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之间,槐诗来不及反应,但本能的环顾四周,寻找自己的装备。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饭碗,还没吃完,不知道上了战场之后是否可堪使用……
“你确定?”槐诗疑惑的问。
“不用找了。”
008回答:“那些东西都用不上,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总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吧?”
槐诗跟在他身后,穿行在繁复的走廊之间,满怀不解:“保密也应该有个限度才对。”
“我们需要你做好准备,确保你的精神状态平稳,随时能够全力发挥。”
008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将作为角斗士,投入到一场战争中去,槐诗先生。
你是棋子和工具,你要战胜你的敌人,要赢得胜利。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要。你们要守望相助,对抗地狱。”
在008后面,槐诗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他的头顶。
就仿佛能够看到一个黄橙橙的感叹号从他的头顶浮现。
令人愉快。
“这我可太熟了。”
槐诗娴熟的跳过剧情,直接问道:“敌人在哪儿?杀多少?怎么杀?”
“到处都是,遍地都有,你可以杀到杀不动为止,至于断头还是其他,都随您自由发挥。稍后的一切问题你都会在灌注的记忆中得到解答。”
在缓缓开启的闸门之前,008的脚步停止,指了指里面那宛如维生舱一般展开的复杂仪器:“请吧,槐诗先生。”
阴森的灯光下,散发着不寒而栗的气息。
死亡预感似乎开始悄悄冒头。
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槐诗挠了挠头。
大步走入。
舱门合拢,黑暗袭来。
.
在另一处维生舱前面,陈女士抽着烟,斜眼瞥着身旁的091:“灵魂提取仓?就知道你们这帮坏逼没憋好屁。”
091不为所动,电子声平静:“我保证,这是必要步骤之一。”
“那还等什么?”
陈女士一脚踩灭了烟卷,叹息着走进了其中,闭上眼睛:“快点快点。”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数据抽离,开始。
.
同样封闭的室内,魁梧的老人还蹲在提取仓旁边碎碎念。
“别怕,人都有第一次,难免紧张。爷爷我是过来人,眼睛一闭就完事儿了,咱们正常发挥,别有心理压力。那个安全第一,比赛第二嘛,别总是闷头往前冲……”
“差不多得了,干你的活儿去。”重重线缆缠绕之下,丽兹翻了个白眼等他:“我是幼儿园里的小孩么?”
特利尔愣了一下,忍不住挠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在我面前,谁不是呢?”
丽兹沉默,无言以对。
于是,老人便笑了起来,伸出大手,轻轻的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保护好自己,万事小心,丽兹。”
“我知道,你也一样。”丽兹颔首。
“那当然。”
老人得意的昂头。
舱门关闭。
.
在昏沉中,看到了无影灯的亮光,还有那几个匆忙狼狈的人影。
“上泉先生快要不行了。”有人呼喊:“静滞带已经无法封锁灵魂,我们必须……”
“那就不必封锁。”
一个冷漠的电子声说:“进行灵魂抽取和转移,注入五个单位的外道毒,再进行修补手术之后,转移到精粹池里去,只要保持他的一息就好。”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有冰冷的面具覆盖在受术者的面孔之上,最后听见的,是那毫无起伏的冰冷话语。
好像,寄托着一丝祈愿那样。
“您所欲求的时候到了,上泉先生。”他说,“祝您……武运昌隆。”
.
在这里,在那里,在整个隔断层的准备区里,上千台灵魂抽取舱的前面,一个又一个的身影走入了其中。
重重线缆环绕,冰冷的液态源质灌入其中,将灵魂抽取,转化,保存,自白银之海的投影之下,一道道闪光如星辰那样流淌在黑暗的存续院阴影之中。
飞向了地狱。
投向了属于自己的战争。
而此刻,就在雷霆之海的宫殿中,传来崩裂和破碎的声音。
大地坍塌,石板破碎蒸发,在大君的意志之下,庞大的碎片缓缓在此具现,自半空之中投影出了庞大而枯寂的世界。
就仿佛,死去的现境那样。
满目疮痍。
旧盖亚的碎片依旧还保存着堕落时的样子,自被子嗣杀死之后,便陷入了停滞的时光,只有海量的灾厄和奇迹在其中涌动着,变幻不定。
这便是斗争的战场。
对弈的棋盘。
同时,也是最后的赌注……
在马库斯的轮椅之后,无数光华从天而降,跨越了漫长的深度之后,虹桥传递,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从其中走出。
来自现境的棋手到来。
除了入场之后,就平静的站在马库斯身后的艾萨克之外,还有着其他九位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入选者。
身形略微臃肿的苍老修女,手捧着玫瑰念珠;头巾之上满是宝石缀饰,白须修长的天竺男子;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礼服,带着墨镜的中年人酷似赌徒,乃至在最中间,不起眼的创造主·中岛。
以及,在最后面,左顾右盼,还拿着手机试图自拍的东夏升华者……
——白泽!
“五位正选,五位后备。”
马库斯开口说道:“我们的棋手都在这里了,大君,贵方的选手呢?”
