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关于国防部长官前来视察的具体时间终于落实了。保安团团座一大早就亲自来宣布了这个消息,接着团座把话锋一转,说各位弟兄辛苦了,明天就不搞队列训练了。全营准备准备,全体开拔出去收捐。
围在团座周围的老兵们听到这个消息无不兴高采烈,而站在队伍里的赵启贵却叹了一口气。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宋林问赵启贵为什么叹气?
赵启贵说,明摆着啊,保安团是不打算给钱了。
吴二丫问,何以见得呢?
赵启贵说,要是他们真心打算给钱,派我们出去收捐干啥子?还不就是想利用我们搜刮一下老百姓,然后用搜刮来的东西打发我们么?
吴二丫对“捐”这个东西的感觉和被抢劫差不多,一提起这个字,他脑袋里浮现的就是某些凶神恶煞般的面孔。他没想到自己也有出门找别人收捐的时候。
宋林说,管他呢,只要不白干就成。
隔了一会,宋林对赵启贵说:赵大哥,过几天大家就散伙了。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侯德贵的事情?
赵启贵看了一眼宋林,又看了一眼竖起耳朵的吴二丫,不解地问道:你们都是丐帮的,这事不应该问我啊。
宋林指着吴二丫说:赵大哥,我是外地来的,前几天才和他一起入帮。在帮里的地位低,好多事情不敢打听。你既然知道,不如先给我们说说嘛。
赵启贵左右看了看,对宋林开口道:那我要是说了,你得告诉我黎甲头派你们来干啥?
吴二丫心想:完了,我们哪里是黎甲头派来的?真说下去岂不是露馅了么?
谁知宋林听了以后,他也左右看了看,然后十分神秘地对赵启贵说:赵大哥,你要是真想知道,我等会就告诉你。但如果你说出去了,那可是你自找的,别说我们害了你!
赵启贵听了这话浑身一颤,仿佛被个无形的紧箍咒给锁住了。他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宋林,又看了看吴二丫,最后还是把目光定格在宋林那一脸严肃的表情上,好奇与恐惧的纠结在他的脸上起起伏伏。坐在一边的吴二丫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想发笑的想法,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先跑出去在草棚外痛快地傻笑了小半天。
等吴二丫回到棚子里的时候,赵启贵正压着声音给宋林讲述侯德贵的故事。看样子,他终究没有战胜自己的好奇心。
赵启贵所讲的故事,无疑是吴二丫从小到大听过的故事中最精彩的一个,但吴二丫当时最关心的事情是宋林等会会编个什么故事去唬住赵启贵。
按照赵启贵的说法,侯家和黎家的关系原本是极为融洽的。
黎甲头的父亲是本县的最后一任县令,而侯德贵的爷爷则是本地的一个大财主,人称侯老爷。这位侯老爷还有一个弟弟,大家叫他侯二爷。侯家两兄弟起先只是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侯老爷经常来往于本地和汉口之间,负责自家小店的货物采买。洋人在汉口开设租界以后,侯老爷在汉口的九喜码头遇上了一个英国佬。当时,正好有一艘西洋兵舰准备靠岸,也不知洋鬼子是啥规矩,那兵舰突然间大炮轰鸣?。码头上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炮声吓得够呛,纷纷夺路逃避,以为朝廷又和洋鬼子开战了。码头上的英国佬见状哈哈大笑,他举目四望却发现侯老爷站在码头上镇定自若。英国佬对侯老爷的举止极为惊讶,带着翻译就来问他,为何听见炮声不知道躲避?侯老爷不亢不卑地说,你没跑,我跑什么呢?洋鬼子对侯老爷十分欣赏,觉得这个人不同一般,就招他为自己做鸦片买卖。
