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带着沧海和虞姬慢悠悠逛进淮阴,径直去到消息最灵通的市亭打探韩信的踪迹。
他并没有报太多的希望。
在大秦,如果不知道一个人的确切住址,只在一座县城中打探其实是件相当愚蠢的事情。因为大秦的县极大,面积和行政级别都相当于后世的市,而且人烟稀少,各个聚居地之间往往都隔着几十里的距离。一旦不在一个里中,相互之间不听不闻才是正常状态。
可或许是那个总是抱着剑的落魄青年举止实在太过怪诞,李恪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到了韩信的音信。
他正在肉肆赊肉……
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刻,李恪就不免嘀咕:“不会这么巧吧……”
世事就是这么巧合。
李恪好容易赶到肉肆,挤开人群,恰好就听到了青史无名的肉肆店家垂扬青史的那句名言:“若为名,刺我,欲赊肉,出我袴下。”
还真是赶上了淮阴侯最落魄的时候。
只是……胯下之辱的重点不是剑么,怎么一晃神变成肉了?
李恪正纠结着肉与剑的演变问题,那店家又一声高唱:“欲食肉耶?出我胯下!”
大概……传说中的胯下之辱不是这一遭吧……
毕竟是后世扬名的军神韩信,李恪实在不想他为一块肉去钻那没裆的胯,就从怀里掏出块金镒,交在沧海手里。
沧海应了一声迈步出去,啪一声巨响,就把那镒金直直拍在肉柜上,拍成金饼。
“店家,此金可够?”
那屠夫好险没被吓死,赶忙收腿答够,哪知正打算收钱的时候,韩信却拦住他。
“敢问贵人,与我可有旧识?”
李恪微微一笑:“并无旧识。”
“那贵人于我可有所求?”
“亦无所求。”
“无旧,无求,何以助我?”
“唯路见不平尔。”
围观之中尽是叹服之声,只有韩信除外。
他怔怔看着李恪。
浓眉大眼,英挺白皙,身后的侍女抱琴而立,娉娉婷婷,随身的护卫更是有神魔之姿,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无尽的豪气。
这样的人为何要助我呢?
韩信想不明白,也不愿细细去想。他静静说道:“贵人将金收回去吧。”
李恪微微皱起眉头:“为何?”
“大丈夫立于世,信也。不恩而恩非恩,不义而义非义,此不为也。”说完,他对着屠夫喊,“跨呢?”
屠夫愣愣又张开腿。
韩信皱了皱眉,摒住息,低下头,一言不发自胯下钻了过去,然后提起柜上的一小坨肉,头也不回。
“肉资旬月必定奉还,韩信谢过。”
说完,他将肉收入怀里,挤开人群,走了。
李恪一脸复杂地看着那个呆若木鸡的屠夫。
“辱人者,人恒辱之。你以为他落魄,却不知在他眼里却有旁的坚守之物。”李恪淡淡走上去,在那个金饼旁又排出一枚金镒,“两金买他去处,可有人取?”
“鱼沟里乙什贰伍四户,有寡妇伍氏。此人病重,曾对信有一饭之恩,信这几日衣不解带,皆是在她处照拂……”屠夫轻声应答。
“你既知道,何必如此……”李恪摇了摇头,飘然而去。
有了明确的去处,李恪不多时便找到了漂母所在,韩信正在院子里跽坐皱眉,面前有釜,有柴,还有那坨缠着草绳,肥瘦相间的猪肉。
“信君这般眉头紧锁,莫非是后悔受了胯下之辱?”
韩信抬头看了眼李恪,神色中并没有多少意外:“你可知如何烹肉?”
“烹肉?”李恪愣了愣,迈步进到院子里,“你居然不知如何烹肉?”
“白水煮肉自然无碍,奈何漂母欲食肉糜,我却不知如何下手……”
李恪挠了挠头,在韩信对座跪下来,生疏地架釜,生火,又叫沧海去打水,让虞姬去庖厨中寻些佐料。
结果庖厨没有任何佐料。
水起沸了,李恪歪着脑袋看着面前这一整坨肉,想了半天,抽出龙渊。
龙渊剑寒光闪烁,剑身修长,李恪双手举着,左比比,右划划,就是不知如何下刃。
韩信皱着眉看了半天,问:“可是要将肉分割?”
“对,均匀切快,越小越好。”
韩信点点头,站起身将肉提到一边,锵一声抽出怀中宝剑。
只见那剑长曰二尺,古朴厚重,其剑身虽拙,刃上却寒芒四射,不似凡物。
李恪眼前一亮,出声赞道:“好剑!”
韩信摇头轻叹:“元戎随韩家三世,从未出鞘,不成想……”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手起剑落,整肉化糜。他把碎肉装在盘里,小心翼翼全部倒进滚开的水中,又问李恪:“接下来又该如何做?”
李恪笑着指了指虞姬:“有妙戈为我等看护,静候一个时辰便可。”
“这般久么……”
一个时辰之后,肉糜制成,因为没有作料的关系,白花花散着一股子难闻的腥臊。
韩信恍若未闻。他亲手把肉糜盛起来,端进房里,轻唤了几声漂母,这才发现漂母早已经没了生息。
李恪默不作声走上去,接过韩信手里的肉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节哀顺变。”
韩信的眼神空洞而迷茫。
“我家祖上世代贫弱,唯大父有成。他因三次救驾之功被赐以国姓,封作将军,此后一生征战,至死也未留下甚田宅家产,唯有这把缴获自战场的元戎剑……他卒以后,我翁、我媪皆以此剑为荣,带着我四处求教,请名师传授我兵法战阵。家中的余财不多时便败光了,待行到淮阴,就连韩国也亡了。”
他喃喃说着,表情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李恪知道,他只是想倾诉,甚至不是跟李恪倾诉,而是跟那个死去多时的漂母。
“无田、无宅、无依、无靠,其时秦卒尚未灭楚,淮阴还是楚地,并没有官受的田宅可持。我翁媪四处乞讨,与我衣食,赐我生命,却依旧只让我练剑法,习兵策,不许看顾生计之事。”
韩信自嘲一笑:“结果学未有所成,楚国也亡了。乱兵过境,生灵涂炭,我是在翁媪的尸首下逃过的劫难,没有帮上一点忙。再后来……我便承了翁媪的业,抱着剑四处乞食,就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驱赶来去。”
他定了定神,看着李恪,抬手指向漂母:“遇到漂母时,我五日未食,几乎饿死。漂母予我饭食,将我接回此处照料,待我生机渐复,还为我奔波入籍,得了田宅。我与她说,后必有以重报母。结果漂母大怒,她说,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她是第一个唤我王孙,而不是乞儿的人,可是我却碍于脸面,至她死时也不曾问过她的姓氏……”
“寡妇伍氏。”李恪轻声说,“这是她的姓氏,只是在我想来,她怕是更愿意被你称作漂氏。”
“伍氏?漂氏?”
……
李恪助韩信在城外山岗葬了漂母,用龙渊伐树,以元戎刻碑,碑上字迹劲如金铁。
【恩母漂氏之墓,孝子:上将军信】
那盆肉糜端正摆放在墓碑前,替代了香烛绢帛,看上去格外隆重。
“信君,你欲何往?”
韩信将剑往怀中一插,洒脱大笑:“自然是先挣到肉资。待到以后么……天下之大,俱是吾辈将阳之所!”
“说来我倒有一处,可叫你饱读兵书。”李恪突然说。
韩信眼前一亮:“何处?”
“陇西槐里,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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