在王座上,大君瞥着脚下的尘埃们,许久,看向了身旁。
“热闹看够了?”他说:“出几个吧,也省得有人酸我代行深渊威权……”
“哈哈哈,在我的眼前?你还早着呢。”
枯萎之王满不在乎的嘲弄一笑,随手指了指前面,对身旁的下属吩咐:“白蛇,既然人家假模假样的邀请了,你就代我上去执棋。”
苍老的弄臣弯腰:“必不负陛下所命。”
“负了也没什么关系。”枯萎之王随意的摆手,“你不必有压力,全力以赴就是,一场赌局而已,愉悦身心才是正理。
只要不是黏黏糊糊磨磨唧唧让人不快的胶着,不论惨败还是大胜,我都会很满意。”
“是。”白蛇苦笑着领命,转身走向棋盘。还听见身后自己所效忠的王者的命令:“喂,那个谁,拿点现境的薯条和虾片来,正好与我消遣。”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手下给自己下饭么……
白蛇的脚步微顿,压力山大。
“天成,你去。”吹笛人的信使看了一眼身旁的追随者,“但愿你有所领悟。”
“是。”
脸色苍白的佝偻弄臣撑着拐杖上前。
“早知道就让爱德华那个家伙来顶这一趟差事了啊。”
马瑟斯长吁短叹着,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盖亚碎片的另一头,向着轮椅上的老人抚胸行礼:“这一次,又要劳您指导了。”
轮椅上,马库斯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投影,无动于衷。
而黄金黎明的背叛者似乎也毫不在意,微笑着,洗着手中出现的牌堆,满心期待。
牧场主所钟爱的统治者——大天使·公义从至福乐土的门扉中走出,接过了来自主祭的命令。
晦暗之眼派出了一名子嗣,蠕动的淤泥中,半具苍白的躯壳浮现,握着手里的卡牌,残缺的面孔上毫无表情。
而最后,在大君的座下,走出了一名披着灰衣的消瘦人影,肤色古铜,遍布着疤痕和刺青,容貌甚至更胜大君的俊美,男女莫辨。只是一目已盲,毫无神采,空洞之中里萦绕着令人不安的阴霾。
来自雷霆之海的统治者,衰败月和苍潮的受祝宠儿,大君的幼子。
曼彤。
就这样,当来自地狱的棋手们渐渐就位之后,王座之上的大君再度发问:“准备好了么,马库斯?”
“随时可以开始。”
轮椅上的老人回答。
“那么,就此开始吧,倘若有任何奇计和谋略,甚至任何不被人发现的作弊手段,你都你尽情施为,但是别忘了,马库斯,你同时也是赌注之一。”
大君冷声宣布:“你自己站在了天平之上,可我们的赌局,是实时交割的,你明白么?”
“自然。”
马库斯颔首,微笑依旧。
从赌局开始的那一瞬间,场中的局势,便将决定双方赌注的增减和有无。
倘若天文会的情势大好,那么盖亚的碎片也将逐步向现境转化。可倘若不妙的话,包括三十重深度在内的现境防御阵线,也会逐步消失无踪……
同时,也连带马库斯一起。
他灵魂的状态,将会被胜负的局势所掌控。
升起或者落下,再不由自己。
而是被随着棋手们的对决,徘徊在升华和凝固之间,饱受折磨。
“现在,决出先手吧,各位。”
马库斯抬起眼眸。
现境和地狱的棋手中,有两人齐齐踏前一步。
来自天竺的男子,和枯萎之王座下的白蛇。
站在骰盘之前,两人面无表情的对视了一眼,先是天竺男子主动摊手,平和的以示谦让。可白蛇却毫不领情,冷淡的伸手拿起骰子,抛出。
六点。
满值!
天竺男子微笑着,也拿起了骰子,洒落骰盘。
六点!
同样也是满值!
双方等值,只能再骰。
在马库斯身后,艾萨克微微皱眉,袖中的手猛然握紧。白蛇抛出的骰子在骰盘中诡异的旋转了一周之后,停顿。
五点。
“看来我运气不错。”天竺男子微笑着,伸手拿起骰子,再抛出。
可骰子却并没有翻滚,从他的手中落下之后,直挺挺的摔在了骰盘之上。
同样,也是五点……
天竺的棋手愣在了原地,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同样变得意味深长。
而当这一次白蛇再抛时,骰子的结果就变成了三点。
平均值。
漫长的沉默里,天竺男子伸手,托起盘中的骰子,握紧了,向着下面抛落。
骰子像是疯了一样,在盘子里疯狂弹跳,发出尖叫一样的呐喊,回旋的速度飞快。
艾萨克的手指在袖中弹动了一下,可骰子却毫无任何反应,依旧在疯狂的回旋中,在白蛇凝重的目光里。
渐渐缓慢。
可那六面之上的点数却变幻不定,剧烈的震颤,闪烁。
到最后,遍布裂隙,发出破裂的声音。
最终却定格在了四点!
“看来是我赢了。”
天竺男子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抬起手,挠了挠自己松弛的眼袋。
那一张保养良好的手掌之上早已经遍布皱纹和老年斑。
陈腐的气息迅速消散不见。
“幸不辱命。”
他对马库斯颔首,看了艾萨克一眼之后,微笑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先后手就此决定!