从那以后,侯老爷家的银子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三十年的时间里,侯老爷为洋鬼子也为自己赚足了财富。到了甲午那年,英国佬带着银钱回不列颠养老去了,侯老爷也就从此金盆洗手,安心地过起了神仙日子。当时侯家的田地已有两万余亩,是本地最大的地主。因为侯家与洋人极为熟络,所以官府对他们也多有敬畏。甲午的第二年,黎甲头的爹出任本县县令,这时候黎家与侯家还没多少来往,两边也一直相安无事。过了一年,一个美国神父马歇尔靠着租界的朋友找到侯老爷,希望能在本地建一所教堂。侯老爷为了保住自己与洋人的联系,就答应帮着先去疏通疏通。这事情办得出奇地顺畅,黎县令是个极为开通的人,他知道侯老爷的来意以后,当即就应承了下来。他说,我泱泱华夏,再不睁眼效法西方,只怕国祸无穷。黎县令的开通让侯老爷喜出望外,也让他对这位父母官颇为敬仰,两家从此时有走动,关系一直非常融洽。
赵启贵说到这,把手往远处一指,叹息道:离这里不远有个牛背山,事情就坏在牛背山这个地方。有一天,侯老爷与他的兄弟一起出门收租,两个人走到牛背山山顶,与一只趴在那歇息的吊睛白额大虎不期而遇。两位侯老爷被吓得够呛,以为自己此番有来无回。哪知,这老虎只是瞧了他们两眼,张着血盆大口长啸一声,便纵腾而去。有了这档子事以后,牛背山就改名叫了虎踞岭。
侯老爷从虎踞岭上下来,把白天的事情细细琢磨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玄机。于是,他找了一个风水先生去虎踞岭看地形。风水先生踏勘之后对侯老爷说,此地是个宝地,若是日后能葬在此处,子孙必定大富大贵。侯老爷对风水先生的话深信不疑,下决心要把这块地买到手。谁知侯二爷也是个聪明人,居然抢先把地买下了。侯老爷闻讯赶去想和兄弟交涉,他兄弟死活不肯相让。侯老爷虽然对此后悔不迭,但又无可奈何。
为了那块地,侯家兄弟俩反目成仇,一直不再往来。不久,黎县令知道了这个事情,想居中做个和事佬,便亲自出面在五鲜斋摆了一桌解怨酒。两位侯老爷看在县太爷的面子上,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此地由兄弟俩共同出资买下,今后谁先死,谁就先挑地方安葬。这个协议在当时看来合情合理,并无不周之处,甚至可以说侯二老爷做了很大的让步。在常人看来,侯老爷必定会先他弟弟登天作古。达成了协议后,三位老爷高高兴兴喝了酒,从此相安无事,大家都说黎县令做了一件好事情。可人算不如天算,口碑人品都还不错的侯二爷居然抢在他哥哥之前离奇地死了!
五鲜斋解怨后不久,侯二爷老婆的舅舅做寿,请他去赴宴。侯二爷在寿宴上喝高了,岳母家的人非要留着他歇歇酒气,他老婆儿子就先行回来了。侯二爷歇到下半晌,怎么也不肯留在那吃晚饭,一心要赶回家。岳母家的人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动身。他出门不久天气就变了,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已是乌云沉沉,四野里一片昏暗。侯二爷性子急,只想早点回家,就从田地里抄近路往家赶。他在田地里走到半道,眼见就要到家门了,忽然天上打来一道闪电,接着一个炸雷轰鸣,侯二老爷就这么登天了。常说雷不劈好人,可那个雷实在邪性,不但劈死了一个还算不坏的人,还就此惹出一段是非。
侯二爷一死,他家里就张罗着给他办后事。侯老爷自然也要过来帮忙,也就必定要给他的兄弟找个万年的去处。于是他和他侄子侯中岳来到了虎踞岭上,他们当时没去想这个事情是不是该找人做个见证,就凭两个人的口约,在山顶上说好了侯二爷的墓穴,接着就下了山。
第二天一早,侯中岳选了一个吉时,带着人就上山给他爹挖墓,哪知刚挖了半米,就在地底下挖出了瓜子金!这可是方圆百里的奇闻哪,都说侯二爷在天上现了灵,要造福子孙后代。侯老爷一听此事,马上也带了人上山来挖金子。双方为了那块地的划分吵得不可开交,连侯二爷的丧事也没人管顾了。最后两家把地一分为二,东边的属侯老爷家,西边的属侯二爷家。谁知这地不分还好,一分之后,两家就祸事临头了!
