖光了,我们都在好几个矿上打过工,现在很难说清我们的病,是在哪一家矿上得的。”张拴常说。
张欣然和妈妈听到这样的话心里都很难受,她们也不知道维权的路究竟能不能走得通。
“没准也会碰上有良心的好矿主……”张欣然妈妈自我安慰式地说。但没有人接她的话。
张拴常连咳嗽了两声,然后喘了几口气又接着说:“医生说,大家当初当矿工时要是能戴上专业的防尘面具,情况就能好些,可是,那时矿主并没有给大家发防尘面具,甚至连口罩都是工人自己买的。大家去矿上都是为了挣钱,谁还舍得自己掏钱买贵一点的口罩?有这钱还不如给欣欣买个文具盒……”
“爸,你不是说你不用下矿,是在地面上搞管理的吗?”张欣然问。
“是啊。我小时候村里人问你在矿上干啥活时,你总说你的活轻松,不下矿,是在地面上管人的,给搞矿工们搞后勤……”张欣家说。
张拴常看了看一双儿女,努力地笑了笑说:“有时,有的矿工家里有事,偶尔我也下过几次矿。”
全家人都知道石堆村的这些人都是张拴常一个个带出大山的,他在煤矿干了多年,拣个轻松活儿也在情理当中。
张拴常停了停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当时买的都是几块钱的口罩。再说,戴着口罩在矿里打钻,浑身一出汗,戴着口罩实在难受,憋得慌,所以大家也就把口罩扯了下来。”
一连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张拴常有些累了,他说他想到炕上躺一会儿,张欣然赶紧扶爸爸坐到炕沿。
“去给你爸打洗脚水。”张欣然妈妈瞪着张欣家说。
没等张欣家起身,张欣然就赶紧转身说:“哥,我去吧。”
她旋即拿起洗脚盆朝房间外面走去。
在建筑工地劳累了一天,张欣家的确有些累了。他依旧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洗完脚后张拴常说:“欣欣,你这身衣服挺好看,一看就是个城里人。”
张欣然只是努力地笑了笑,啥话也没说。
“看着你在泉川干得好,爸爸也就放心了。你赶了一天的路,晚上早点休息吧。”张拴常又看看张欣家说,“家家,你也睡觉吧,工地上的活累,要休息好。”
兄妹两个一前一后走出了爸爸妈妈的房间。
“家家,村上要接电的钱你缴了吗?”妈妈的声音从房子里传了出来。
“缴了。210块钱。村民出一部分,石油公司出一部分。”张欣家说。
“咱们村要通电了?”张欣然问。
“是啊。去年,有一家钻探石油的公司在咱村南山山头打了一口油井,他们需要用电,刚好我们村子也没接电,他们接电时就把咱村的电给接通了。他们占的是咱村的地,接电的钱他们出大头村民出小头。”张欣家说,“人家去年就用铲车推出一条出山的路,以后,咱们村就和外面的大马路贯通了,将来咱村也能通车,以后你回来时就可以走新路。”
兄妹俩各自回到了房间。
简陋至极的房间里一团漆黑,张欣然摸索着走到桌子前,凭着记忆从桌子上摸到一盒火柴,然后嗞啦一声划亮,火柴头冒出一阵硫磺的淡淡轻烟,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火光里映着她干净白皙的脸和雪白衬衫的尖角衣领,她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美丽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寻找着光明。
火柴一点点靠近煤油灯,引燃了煤油灯灯芯,顿时整个房间亮了起来。妈妈把她的被子叠了起来,用床单裹着堆放在炕头,桌子上椅子上还用大张大张的纸覆盖着。张欣然把炕上的被褥一点点铺开,然后静静地坐在炕头上若有所思。
而隔壁房间里爸爸和妈妈却睡意全无。
妈妈已经上炕了,她跟张拴常分别坐在炕的两头。
“咱总得弄清治这病到底要花多钱?这病咱总得治啊。”张欣然妈妈说。
“这病没个轻重,全靠命。有的人发现的早还有可能治好,有的人发现得晚又没钱,就治不好了。”张拴常又补充说,“就算还能治好也得花大价钱,得换肺。”
“啥?换肺?”张欣然妈妈惊讶地问。
“是啊,得换别人身上的肺。而且换肺花钱,换了肺以后也要花钱,换了肺以后每年都得养护它,就跟保养机器一样,年年还得花钱,一年少说也得个10万块钱。”张拴常说,“这病就是个冤孽病,折腾一番治不好不说,而且等死的时候,还会把家里透支一空,到时人财两空。”
张欣然妈妈看到张拴常说这话时,深陷的眼睛里流露着绝望,也流露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当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眼泪流了出来。他骨瘦如柴的脸上闪着亮晶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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