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远去 十八章 勇者留名

    从宜昌沿长江搠流而上,有一块兀立在江边的花岗岩巨石。《东湖县志》载:江南有巨石横六七十丈,如牌筏,故名石令牌,石牌地名即由此而来。关于这块巨石的来历,当地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他们说玉皇大帝巡视长江时,被这里的山川地形所吸引,特地在这里留下了这道圣牌,做为自己巡游长江的纪念。

    自一九三八年以来,中日军队围绕着湖北先后组织了三次会战,双方都无力在这一区域取得绝对的军事优势。自1940年宜昌失守之后,扼三峡之咽喉的石牌成了拱卫陪都重庆的重要屏障。宜昌与石牌相距25公里,敌我在咫尺间相峙,互闻鸡犬相鸣之声。

    吴全有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自上次团座说“胜利还有十年”之日算起,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就在这个时候,部队接到了命令调防石牌。

    在调防的路上,吴全有做了一个奇特的梦。他梦到一个白头老翁要送给他一堆金子,吴全有羞羞答答地接了过来。等金子一到手,他就醒了。吴全有醒来后怎么也睡不着,他张眼看着天空的繁星,脑子里不停地猜测这个梦是凶是吉。

    他不知道,他人生中最闪亮的时刻就要来了。

    第二天,吴全有把自己的梦告诉宋林,问他这是不是好兆头?宋林听了一笑,顺口说道,看来你小子今后能享清福了。什么事都不要做,就是每天吃吃睡睡过着猪一样的生活。

    吴全有听了宋林的话,满肚子的不高兴,他对着宋林瘪嘴道,去!

    部队一进驻石牌,立刻着手修固工事。谁都知道,石牌若是守不住,残存的西南半壁江山只怕也会危在旦夕。

    修固工事的劳动量很大,全营的人免不了要发牢骚。一营人里,唯有营座整日笑口常开。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营座过得颇让弟兄们眼红。他不仅逮到机会在总裁夫人面前露了一把脸,还在领赏的路上顺手捡了一房夫人回来。年初的时候,大家听说他的老婆有喜了,到了部队开拔的那阵子,他太太顺利地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在这战火纷飞生死难料的岁月里,一个军人还能妻小双全开枝散叶,怎能不叫人心生羡慕?

    营座对自己的这位小太太一直疼爱有加,现在她又给营座续上了祖宗香火,让营座对她愈发娇宠。这也难怪,那么多人战死沙场,却连什么是家都不明白,一个扛着脑袋为生的人能过上寻常人家的生活,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只不过大家伙一见到营长对他太太的那股子酸劲,还是觉得胃里直翻腾。暑季那段时间,为了让他太太能睡个好觉,营座只要军务得空,就恭恭敬敬地给太太打一晚扇子捉一晚蚊子,整整一个夏天都乐此不彼,活脱脱地成了他太太的勤务兵。这件事让很多官兵看不惯,一个男人哪能那么低三下四的?老话说得好,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以至于李喜才听到这事的时候都不免说道,这还像个爷们么?宋林的评价就更为惊人,他说营座对太太能赶上商纣王了。

    但营座不管这些议论,他对太太的呵护日甚一日。此次部队移防,营座的老婆孩子也一起随行。在行军的路上,营座的孩子总是能给枯燥的跋涉带来别样的喜悦。营座太太不比当兵的,每天可以晚点起床,然后坐着雇来的马车,慢慢地赶上队伍。只要一见到她坐的车子,大家伙就会主动地围上去,争先恐后地抢着抱她的孩子。虽然这刚出生的小家伙还很难看,但所有人都觉得不会有哪个小孩比他更好看。每到这时候,营座太太就挺着虚弱的身子幸福地笑,任由这些粗俗的士兵们用各种各样的法子来哄孩子逗孩子,看着这个娇小的生命在一双双粗犷的大手中传递。即使孩子偶尔会生气地啼哭,她也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仿佛大家的幸福与快乐,就是她的幸福快乐。