分了地之后,侯老爷的人一直把个东边山上的石头皮都刨了出来,也没见到半分金子,白白花了不少雇人的银两。倒是侯二爷家收获颇丰,大家都说他们家至少挖出了上千两的金子。但这也就是个猜测,侯中岳把自己的地看得死死的,时刻提防着其他人到他那去摸油水。所以他们家倒底挖出了多少金子,那是谁也不知道。
两家就这么一直挖到再无地方可挖才停了下来。侯老爷只在与他侄子接壤的地方挖到了一二两金子,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均是劳己费财一无所获。他不由得对自己的侄子起了嫉恨,一纸诉状将他告到了县衙,说当初两家约定福地共享,且当日两家在山上对福地的划分并未明文约定,后来的东西划分不过是方便之举。现如今地下挖出了宝贝,理应双方共有两家平分。黎老爷接了诉状之后,一支令签传唤双方到堂。在堂上,侯中岳对着他大伯振振有词,辩称不与大伯均分金子的理由有三:一,双方已约定福地共享,谁先过世谁先埋。二,他父亲的墓穴事先与他大伯已有过商议,否则他不可能自作主张开挖父亲的墓穴。况且大伯后来对他父亲的墓穴方位并无异议,这足以证明双方在山上对土地的划分曾做过约定。三,即使在山上的约定口说无凭,在发现地下有瓜子金之后,大伯与他达成了东西各半的划分方式,则是有目共睹。凭这三条,西边的地下所得完全应该归他一人所有。黎老爷本就不愿掺和到这件无聊官司中,见侯中岳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便借机草草退堂打算不再管这闲事。
侯家僵持了一个月后,黎县令不知怎么又起了热心,再次在五鲜斋办酒请客,想从中撮合两家。哪知侯中岳是个认死理的,根本就不买黎县令的帐。据跑堂的伙计说,侯中岳与黎县令当面叫起了板,最后还摔杯而去。临走前他放下狠话,别说是县太爷开口,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得认他的道理。不但如此,这位爷还说了一句要命的话,他就不信一个县太爷能拿他怎么样!
赵启贵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古往今来,明白人都知道一个道理,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和官府斗,哪里会有好结果?黎县令当时被侯中岳的话噎得哑口无言灰头土脸,无趣地散了席,悻悻而去。
过了不久,本地突然冒出一伙强盗,专劫外地客商,且屡屡得手。官府对其来历一无所知,黎县令遍撒大网,查了三月有余连个影子都没找到,被弄得焦头烂额。本地向来太平,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免人人惶恐,一时流言满天,大家纷纷猜测这伙强盗在本地必有耳目,否则怎能逃出官府的天罗地网?
