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湖平交谈之后,张和平已经彻底放下了作为军官的身段,正儿八经地在七班里当了一个学员兵。
虽然如此,在短期之内,张和平还是无法获得认同感。
时间可以证明一切,同样,张和平需要时间。
不过,他还是在不久之后收获了自己在1师第一个朋友。
而这个朋友,就是庄严。
原因很简单,十一国庆要到了,教导大队要搞点活动。
部队搞活动,除了军事比赛和一些球类比赛,基本上没有太大的新意。
教导员汪成林今年底要转业,所以在离开之前,抱着当一天的兵就站好24小时岗的想法,老汪决定在广受欢迎的篮球比赛之外加一个别开生面的竞赛。
鉴于教导大队所有的兵四肢绝对发达,所以老汪不打算和往年一样组织几个中队比赛障碍,又或者把预提班长们都拉到射击场来一次射击比赛,反正月底就要大比武了,教导队本来就天天地狱式训练,不如给兵们留点儿体力更好。
于是,他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宣布了一项决定——“十一”国庆期间,教导大队举行一次以“爱国、爱党、爱军”为主题的征文和演讲竞赛。
温志兴在教导队算是浸淫多年的老军官了,却是头一次看到在这种天天喊杀声的环境中搞这么文绉绉的比赛。
那些兵的一双手,握枪抓手榴弹都内行,写正文嘛……
好像力有不逮。
“老汪,这个比赛会不会……”在温志兴的看来,这种要动笔杆子的竞赛恐怕没直接动手动脚更受士兵们的欢迎,他担心活动太受冷遇,又或者写出来的玩意质量不高,到时候汪成林不好收场。
他怕汪成林的脸上挂不住,本想说“不受欢迎”,想了想还是憋了回去。
“会不会太复杂了?又是征文又是演讲,我看直接就来个朗诵比赛好了,咱们每个中队的阅览室里的书可是现成的呢。”
汪成林却信心爆棚地说:“老温,咱们思想不能停留在十几年前,现在的兵受教育程度比我们当时要好多了,如果他们连一篇像样点的文章都写不出来,将来怎么考军校?考军校也要考语文的,咱们不能用老观念去看待新事物。”
温志兴知道在动嘴皮方面自己是远远不及搞政治思想工作的汪成林,于是只能举手投降。
“行,老汪你是管政工的,我是管训练的,活动的事,你说了算。”
消息很快通过大队部通讯员下达到每一个中队。
这个消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一帮大老爷们,开枪操炮都在行,跑个八公里十公里也不在话下,可要是说拿着笔杆子写一篇主体征文,这还真的宁可去跑几趟五公里拉倒。
报名的人就像冬天的蚊子,稀少。
过了一天,大队部通讯员的报名单上还是空空荡荡,连个名字都没。
老汪此刻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高看这帮学员了。
也许真的应该听搭档温志兴的话,搞活动是可以搞,让那些学员去阅览室随便在找本诗集,摘录一段上台朗诵一番算逑了。
反正预提班长是要背教案的,一篇教案少则都千字以上,背一首诗,倒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堂堂教导大队教导员,总不能把发出的命令当屎一样给吃回去。
于是,老汪又让通讯员去通知各中队——限每个区队12小时之内必须准备一篇征文稿子在十一那天进行朗诵,否则就要在大会上点名批评。
命令再次被更新下去。
这回,各中队的官兵纷纷叫苦不迭。
现在三区队没了区队长,只有一个不是区队长却挂着区队长名头的张和平,所以写稿子的任务落在了八班长钱忠军的头上。
“马勒戈壁!”
这天晚上,八班长钱忠军坐在床边,面前放着一叠稿纸,地上几团皱巴巴的废稿纸。
写了几个开头,钱忠军觉得脑瓜都要炸了。
“不写了不写了!比老子冲十趟山头都难!”
他目光扫过排房里的所有人,高声问道:“谁会写这什么破玩意的朗诵稿?”
全区队的兵赶紧低下头,有人装着上厕所,有人低头缝自己的迷彩服,还有人装模作样埋头写教案。
没人搭腔。
钱忠军把稿纸退到一边,想了想,对着庄严喊道:“庄严你过来!”
庄严头皮一麻,只好站了起来。
“过来。”钱忠军的脸上堆满了奸笑。
等庄严来到面前,钱忠军才道:“庄严,我留意你很久了。”
“啊?”庄严怔住了,“班长,我又不是女人,你留意我干嘛?”
“呸!”钱忠军说:“我不是那意思,我忽然想起来了,你的教案可是全区队学员里写得最好的……”
庄严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
司马昭之心呐!
八班长钱忠军这是要将自己往火堆里推呢!
其余所有兵都悄悄地偷看庄严,幸灾乐祸的捂着嘴。
“班长……我那些教案都是七班长教导有方,算不上啥水平,糊弄一下教员可以,比赛嘛……”庄严立马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看不行,会丢我们区队的脸。”
“不怕!丢也就是丢我的脸,教导员要骂娘,首先还是骂我对不对?”钱忠军拉着庄严的手,自己拿着稿纸站了起来,将那玩意塞到庄严的手里。
“班长,我真不行……”庄严还想婉拒。
钱忠军的脸一拉,长了。
“怎么?不听我这个当班长的话了?我是班长,这是命令,也是政治任务!你必须服从命令,也必须有政治敏感性!还有,明早交给我,交不出来,你看我不罚死你!”
说罢,自己坐回板凳上,一挥手,喜滋滋地说:“去吧,抓紧时间。”
庄严只好回到自己的床铺前,坐在小板凳上,拿着笔咬着笔头,看着面前空白的稿纸,脑袋里一片浆糊。
王大嘴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笑得最能看到一张堆满黄牙的大嘴,说:“庄严啊,你是咱们区队的人才,这种重任非你莫属。”
“滚!”
“我记得你上次不是说过,你小学时代作文挺厉害的吗?”王大嘴说:“你就当是小学生作文来写。”
“滚!”
庄严痛苦地挠了挠自己根本抓不住的头发。
这话自己真的说过,也是事实。
活了十八年,谁还没点辉煌历史,没点高光时刻?
不过,那不过是小学三年级的六一征文比赛,庄严那篇所谓的获奖作文,还是高仿了人家朱自清的《背影》,也就是子弟学校那种破地方没啥人才,这才矮子里面拔高佬,选了自己这篇也叫《背影》的作文当优胜奖。
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老黄历了,跟现在这个“爱国、爱党、爱军”的主题征文难度系数不在一个档次上。
头皮都挠得雪花一样落下,庄严还是没在纸上憋出半个屁来。
突然,身后传来了张和平的声音。
“你在写演讲稿?”
庄严猛地回头,果然看到张和平用毛巾一边抹着湿漉漉的脑袋一边低头看着自己。
他只能点头:“对,教导员下令了,十一国庆,每个区队都要写个文章上台朗读,班长让我写,可是我可没那尿水。”
张和平笑道:“要不要我帮忙?”
庄严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左右看看,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
“区队长……”
“我现在还不是区队长。”
“那……”
“你叫我老张好了。”
“好吧,老张,你会写?”
“会,我当然会。”
张和平的回答十二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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