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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惊,看到她竟从他身边飞走!她真在飞,藤棍点地,衣裳被风鼓起,像一只优雅的振翅青鸟,飞向花地深处。那端,“噬魂部队”的第二队刺猬、狼外婆已经逼来。同样的盾,同样的鬼头刀。雁翎的听觉比傅介子敏锐,所以便抢在他之前跃出。
傅介子本能地抓过刀。他不能让娇弱的雁翎被那两柄大刀斩成碎片啊……刺猬、狼外婆开始挥刀进攻。空气“嗡嗡”振响,花瓣惊而乱舞!雁翎持棍侧耳,听准他们的方位,棍点地,人飞起。棍击下,“啪啪”两响。鬼头钢刀也撞出“当当”的声音!傅介子看得阵阵惊讶。
他虽然在十二乐坊见过雁翎出手,但她此时的身姿竟让他感到的不是狠辣而是--美。
很美!他自己也奇怪,生死关头,竟有闲暇领略这种美?也许,是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已发生奇妙的变化了吧。雁翎两棍打得刺猬、狼外婆停住。她也收棍,侧头立在花丛中,风吹动她的鬓发。她要以静待动。她像静静的花。两名武士甫停又动,攻法硬朗凶悍。雁翎的身形也转起,像蝴蝶一样与两人周旋。傅介子看出,凭雁翎的棍法,虽然打不倒二人,但一时也败不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于是朝两名被死杀的护法爬去,他们是“噬魂部队”的第一队。
他扒开其中一名尸体的头盔。死者的两只耳洞,都塞着棉团。难怪他低声喊话时,两人听而不闻,只是像聋子一样蛮打硬冲!他不清楚这是否“噬魂部队”的规矩。他们塞住耳朵上阵,是怕临阵被扰,还是为了屠杀方便,不去听被杀者的呻吟尖号?
他听到一声娇叱,显然是负痛急唤。他猛回头,发现雁翎踉跄一下,腿上已被鬼头刀划破!
她奋力疾点藤棍,退出数步。既然“噬魂部队”的一队塞了耳朵,二队、三队……直至“噬魂部队”全都是聋子!也就是说,今天在“噬魂部队”的眼中,无论如何都是逃犯了,他喊破了喉咙也没用。他颤抖着提刀站起,只能去割他们的喉咙!却见雁翎迎风一晃,掌中已多了件闪亮之物,冷面沉沉,将飞刀齐齐扣紧。刺猬、狼外婆举盾冲锋,蓝盔狰狞可怖。
阳光、鲜花、和风,盈盈飞动的衣袖,收缩的刀光……傅介子眼前闪过,两柄弧形飞刀。分成两道,先后从雁翎掌中射出。那美丽的两道弧线!乌光掠过花谷,诡魅无声。闪电般恰好绕过盾牌,消失在盾牌后。傅介子瞪大眼睛。他看到两面沉重的盾牌坠落。还看到两名重甲壮汉仰头翻倒。每名壮汉倒下的瞬间,颈上都有一点闪亮……傅介子头一次目睹“萨满圣女”的飞刀绝杀!他觉得,雁翎的刀法能发不能收,但手法之妙,封喉之准,已世属罕见!