有一天,又一伙武汉的客商在本地被抢,其中一人听到强盗嘀咕说什么要到南阳桥去,待到逃出险境后,他立刻报告给了官府。黎县令正为这事束手无策,一听这话大喜过望,马上就发签派人去搜查。官府的人火速赶到了南阳桥,把整个村子围得水泄不通,挨家挨户地搜查,果然搜出了名堂,他们在侯中岳的大院子里搜出了贼赃。捕吏当下就把侯二家的人统统拿住,只跑了侯中岳的儿子侯德祥。
人赃并获之后,黎县令一边用大刑拷问,一边上报府台。侯中岳在大堂上一直大叫冤枉拒不认罪,最终熬不过酷刑死在堂上。说来也奇,侯中岳死了之后,那伙强盗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原本不信侯中岳会跟盗匪有什么勾结,到了这时也是将信将疑了。最后,黎县令以通匪的罪名抄没了侯中岳家的全部家产,并将余人通通判了流放,他们那家人从此不知下落。
到了发配的那天,侯老爷摒弃前嫌也赶来给侄子一家送行。只是他当时举止怪异涕泪横流,还大喊大叫语无伦次。说什么对不起祖宗的在天之灵,又说自己财迷心窍利欲熏心。到了最后,他竟然大骂黎县令歹毒险恶,人面兽心!押差的听到侯老爷竟然敢以下犯上,不由分说就是一顿乱棍,打得侯老爷当街吐血,回去后没几天就登天了。侯老爷一死,家里的梁柱就倒了。
这事情原本到此就算了了,哪知奇特的事情还在后面。辛亥以后皇帝退位,黎县令由前朝遗老,变成了乡绅。有人说他曾杀害过光复会的弟子,但新政府却并没有为难他,让他闲居乡野,过着悠闲的生活。他甚至还新纳了一房小妾,又生了一个女儿。直到他因病去世,黎家都很太平。相比之下,侯家就不行了。民国初立之际,乡野匪患四起。侯德贵是侯家的独苗,年纪又小,因此被各方的土匪当成了钱庄。土匪们隔三差五就闯到他家去绑票,侯老爷的女人没多少见识,遇上这事就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卖地赎人。只用了八、九年光景,侯家里外就只剩下了一所空宅院。眼看侯家就要沦落成破落户,当年跑了的少东家侯德祥又大摇大摆地回来了。这位爷当年逃出去之后,一路向东直到上海才停下。他七混八混,不知靠的什么门路投到了吴佩孚大将军的门下,他衣锦还乡之际,手里拿着本县县衙的大印。回来后,侯德祥先是祭拜祠堂安抚亲族,接着宣布禁烟禁赌禁娼,在县城里搞得颇有声势。那黎县令的儿子也是不知死活,顶着风头去沾花惹草不说,还私贩鸦片!这下被侯德祥给抓住了把柄。不过,也有人说那是侯德祥设的局,专等他入套。侯德祥以包娼庇赌私贩鸦片的名义,把黎县令的儿子给关了起来。幸亏以前受过黎县令恩惠的一些本地乡绅,集体出面向侯县长求情,这才免了黎家少爷的牢狱之灾,仅是罚没了黎家的一部份家产了事。这黎家少爷一出牢门,居然还傲气得很,向各位关照他的长辈打个拱手,也不道谢就扭头回家了。这还不算,黎少爷一回家就把家中的余产卖了个干净,而且卖得还非常奇特。你要什么他就卖什么,你出什么价钱他就答应什么价钱。哪怕你开价十个大洋买他十亩地,他也照卖不误!听到消息的人蜂拥而至,万贯家财半天就全改了主人。一家上下黎甲头只有一样不卖,就是他妹妹。那天去他们家做买卖的人无不是欢天喜地!你几辈子也碰不上这样的败家子货啊!
赵启贵说到这里也不禁摇头叹了口气,似乎为自己未能赶上这样的便宜事而深感惋惜。
本来赵启贵还要接着说下去,但是马弁唐保余突然跑到营房门口大喊道:集合,集合,发枪了!
一听发枪,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只见门外的操场上推进来十余辆大车,上面堆满了油光发亮的枪支。对于从未拿过枪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不小的诱惑。赵启贵也顾不得再说故事,丢下宋林和吴二丫挤到人堆里抢着领枪去了。
乘着赵启贵走了,吴二丫拉着宋林问道:要是等会赵启贵问黎甲头派我们来干啥,你打算怎么说?
宋林看着赵启贵的背影,低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见机行事呗。
这句话让吴二丫对宋林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前头已经领到“新枪”的人突然叫嚷道:“怎么都是木头枪?”