    每当路过集镇或是遇上走四方的货郎担,总有人惦记着要给这小家伙弄点什么物件。不几天的功夫,那辆载着小王子的马车上就堆满了各色各样的虎头鞋、娃娃帽、花棉袄、小铃铛、拨浪鼓、小花被、玻璃球、彩风车、泥娃娃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就要把这小家伙给淹没掉了。

    对这些送来的东西,营座太太都十分感激地谢过,用心地收好。唯有一样东西引起了营座的不满,不得不丢掉。

    有人实在想不出还能送什么给小家伙,居然送了一盒胭脂来。

    营座一见这东西就大为光火,破口大骂这是哪个缺心眼的蠢蛋,给男孩子送胭脂。真他妈想得出!

    营座太太好心劝慰道,这也是人家的心意,不喜欢也不要骂人。

    营座呸了一声,恨恨地说,这不是暗藏祸心要我儿子去做贾宝玉么?

    营座太太说,做贾宝玉不好吗,那么多姑娘喜欢。

    营座厉声呵斥道,妇道人家懂个屁!贾宝玉有什么好?油头粉面的,拿着卿卿我我当饭吃!我儿子能是这种窝囊废吗?扔掉!

    营座这番话说得雄赳赳气昂昂的,极有大丈夫气概。见丈夫真的发了火,营座太太不敢再辩驳,只好把胭脂给扔了。

    这事传出来后,让所有人的人都感到好笑,连长排长们更是揪着这小辫子不放,时不时地在营座面前故意管他儿子宝玉长宝玉短的叫唤,弄得营座一连几天都黑着脸,在心里对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们暗暗地骂:你妈拉个巴子!都是畜生!

    从此宝玉成了孩子的小名。

    部队到达驻地以后,营座心疼妻儿一路奔波十分辛苦,何况儿子才刚刚满月。他四处搜寻,找到一所大瓦房把她们安顿下,想要她们能好好地修养。

    因为孩子满月时,部队正在移防的路上。因此,营座决定等有空闲了,再补办孩子的满月酒,答谢大家对孩子的关爱。

    由于军务繁忙,这个事不得不一拖再拖,到最后满月酒变成了周岁酒。

    眼见各项军务都整理得差不多了,营座发下话来,通知各连的炊事班在这个月的十五加几个菜,权当给他的孩子过百天,他请全营弟兄喝酒。

    在一个动荡不安满目疮痍的年代,这是个难得的喜事,甚至让某些人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感慨和希翼,好像这孩子的未来必定会过上比他们幸福的生活。这样的想法既带给人期盼,也带给人一丝安慰。

    全营官兵都在早早地等待着十五那天的到来。

    临营座预定的日子还差三天,天空中出现了一群日军飞机。照着以往的经验,这群日机应是前去轰炸陪都重庆的,因而上下各级都没有认真地组织防空。部队很快就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代价,这群日机突兀地一摇翅膀盘旋而下,把炸弹都扔到了要塞周围的阵地上。一时间大地震动烟尘腾天,整个防区被炸得似要拔地而起。

    轰炸一起,宋林情知不妙,赶紧拉着吴全有冲进一个防炮坑道。两个人刚跑进去,一阵巨响就传进了耳膜,剧烈的震动把他们晃了一个趔趄,吴全有伸手想抓个什么东西扶一下,但四周的坑壁光秃秃的连根柱子都没有,两个人被震得一起滚到了地上。坑道上的尘土犹如雨泄,整个工事摇摇欲坠好像时刻会要坍塌。宋林和吴全有爬起来后捂着耳朵背墙蹲下,张着嘴巴大口出气,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们感到窒息。

    轰炸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等到四周平静下来,吴全有和宋林都花了好一会才从头昏目眩中摆脱出来。

    一走出坑道,沉重的挫败感就油然而生。昔日规整的阵地已被日机炸得一片狼藉,死伤者痛苦的呼救声不绝于耳。大家默默地投入到清理抢救的工作中,相互间谁也不言语,就像吃了一次败战一样。