他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雁翎身怀绝技,接下来的搏杀,必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又一闪念,幸好昨日在树林里她的刀囊掉了,否则分队长鳄鱼、雷怒他们将枉为刀下之鬼!他不敢想太多。他朝雁翎奔去。雁翎喘息着,掌中扣起第三把飞刀。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把。
他拉住她,说:“留下这一把,不可妄用。”他看到了她脸上的疑问,于是不等她开口,便主动解释道:“因为,对方还有十二个人!”雁翎问:“他们可又攻上来了?”傅介子一愣,他知道雁翎这样问,有她的道理。他朝四周环望,花丛中,立着六队武士,卡住六个方位,横刀持盾,蓄势待发。被雁翎飞刀射杀的两具尸体旁边,竟也立着一队!傅介子发觉真的不能低估“噬魂部队”。他根本就没注意他们怎么潜过来的。该是趁着雁翎与上一队搏杀时,悄悄伏在花丛中,无声无息地摸近。而那时候,傅介子的注意力全在雁翎身上。
既然被训练成杀人的部队,他们杀人的时候也会偷袭或不择手段!也许,从头一队被消灭的情形看,他们也意识到傅介子不可低估吧。雁翎面无表情,慢慢地把最后一把飞刀放还刀囊,紧握着藤棍。傅介子知道,便是去尸体那儿取回上两把飞刀,也决无可能。他和雁翎只有两件武器:一柄砍卷了刃的大刀和一把细小的飞刀。此外还有一根棍子,但那根本不算武器,不过是让雁翎用来探路的。两人再用不着探路,因为所有的路已被封死!钢刀卷了刃,砍杀间大打折扣;而飞刀射出,亦有去无回。傅介子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弓箭。不过他实在没把握,箭能不能够射中盾牌后的武士,因为箭不能像雁翎的飞刀一样转弯。花谷中一片寂静,他与雁翎背靠背站着,面对着十二名护法。“他们为何不动?”雁翎问。“在等我们动。”傅介子苦笑道。
他觉得那十二个噬魂护法就像十二块寒冰,他不由打了个寒战。
雁翎察觉了什么:“‘噬魂部队’一出,绝无活口?”她低声问。
“是。”
“你担心打不过?”
“是。”傅介子承认。
“我们会死在这儿?”傅介子不能回答,他想告诉她实话,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是他说不出口。沉默就是回答。她也沉默了。然后:“请你答应一件事。”
“好。”傅介子说。他想都没有想,本能地答道。他没考虑,她要他答应的事情有多难。在他眼中,她只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再说答应不答应,有什么区别呢?过一会儿,他就是死人!将死之人是什么事都能答应的。她柔声道:“让我摸摸你的脸。”傅介子怔住。他绝对没想到,生死关头她居然冒出这孩子气的念头。别人要他俩的命,她却想摸他的脸!
她慢慢地转身,手颤抖着,开始寻找。她为什么抖?是知道生命即将结束吗?她的手抖得很厉害,竟摸不到他。傅介子不忍心,将脸凑近她。但他俩一动,对面的“噬魂部队”也便动了。其中的一队冷酷地迈步,踏过花丛而来。花瓣在风中飞行。只见那迷彩样的碎屑被一只葱玉般的手划过……傅介子握住了她的手。他把那只手轻轻按在自己脸上。她静静地摸,很仔细,仿佛并不知道两柄阴森的鬼头刀正在逼近。傅介子也不理会那两柄刀。
如果非要和它们决一死战,他宁愿先享受这只手的温柔。雁翎低声说:“我想记住你的样子!”她的声音很宁静,带着感激。两柄大刀呼啸着劈来,谁愿意让这样一个单纯美丽的女孩子去死?她从出世起,眼睛就看不见。最终,她要带着对一个男人的记忆永远合上双眼!
她感谢他,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很满足。傅介子的血在发热。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了生的勇气和战的决心!他甚至觉得,自己真成了无所不能、挑战江湖的马踏飞燕!刀很快,“当当”两下,格住了两柄鬼头刀。刀虽卷刃,可他的信心没卷刃!一场绝地厮杀就此开始。这场仗将从午后打到黄昏,从黄昏打到天黑!这场仗将把刀客变成魔鬼,把人变成野兽!花谷呜咽,残阳如血,天地变色!腥红的夕阳中,一切都被染上了血光--“噬魂部队”的血、傅介子和雁翎身上的血。“噬魂部队”的攻势绵延不断,厚盾和鬼头刀从各个方向轮番攻来!