“呸,你能干几天?还想拿真枪?”排长徐树根大声骂道。
所有人的兴奋与热情都立刻凉了下来,急切着拥挤着等着领枪的队伍也松散了。吴二丫按着秩序领到“枪”以后仔细地瞧了瞧这个家伙:它的样式是按照汉阳造的外形模仿的,主要材料是榉木,通体刷了一层薄薄的桐油,拿在手中感觉份量不是很重,“枪管”部分涂了一层粗糙的黑漆,而扳机部分则干脆就没有;若是顺着枪管方向看,你会发现这个烧火棍一样的东西居然还是弯的!吴二丫心想:就这种东西也能把上面的长官糊弄过去?
发枪的事情严重影响了队伍的士气,晚饭之后草棚里弥漫着颓废的气息。赵启贵既没有来继续讲述侯德贵的故事,也没有来打听吴二丫和宋林的“秘密使命”。吴二丫在松了一口气之余,也和所有人一样坐在稻草上发呆,几乎每个人都萌生了一个念头:国防部的长官最好是明天就来,大家早点交差散伙。
第二天一清早,各路军官赶到了临时军营。在一片杂乱中,各连完成了早餐和集合,随即依次出发分成不同方向出门收捐。
侯德贵临时到七连来助阵,他和张连长带着一部分拿着真枪的老兵走在队伍的前面,另一部分老兵则在队伍的尾部负责押阵,吴二丫宋林这些“临时兵”则夹在中间行军。七连的队伍出了营门以后,在前头老兵的带领下走得像撒了欢的野马一样,不仅队伍排得有长有短,连背枪的姿势也是五花八门,一些人的嘴上还哼着各色小调。
走了不多久,大路上来了一个挑货担的小买卖人。前头的老兵立刻呼啦啦地围上去,拦住了货郎担的去路,他们一口咬定这个小买卖人不像正经货色,光看面相就知道是个日本奸细,不管货郎担怎么辩解告饶老兵们就是不放行。他们以检查敌特的名义,把货郎身上的铜板银元全搜罗出来,当做自卫捐充公没收。而货担也被翻了一个底朝天,货物被扔得到处都是。宋林见状赶紧凑了上去,在混乱中抢了两包大炮台牌香烟揣进了口袋里。那货郎突遭横祸,急得下跪告饶,他死死抱住张连长的大腿直喊军爷饶命,希望张连长能开口放过他。但侯德贵一脚踢开他,让这个可怜的倒霉鬼滚到一边去。到最后,这个无辜的人只能坐在路边悲愤地嚎啕大哭,任由官兵们将他洗劫一空。
吴二丫对宋林的举动微微有些失望,他没想到宋林也会干趁火打劫的事情,当他从货郎担的身边走过时,心里对他的遭遇生出一股同情,觉得保安团的人干得太过份了。但他耳边却传来赵启贵的议论:“这家伙真是蠢,看见我们过来也不知道先躲一躲。”
“也好,下回就知道了。”排长徐树根接口说道。
吴二丫又回头瞟了那可怜的家伙一眼,对宋林说道:“宋林哥,你把东西还他吧?”
谁知,宋林头也不回地对吴二丫说道:“他今天反正是倒霉,多点少点有区别么?”
吴二丫听了不再吱声,他感觉到自己的想法和大多数人格格不入,到底哪里错了,他弄不明白。
又走了十来里路,队伍在一个村子前停了下来。排长徐树根依照连长的命令确定了行动区域,要求大家必须将分配的自卫捐收齐,有钱的收钱,没钱的以农物充数,完不成任务的,不准吃饭。
徐树根带着大家沿着村道摸到村子的西边,抬头观察了一下,用手在队伍里点名道:“宋林,你们两个去那家屋上铺草的。赵启贵,你们几个人去那家屋上有瓦的。其他的人跟我走。”
排长把手一挥,众人便分头而去。
宋林和吴二丫老老实实地按着排长的指令走到了那户农家门前,其实光看这户人家的景象,就知道这家肯定缴不出捐来。因为这屋子不但没瓦,而且屋顶上的茅草也留着巴掌大的缝。
宋林没有为这景象弄得犹豫不前,他一个人威风凛凛地把门踢开,嘴里嚷道:“收捐了!”