    到了傍晚时分,更大的噩耗传到了营座的耳中。他的勤务兵跌跌撞撞地跑到他的面前,还未开口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营座痛哭流涕。营座顿时脸色发白,一下子瘫倒在座位上,等到勤务兵说出事情的经过,营座竭斯底里地发出了痛苦的哀嚎。这饱含着悲愤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出去很远,听到的人都不禁闻之心颤。

    营座的太太和孩子在空袭中死了。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不该把老婆孩子安置在那座大瓦房里。

    他想过要把她们照顾好,却忘了日机也偏爱这种大瓦房。通常情况下,大瓦房都是军队的指挥机关。

    小宝玉的死让所有的人都很伤心,他的存在是一种象征,是全营士兵对未来的寄托。他们脆弱的憧憬被无情地粉碎了,甚至比不上用纸牌搭起来的房子。

    这国破家亡的生活还要残酷地持续多久?

    营座悲痛地埋葬了妻小,剪下她们的两绺头发放在了身上,似乎这样就能把她们留在自己的身边。可营座本人却从此像一个游离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在接下来的数周里,日机又对石牌进行了多次轰炸,这不能不让人有所警觉。月底,日军组织了一次偷袭,意在窥探我方的防御情况。其行动被友邻13师警戒部队所发觉,日军见自己的意图已经暴露,随即主动脱离战斗。

    五月末,真正的恶战拉开了序幕。战斗首先在67师的防守地域打响,日军动用飞机重炮,反复轰击67师表面阵地,一时间该师阵地上地动山摇尘烟蔽日。与日军几经争夺后,67师苦战不支,被迫撤退。该师一部在撤退途中与另一路进犯日军遭遇,损失惨重。午夜时分,13师也遭到日军攻击。双方激战至次日中午,均伤亡惨烈,驻守长岗岭的一个营,全体官兵殉国。第二天,139师、18师相继与日军展开激战,日军夺取石牌窥视重庆的企图已暴露无遗。

    作战命令很快就下达了。

    紧急集合的号令刚刚停下,营座已戎装肃整地站到了全营官兵的面前。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下属,似乎想把每个人的面孔都记下来。两个勤务兵默默地抬出来一口箱子,打开之后,白花花的大洋敞露在每个人面前。营座没有多说什么,要各连连长带好队伍,依次把钱分了,每人二个大洋。

    等到大家把分完了钱,营座才开口问道:“37年以前当兵的有多少?”

    大家互相望了望,一小圈人把手举了起来。营座看了看,人数不足全营的三分之一。营座把帽子摘下来,恭敬地对着这些老兵鞠了一躬。

    队伍里静悄悄地,大家把二个银圆捏在手中,一齐看着营座,每个人似乎都感觉到,营座今天要和大家诀别了。

    营座歉疚地说道:“诸位追随我多年,一起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抗战六年以来,当初的老兵到今日所剩者不及三分之一。你们对得起国家,也对得起我这个长官。面对你们,我心中有愧!自民国26年陆大毕业来到这里,我喝过兵血?,吃过空缺,不顾廉耻地私吞大家的血汗钱卖命钱,今日回想往事,我真是禽兽不如啊!…我给大家谢罪!…”

    几位连排长和旧下属都喊道:“老长官,言重啦!…有啥话,你就吩咐吧!”

    “是啊…是啊…长官言重了…”所有的士兵们都喊道。

    吃空额喝兵血,这在军队里算个啥呢?相比之下,营座已经很“廉洁”了。每连的连长尚且要吃一成的空额,而营座仅仅只在每连挂了五个空额,顺带从每个士兵的军饷中抽取一块钱的人丁费。而其他部队的士兵经常几个月都领不到军饷,军官们拿着大家的血汗钱不是输在了牌桌上就是扔在了妓女的床上,又或是挥霍在了某个高级的餐桌上!

    营座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官兵,动情地说道:“谢谢弟兄们!谢谢大家的宽恕!”他扬了扬手中的命令,继续说道:“我今天又要奉令带着大家上战场了,可是我扪心自问,我有什么脸面要求你们跟着我呢?在过去,大家当兵只是为了活命,为了混一口吃的,我呢?为了升官发财!羞耻啊,一想到自己过去的作为,羞耻啊!…我穿着这身军装,对得起谁呢?既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老百姓,更对不起国家!”