秩序井然,冷酷而又疯狂……“噬魂部队”威震四方以来,还很少碰到这样倔强和刀快的对手!人被打倒,仍然从地上爬起,愤怒地伸出藏在头盔中的牙齿啮咬傅介子的腿。傅介子竭尽全力地出击--用刀砍!用箭射!用身体撞!用拳头打!身上一处接一处负伤,也被刺激得疯狂了!他疯狂地怒吼。他知道他们听不见,只是要激发自己的意志,像求生的野兽一样。他决不会让自己还有那身旁的女子被对手杀掉!他吼着,抢过一具尸体手中的鬼头刀。他发狂般一挥!一股鲜血射向天空,满地的红花也因之黯淡。天边的夕阳,被这股鲜血喷红。
血光中,高高飞起的是一颗连盔头颅……傅介子瘫软了。他躺在花丛中,月亮却过了零点依然吝啬得不愿现身。黑暗的夜幕上星星零零落落,他眼前也全是金星!他身上到处是流血的伤口,此外还有青肿、淤血。他大口喘息着,如同快被溺死的野兽。他像将死一般迷迷糊糊。
他打了一个盹,精疲力竭的盹,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这一切就像一个梦。等过了一会儿,他慢慢醒来,会发现根本没有血腥的一战;“噬魂部队”没有出现过,他也没有受伤,他会愉快地摸摸自己婴儿般的皮肤,然后笑着带雁翎上路--因为原计划里边根本就没有“噬魂部队”!他惊醒了。
他痛得更加厉害。这是一种恐怖的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却落入了比梦魇更可怕的境地!傅介子竭力集中精神。他希望自己彻底从梦魇中醒来。他回忆着整个计划。
从十二乐坊开始时,这个计划是轻松愉快的。他先是装了一个嫖客,喝喝酒,调调情,对雁翎非礼一番,看她跳舞。然后他又乔装一位校尉,谈笑风生,让死囚营的牢狱灰飞烟灭,在树林快刀突围,领雁翎笑闯江湖。可以说一切都不难,一切都被事先安排好,他只需依计行事,连脑筋都用不着多动,就像一个傀儡。但现在,他不能盲目做傀儡了,因为刚才他的头几乎被砍下来!他要做回傅介子,那个机敏的傅介子。傅介子!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他才开始真正用自己的眼光分析这个案子,真正的傅介子才开始复活!……但他很茫然,躺在茫茫如海的黑暗花丛中,竟不知从何分析开去。也没有另一名校尉陪伴他,就像以前一样。他甚至不知道,那名校尉,他的好兄弟,还值不值得信赖。他很痛苦。他的肉体和内心都感到痛。他听到有人慢慢地爬来,也低喘着。他感到一只纤细冰凉的手握住了自己。他不动,让她的手握着,他需要它,需要它让自己的手变得温暖。因为那只手,在厮杀的最后一阵中救了他!
他拚杀着第十六名蓝衣护法,他和雁翎已联手杀了十五名,他手已软,脚抽筋,雁翎倒在了不远的花丛中,他连看她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他的力气只能握住刀,举在头顶,但挥不出。他也站不住,一条腿已经跪倒。他不能松手,也不能倒下,在他身前,一个拄拐的道人正一下接一下地向他猛斫!铁拐子浑身血淋淋的,血在星光下发蓝。他早已失去了理智,把他当作木柴狠劈,仿佛握着的不是刀而是斧头!
就是一块铁,也经不住这样猛烈的劈砍。傅介子举着刀,手渐渐酸麻,他像睡着了一样慢慢地跪下。两条腿都跪了,他等着“哗”地一下,自己被劈成两半。他那么累,甚至抱怨对方太笨,为何不横着砍一刀呢?他一定无法把刀转过来招架,这样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铁拐子却继续一昧地砍呀砍,好像在打桩,非把他砸进地里不可。这时候,他听到一道细微的声音,贴着花枝飞过来。他几乎感动得流泪,因为,他知道他可以活下来了!他吐一口气,疲倦地放下刀,铁拐子似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放弃了抵抗。铁拐子仍高高举拐,但落下的一击竟收住了。他对那声音很有信心,他在等待。听到皮肉绽裂,咽喉被钻破的声音。又等了片刻,铁拐子才轰然倒下。那是雁翎的最后一把飞刀!现在,他握着她的手不说话。
他睁着眼,看到眼前的花枝在星光中摇曳。很静,有风。“我们赢了?”她慢慢地问,声音苦涩。“是,赢了。”他回答,也很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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