那门板被他这么一踢,哐的一声掉下半边来,一股臭气也随着被打开的大门飘了出来。这股味道很难闻,就像是死人的腐臭,宋林和吴二丫不自主地捏住了鼻子,抬脚进了屋。
屋子里一个活死人躺在一张破床上,墙旁边坐着一个木然的女人,她对生人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宋林见她这样,不得不松开捏着鼻子的手,对着女人喝斥道:“收捐了!还坐着干什么?”
那女人抬起头来,把一双空洞木然的眼睛望向宋林,毫无生气地说道::“你自己拿吧,想拿什么拿什么。”
宋林见她这个样子,觉得再啰嗦也不会问出什么来,只得一个人在屋里乱翻起来,指望着能寻到点什么可以交差的玩意。
吴二丫看见她那惨兮兮的景象,心里生出一丝同情,他没有跟着宋林一起去翻找财物,而是徘徊了几步又回到了房屋的大门前,随口问道:“你男人怎么啦?”
“…麻风病。”
麻风病?!
宋林听见这句话后,浑身一哆嗦,顾不得再去翻找值钱的东西,闪电般地从屋子里窜了出来,临出门时没忘记顺带把吴二丫也一并拉出几丈远。一直离开破屋子有了十来米距离了,宋林才停住脚稍稍出了几口粗气,心有余悸地回过头来仰着一张被吓得惨白的脸,对着屋里的人破口大骂道:“得了麻风你开句口啊!你他妈这不是祸害人吗?”
宋林越骂心里越气,忍不住又说了几句和对方的婆婆姥姥要发生性关系的狠话。正在起劲的时候,门口突然现出了那个女人的身影,吓得宋林往后一缩,嘴上的话也戛然而止,连带着吴二丫也跟着打了个哆嗦。两个人下意识地把“枪”抓紧了,万分紧张地看着那女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那女人并没有对他们做出更不友好的举动,只是木然地把门板扶好,吱吱地把它关上,便再没了动静。
宋林像一只被打败了的丧气狗,虽心有不甘,但再骂下去也是白费力气。他憋着一肚子火,拉着吴二丫往山下走。在路上他喋喋不休地对着吴二丫发着牢骚,怪吴二丫胆小怕事,怪吴二丫不提醒他,怪吴二丫不够朋友,怪吴二丫耍滑头,怪吴二丫不讲兄弟义气,怪吴二丫不和他一条心…
起先,吴二丫听任他怎么说,到后来吴二丫终于忍无可忍,不得不替自己辩护起来。他回嘴道,我怎么知道那屋里人有麻风病?我不知道怎么提醒你?我是不忍心拿他东西才没乱翻,我哪里不讲义气了?我怎么和你不是那一条心了?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争吵,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脚,互相抱着在村道上滚来滚去,直到赵启贵等人从这路过,才把他们两个从地上分开。
问清楚打架的缘由后,赵启贵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到底还是两个娃娃,为了这么点事情就互相生气。他好心劝了两人几句,但宋林和吴二丫存心犟上了,大家越劝他们越是来性子,就是互不理睬。眼见劝说不起效果,大家也就不费那个心思了。
赵启贵清了清搜刮来的东西,分出一点给宋林和吴二丫,叫他们拿去给连长交差。等到赵启贵他们走远了,宋林不吭声地站了起来,拿起赵启贵留下的东西独自往山下走,跟吴二丫连个招呼都没打。吴二丫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心里很委屈,但又不得不被动地跟着宋林下山。自打这天闹了不愉快之后,一直到上战场为止,两个人再没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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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舰进港时,鸣放“礼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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