    “老长官,你下命令吧!刀山火海,我们都跟着你!”李喜才大声喊道。

    “是啊,营座,你就下命令吧!…下命令吧!…”官兵们七嘴八舌地喊道。

    “弟兄们,我们已经无处可退了。再往后退,就是彻底的国破家亡!什么是国破家亡?看看我!国不在,何有家!你们说,我们还能退吗?”

    “不能!”官兵们喊道。

    “我今天带着大家去打鬼子,只有一个理由:为了国家,为了老百姓!为了我们当兵的本分!”营座把拳头紧紧地握住,往胸前一摆:“你们今天能不能不为自己,不为长官,而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血战到底?”

    “能!”官兵们喊道。

    “弟兄们,自古丹青浩瀚,勇者留名!让我们用刀枪去告诉敌人,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报效党国,保卫石牌!”官兵们流着热泪对天地发誓,豪言如暴雷凌空震动山河。

    营座给大家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带着全营进入了指定的作战地域。

    这个地点位于石牌要塞的正前方,在地图上被称为18号阵地。整个区域以131.8高地为核心,是战区筹划的战役支撑点,已预先设置了工事。在它的左侧与后方是一片高矮不一的丘陵,右侧沿着高地的边沿有一条狭窄的公路通向石牌要塞。阵地的前方是一片开阔地带,在开阔地的尽头不规则地矗立着几个小山丘。

    营座对着阵地思量了片刻,下令官兵们分成两部分,一部立刻将高地上的树木伐倒,全部堆积到高地下的公路上设置成路障。另一部分人马则围绕着阵地抢挖一道环形缓冲沟,这道缓冲沟必须挖到五米宽、二米五深,挖出的沟土必须堆在前部,而且两壁要修整光滑,不能有任何便于攀爬的依托物。同时,在每层战壕的通道口设置陷阱并用木排铺垫,方便人员进出。

    虽然不知道营座为什么要这么干,但全营的士兵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命令。当新工事挖设完毕,士兵们正准备稍事休息时,高地上瞭望哨的警报就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日军!前方开阔地带!”

    所有的人都从地上窜了起来,飞速地进入自己的阵地。一个老兵边赶边骂道:“狗日的怎么来这么快?”

    宋林接口答道:“等着投胎!”

    大家听了后嘿嘿地轻笑着,对着他投来欣赏的一瞥。

    吴全有向远处开阔地的尽头望去,一面膏药旗清晰可见,日军先头部队正停在远处对131.1高地的防御设施进行侦察。

    营座也拿着他的望远镜看着这股鬼鬼祟祟的小鬼子,当他看见日军先锋中有人拔出指挥刀向前一指的时候,他颇为不甘地骂道:“小鬼子,算你们走运!”|

    营座心里感到有些遗憾,若是能早点完成工事隐蔽部队,故意向这些前导日军示弱,引诱他们全力向我方进攻,他有十足的把握咬下几块肉来,兴许还能一鼓作气灭了他们。可刚才部队的动作足以引起小鬼子们的注意,再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显然有了很大的难度。

    营长的歪脑筋转了转,命令道:“一待日军进入射程,除了重火力之外,立刻开火!记住了,重火力不准开火!”

    传令兵立刻把命令发布了下去。

    侯信华听到命令之后会心地一笑,他在营座的命令后又加上了两句:“不需瞄准,每人两发,乱枪退敌!”说完话,他便趴在战壕上静静地候着敌人的到来,日军锋线刚刚踏进步枪射程,他马上下令开火。

    只听三连这边先是噼噼啪啪地一阵枪响,接着一连那边也噼噼啪啪地响了一阵,一营人打得全无章法。枪响之后一个锋线上的日军应声而倒,其他人马上卧倒还击。小鬼子还击了两枪之后,估摸着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拿下高地,便不慌不忙地架着伤兵退回去了。

