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堂中,邢三姑代表三子求见辛凌。
“见过假钜子。”
“坐。”
邢三姑忙依言坐下,抬起头,发现辛凌今日眉目如画,似是少见地点了胭脂。
她微微诧异,轻声说:“假钜子既然悠闲,何不去官舍助恪一臂之力?”
辛凌冷声摇头:“此番师弟行钜子考,若我在旁,你等会如何想?”
“原先我等或许会那般想,可现在……”邢三姑满脸苦笑,“假钜子可知,如今胡陵是何气象?”
“不知。”
“那我便多嘴说与假钜子听。考题,传开了……”
考题传开了,整个胡陵都知道赵墨以昭阳大渠为考题,钜子的弟子恪要在一月之内建成大渠,成人所不能成。
一时之间,胡陵振奋!
首先被组织起来的是墨者,他们中的半数被李恪所招,随勘探、制件二组日夜作图。
接着是民夫和官吏,搬入官舍两日,李恪发令要民夫于胡陵郊外挖掘大坑,用以调制夯土。
三子连夜拜访县长,县长不及天明便急急报往郡守。郡守大喜,着胡陵县不遗余力,助恪成事。
此后,四百民夫被从急征发,各方官吏奔走于工地。眼下制土的大坑已开始定址挖掘,却谁也不知道,土从何来……
与民夫、官吏一道启动的还有商贾。胡陵商贾皆得指派,要求从速采买铜、铁、栋梁、木料,县仓、乡仓齐齐开启,海量物资通过驿、县二道源源不断流向临时搭建的简易仓房。
此外还有工坊。
生产订单流水一样从官舍当中倾泻出来,工坊已经停掉了全部外加工的活计,依旧需要挑灯夜战,才堪堪能满足墨者们提出的订单要求。
数日之期,李恪便调动了整个胡陵!
而作为他一切指令的发起工具,三子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李恪的打算,他们甚至越来越不知道李恪是谁,又会把赵墨带往何方!
不久之前,因为一个谁也不会在意的小小纰漏,制件组四日之功一夕覆盘,总领的儒不仅没有显出不满,还毫不犹豫立下军令。
此事……闻所未闻!
邢三姑像竹筒倒豆子般将这几日的思量和胡陵县的近况和盘托出,说完便眼巴巴看着辛凌,希望辛凌给出真实的答案。
岂料辛凌却疑惑道:“三姑究竟何事不明?”
“恪打算做什么!”
辛凌干脆摇头:“我不知。”
“他究竟何人,师从何处?”
“他乃雁门人士,嬴姓,李氏,带艺拜入老师门下。拜师之前,师从田展……”
“展师兄教不出这般弟子!”
辛凌皱了皱眉:“孔子师项橐,仲尼曾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如今,我等连儒家亦不如么?”
“假钜子,你明知我并非此意!”邢三姑登时便涨红了脸,“展师兄少年好武,学以墨卫,而非墨者。当年老师令其以隶臣之身入李府,正是因为他的心性于墨义一道难有所成,这才……”
“师弟生而知之。”辛凌突然说。
“生……而知之?”
“师弟前年病过一场,此后灵智顿开。”辛凌抬起头回忆道,“一年成烈山镰、机关犼,又一年成獏行,领千军,逐匈奴,屠虏两万。”
邢三姑难以置信惊呼出声:“此事……假钜子何不早言!”
辛凌冷笑一声:“你等拘泥于三墨小利,可愿信么。”
邢三姑不由颓丧:“若非亲眼所见,不愿信……”
“师弟终归会成为钜子,便是墨家不予他,他亦能另立墨家。老师用心良苦,设计令师弟从墨,更昐着赵墨能与他多些香火情分。可笑你等却百般防备,坎井之蛙,笑巨龟不知天下!”
“假钜子……”
“闻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
“尚同?”
“我累了。”辛凌淡淡起身,看也不看邢三姑的脸,“同与不同,你等自去思量。老师曾说,师弟不用墨家,唯墨家离不得师弟。”
……
第九日,儒捧着组装完成的基础挂板又一次敲开李恪房门。
这次不是从睡梦中被人唤醒,李恪的脾气好了许多,笑嘻嘻接过挂板,放在地上有手推拉几下,观察运行。
推动顺滑,咬合良好,作力亦不需太大,这说明力在传导的过程中耗损不大。
李恪满意点头,把挂板交还给儒:“依照这个标准,浇金封板。”
儒振奋应是。
“先生,挂板需制几许?”
“备料四十份,另制二十份成板,大概够了。”李恪琢磨了一下,说,“我让你遣人在霸下处搭建龙门吊,做得如何?”
“得利于物料足备,三座龙门皆已竣工。”
“万事俱备……”李恪返身回屋,不一会儿又捧出一叠木牍,“叫各负责人集中过来,我与你们讲讲开渠机的作法……”
不一会儿,众人面前就挂起了连片的牍板,作为核心的概念图在左首第一份,画上是一头狰狞的巨兽。
它有着长长的身躯,身躯上满是繁复的挂件,乍一看,有些像火车头、压路机和挖机的结合体,李恪将它称作外挂式开渠机关,机关兽,蝎。
蝎有两轮,轮长如柱,前大而后小,使整车呈现翘首的倾斜。
厚重的车架上,霸下的锅炉和汽机依序摆置,锅炉提供动力,第一汽机室带动前轮推进,第二汽机室控制车后的外挂。两个汽机室中间有一处高耸的空室,是整套机关的驾驶舱。
外挂的种类有三,一者巨犁,用于破土,二者挖斗,用以分渠,三者夯捶,用以平整。
李恪计划,一切就绪之后,开渠机只需要在渠上线路上开过三遍,整条昭阳渠就该初步成型了。
至于收尾,他放弃了细致缓慢的夯渠阶段,准备在粗工夯实的基础上,填充调制完成的夯土,在水渠三面覆盖一体式的平整渠板。
解说完毕,李恪把教鞭一收,扫视众人:“你等可有疑问?”
众人面面相觑。
李恪所说的……他们压根没听懂。
除了儒,其他人连基础的想象都无从去做,又哪可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问题。
旁听的葛婴举起了手。
他问:“蝎重几何?”
“通体木制,便是加上外挂也不会超过霸下一半,霸下的动力足够了。”
“少了夯实,如何防止成渠塌方?”
李恪笑着摇头:“并不是不夯实,而是不以人力夯实。机关夯实其工必粗,故夯实的渠体难以保证平整,这才需要渠板来将补不足。”
葛婴闭着眼想了一会儿,感慨说道:“恪大才,吾辈不及。”
“恭维之言留待日后。”李恪摆了摆手,当即下令,“儒!霸下即刻拆卸,车体、车轮、外挂、渠板马上要做。除渠板外,其余皆是些粗笨物件,唯坚实耐用,难度不大,所以,旬日之内,我要看到车成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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