看不出隐藏在暗中的鲜血。
只有艾萨克不动声色的背着手,藏起了掌心的裂口。
“沙恭尼之骰啊。”
统辖局的中央决策室中,玄鸟怜悯的轻叹,回头问道:“如此的牺牲,是不是过于庞大了一点?”
那是在《磨合婆罗多》中所记载的史诗战争中,在般度族和俱卢族的血战,坚战五子和持国百子之间的斗争里所酝酿出的神迹刻印。
曾经历史的再现。
巧舌如簧的沙恭尼引诱坚战五子的领袖坚战同自己豪赌,通过自己亲生父亲的骨头所磨制出的骰子,先后赢走了坚战的财产、地位、乃至妻子和兄弟,将神明赐福的维持法度者打入尘埃之中,逼得对方不得不远走他乡。
最终,也因自己这一副为之骄傲的骰子而死在了奎师那的计策之中。
而他的结局,早在他使用那一副骰子的瞬间,便已经注定。
与神明为敌所诞生的业,贸然更改命运所引发的反噬……他所获得的每一分,都将在日后千倍百倍的失去。
使用这一神迹刻印的人同样如此。
得到的收获越是庞大,改变的事情越是惊人,那么日后自身命运中所背负的债和业就越是恐怖。
而在深渊之赌中获取先手的代价,足以令他自己、他的家人乃至他的子孙世世代代都无法偿还……
永恒沉沦在苦痛之中。
“阿尼德鲁的牺牲是他为现境的奉献,我作为兄长,无权干涉。”
天竺维持谱系的领袖,桑德胡平静的回答:“只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已,不必感怀,玄鸟阁下。”
“只是惋惜。”玄鸟轻叹:“不妨碍的话,白狼钩可以暂借。”
“不必,维持谱系有自己的方法。”
桑德胡静静的抽着烟,碧绿的眸子满是平静,毫无表情。
或者,早已经将眼泪流完了。
而比赛,已经开始。
不断有星辰随着棋手的意志,坠入了旧盖亚所化的棋盘之中。
在艾萨克手中,那一叠刚刚抽好的六张牌甚至没有翻看,便微微一震,瞬间的闪烁之后,似乎就变得不同,然后再度细碎的闪烁。
在长袍的衣摆之下,牌面不断的变化着,直到最后,重归平静。
他看也不看的翻出了一张哨所,投入了棋盘。
占据了棋盘中间领域靠后的迷宫地区之后,便趁着哨所地牌所带来的费用,抛进了一张升华者——【深夜风暴·陈】。
升华者的灵魂从天而降,没入棋盘之中。
过。
第一回合,不论先后手,双方除了下地牌和抛了几张低费的生物之外,都没有任何的举动。
当务之急是占据棋盘之上所标志出的奇迹源点和重要地形,并不急于交战。可当第二回合到来时候,艾萨克幽幽的目光,就落在对面所占据的那一座凄白笼罩的城池之中。
令白蛇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瞬。
警惕。
却不明白这种不安的预兆从何而来。
直到在那压抑到让人无法喘息的气氛中,艾萨克的手腕翻转,向着被白蛇所占据的城市,推出了一张卡牌。
【乐园王子·槐诗】!
“什么鬼!”
白蛇眼眶开始暴跳,大怒:“你那儿来的费用和资源!况且这里也没有你的地牌!”
“不,我有。”
艾萨克平静的回答,将另一张卡牌,推向了战场的投影,悬浮在白蛇的面前。
第二回合刚刚开始的瞬间,来自艾萨克的进攻便已经来到了白蛇的面前。
理想国卡组的经典法术。
——【来自深渊】!
那是以天国谱系和深渊的超强相性之下,所发展出的独有战术,简而言之:指定一张地狱领域中的产费单位,强行征用,成为自己的地牌。使用过后,立即损毁。
你的地很好,但现在,是我的了!
而且等会也不会给你留下!
“哎呀,有意思起来了啊。”
枯萎之王捏着薯片的姿势停顿一瞬,微笑。
那一刹那,白蛇所占据的城市中,传来轰鸣坍塌的声音。
地狱之门迅速的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哨所,光芒升起,接引着来自现境的流星。
坠落!
波澜扩散,所过之处,大地迸发轰鸣。
而在升起的烈光中,随着流星的投入,崭新的肉体自烈光之中迅速的铸就而成,脊柱、内脏、四肢、头颅,乃至毛发和衣服。
弹指之间,自黑暗里重生。
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简陋的哨站轰然爆裂,消失无踪。
而那一瞬间,槐诗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睁开眼睛。
就这样,工具人被自己无比信赖的副校长,抛进了地狱棋手们的眼皮子底下……
凄风暴雪,扑面而来。
在眼前的,便是冻结在冰层之中的废墟,被飞雪和寒风淹没的残破城市。坍塌的立交桥之上数十道风霜之柱垂落。
在强风的吹拂下,发出呜咽的声音。
伴随着槐诗的呼吸,便有珍贵的热量化为袅袅的白雾,升上天空。
这便是早已经死去的世界。
旧盖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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