    一见日军撤退,侯信华又赶紧下令开枪送行。这子弹超出了射程越发没有力道,只打得鬼子脚下尘土四溅,却不见一个鬼子伤亡。

    退回去的鬼子并不远遁,而是就地警戒,等候大部队的到来。

    又等了一阵,日军的大部队终于耀武扬威地赶到了战场。他们显然没有把守卫者放在眼中,在开阔地的视线尽头,大摇大摆地把大炮次第排开,连炮位工事都不挖,丝毫不担心会遭到国军的火力反压制。在这些张狂的家伙们看来,摆上这几门大炮就足以把对手吓得望风而逃。

    等到一切就绪,日军井然有序地开始了火力准备。随着轰隆隆的炮声,一发发炮弹带着尖利而恐怖的呼啸由远而近。隐蔽在坑洞里的吴全有,感到自己的内脏剧烈地颤动着,手中的枪早已抓出了汗水,他全身肌肉僵直,恐惧感从呼吸中,从身上的每个毛孔中散发出来。他紧紧地咬着牙帮,努力地让自己坚持下去。日军的炮弹重重地落在阵地上,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冲击波带来的烟尘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大家在大地的震颤中摇摆着身体。

    日军的炮击一直在持续,也不知过了多久,连长侯信华对着大家喊道:“快快快!鬼子上来了!”

    到了此时,吴全有的心反倒平稳了。厮杀对决已经开始,继续害怕没有任何意义。他紧跟着宋林,冒着炮火摸到了战壕边,一抬头就看见了飞速地向他们冲来的日军,炮火卷起的尘土中,敌军刺刀折射的寒光依稀可辨,眨眼间他们就冲到了阵地前面。

    “开枪!开枪!”连长侯信华一边喊一边拿着手枪开火了。

    阵地上顿时枪声大作。

    但是这阵排枪并没有挡住日军,他们马上就冲到了缓冲沟前。凶猛的日军原以为这里是防御阵地的第一道战壕,只要冲过去就能开始攻占阵地。当他们踏上土坎时,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对眼前这道突兀的深沟惊愕不已。无论往左还是往右看,这条沟都看不见尽头。

    跳?还是不跳?

    或者绕过去?

    这一瞬间的犹豫,正是营座精心谋划的。

    侯信华看着站在深沟边沿发傻的日军,兴奋地喊道:“快…”

    “打”字还没出口,早就心领神会的部下,立刻冲着沟边沿的敌人就是一通排枪。

    这是多好的靶子啊!

    吴全有心里兴奋极了,敌人离他是如此之近,他亲眼看见自己枪响之后一个鬼子摇摇晃晃地栽进了沟里。

    “打中了!!打中了!!”吴全有大声喊叫起来。第一次消灭了自己最害怕的敌人,他是多么激动啊。

    但不等他继续兴奋下去,侯信华又再次大声喊道:“手榴弹!!往沟里扔!”

    顶不住近距离密集火力的日军,终于还是跳进了缓冲沟,随后几十颗手榴弹劈头而来。

    在一阵惊雷般的爆炸声里,烈焰裹夹着一个小鬼子升到了半空中,还没等所有人看清小鬼子的造型,接踵而至的气浪就把前沿的士兵全给吹倒了。

    一直沉寂着的轻重机枪也突然开火,弹雨痛快淋漓地向着迟滞在缓冲沟前的日军泼去。进攻的日军眼见情况不对,马上组织撤退。营座下令机枪手截住后退的日军,他心想这口肉不乘热吃进肚子里,下次就不那么好下口了。

    进攻中的日军一下子被打成了两截,冲到阵地跟前的人无法退回去,被守军从容的点射打得人仰马翻;后续部队被机枪死死地挡住,就连迫击炮也无法架设。远处的日军重炮只能干着急,双方纠缠得如此之近,再开炮只怕会误伤己方。

    被困在阵地前的一个日军军官大叫一声,挥着战刀站了起来,指挥部下对着守军扔出了一轮手榴弹。一时间,阵地前沿被一阵浓烈的硝烟笼罩住了。当硝烟散去之后,阵地前沿的日军全都跳进了缓冲沟中。

    见阵前的敌人都落进口袋了,重机枪把枪口一抬,对着撤退的日军屁股一阵狂扫。

    “快,消灭沟里的残敌!”侯信华组织人员往沟道里扔了不少手榴弹。恼怒的日军开始了报复性地炮击。为了不伤到自己人,炮弹大多打到了高地的脊线附近。


    日军的炮火虽没有对正面阵地造成什么伤亡,但起到了很好的干扰效果。战壕里的队伍混乱起来,大家开始急着躲进藏身之所。侯信华十分清醒,如果此刻不把鼻子底下的日军消灭干净,无异于与蛇同卧。他大声喊道:“快下去!把沟里的鬼子灭了!”

    宋林听到连长焦急地喊声,转身吼道:“有种的跟我走!”

    说完,他就往阵地后面的通道赶去。吴全有也跟在宋林的后面,他们几个还没摸到通道口,就听见那边传来轰轰的手榴弹爆炸声和鬼子呀噶叽叽的叫唤。

    鬼子在沟底下沿着缓冲沟一路摸到了通向第二层工事的通道,守在通道口的国军兵力少,慌忙中忘了抽掉踏板,给了日军可乘之机。但守卫者地形有利,鬼子冲了几次也未能冲进来。双方就在通道的两边互扔手榴弹,一时都无良策。

    好在宋林及时赶到了,他一看情形马上爬出战壕,想沿着坡地到鬼子的头顶上去丢炸弹。鬼子那边也不笨,有两个家伙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也爬出了深沟,准备对这边的人来一个偷袭。于是两路人马在坡地上碰到了。宋林这边人多,吴全有还没看清楚鬼子啥样,那两个家伙就被宋林几个连枪带刺刀的给打翻在地,一脚踢回了深沟里。

    宋林领着大家逐段地清理缓冲沟,直到把所有的手榴弹都扔光,他们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往深沟里探察动静。

    深沟里一片死寂,布满了恐怖的景象。小鬼子的尸首乱七八糟地散布在沟道里,残破的肢体被气浪冲得到处都是。

    确认鬼子都被消灭干净了,宋林这才带着大家折回了防炮洞。

    日军的炮击没有停顿,炮火从山脊线附近移回了防御工事正面。

    炮击又持续了十来分钟,才戛然而止。阵地上又安静下来,宋林小心地钻出防炮洞,趴在堑壕沿观察远处日军的动静。只见败退的日军在阵地上来来回回地跑动,扬起一阵尘土,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

    正当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远处日军身上,老班长李喜才却突然跳到堑壕外,豪情万丈地吼了一声:“小鬼子——,怕了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啸穿透天地,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就连对面的小鬼子也忍不住停下来看了看这边的动静。

    李喜才见自己的一声吼啸竟然有如此大的效果,不禁意气雄发,他叉着腰冲着对面的小鬼子们一阵仰天大笑。这笑声极有感染力,把男人们心底深处那笑傲疆场的英雄气概都燃动了起来。大家争相爬到堑壕外,冲着对面的日军振臂呐喊跳跃欢腾,把手中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挥舞得虎虎生威,胜利的喜悦激动了每一个人的热血。

    在大家都忘情生死的时候,唯有连长侯信华一个人不停地命令全连注意隐蔽。他心里清楚,若是这时候日军来几发冷炮,不知道要白白牺牲多少人。他一边喝斥着手下的排长们,要他们把士兵收进堑壕,一边亲自动手拉进来几个。

    侯信华的担心并非多余的,他的命令下了不到一分钟,空中就传来了咝咝的呼啸声。老兵们见势不妙,争相往防炮洞里跑。有几个来不及进洞的士兵,被冷炮掀了出去。就连阵地上的那面国旗,也被这阵冷炮炸翻了。

    炮击一停,营座的命令就传下来了:“把国旗给我竖起来!”

    几个士兵立刻爬到山顶把国旗重新立了起来。日军一见,对着国旗又是一阵集火射击,将国旗再次炸倒。一等日军炮击停止,守军又立刻把国旗重新插到山顶上。双方你来我往,反复多次,直到日军放弃轰击国旗为止。

    阵地上又短暂地安静了一小会。当准备就绪之后,日军急迫地开始了第三次进攻。这一次的炮火准备比吴全有以前经历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几乎每时每刻都有炮弹落在阵地上。巨大的轰鸣声中,一些人的耳膜被震破,耳洞里鲜血直流。

    在这猛烈地轰击中,传令兵带来了营座的命令,他竭尽全力地吼叫着,让一连赶紧派人下到缓冲沟里,伺机运动到阵地的正面去。

    侯信华把任务交给了李喜才,宋林、吴全有立刻跟着他鱼贯而出。在隐蔽部外,飞窜的枪弹如泼雨一般,简直让人无处藏身,好几个人被打倒在隐蔽部的出口。其他人压低身体,紧贴着坑壁运动到了高地背部的缓冲沟内。在这里,李喜才把营座的命令复述了一遍:以主阵地的机枪为信号,一旦敌军靠近主阵地,立刻对阵地前方的敌军进行投弹攻击。

    虽然缓冲沟并不是敌军火力的主要打击点,但也不时有流弹落进来,狭窄的空间里飞舞的弹片、肆虐的气浪所造成的杀伤远比开阔地更大。吴全有觉得这个计划太糟了,要是缓冲沟里多落几发炮弹,估计出来执行任务的人都没有生还的希望。

    李喜才要大家做好准备,尔后他老道地观察着敌军火力的变化。等了一小会,眼见炮弹稀疏了些,李喜才咬咬牙,带着大家冲进了缓冲沟的正面。吴全有一面在敌军的尸体中穿行,一面祈祷不要被流弹打中,要是死在这里那就太冤了。就在大家埋头前进之际,主阵地上的机枪突然开火了。

    正在紧张前行的人无不猛然一怔,随即掏出手榴弹就往外甩,有的人甚至同时甩出去了两颗。不等手榴弹飞出缓冲沟,李喜才就大喊:快撤!所有人扭头就往回跑。跑出几步后,缓冲沟外响起一串爆炸声,飞起的尘土如同雨点一般直往大家的脖子里钻。沿着缓冲沟跑回出发地之后,大家的身后又响起一阵连续的爆破声,强劲的气浪沿着缓冲沟的两壁滚滚而来,似乎是敌人在组织火力对缓冲沟进行清理。

    宋林把拳头一握,高兴地说道:“看样子,我们打中了!”

    他的话消去了大家的紧张和不安,所有出击的人顿时都觉得刚才的冒险是值得的。

    但这样的反击并不能把敌人打退,厮杀声取代了停歇下去的枪炮声,日军终究还是越过了缓冲沟,敌我在正面阵地上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

    在即将加入拼杀的时候,宋林拉住吴全有,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你记住了,等会跟着我!不要去拼刀子!就在我旁边打掩护,我跟鬼子干上的时候,你就瞄着他的大腿打!知道吗——?!”

    最后的一句话宋林说得非常有力,好像很担心吴全有不明白。吴全有看着宋林使劲地点着头,心里涌出一股感激的暖流,他知道宋林担心他个头太矮,怕他遇上鬼子会吃亏。

    白刃战的场面极为混乱,在第一道战壕的里外,到处都是结对厮杀的人,一时看不出倒底有多少敌人冲了上来。这时,一直沉寂在高地反斜面的我方迫击炮开火了,炮弹持续地落入日军的后续部队中,把冲击的日军打成了两半。日军为了跨过缓冲沟,临时捆扎了几块跳板用于铺设通道,这限制了日军的进攻路线,主阵地上的轻机枪及时地锁住了它们,冲到近前的日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马被守军割裂,日军的第三次进攻注定要失败了。

    吴全有端着枪紧跟着宋林,一个小鬼子冷不丁冲到宋林跟前举枪唰唰唰连刺三枪,亏得宋林反应很快,他一边招架一边后退,让出半个空挡,吴全有一见有机可乘,对着这家伙的大腿就是一枪,只听对面嗷的一声,再刺出来的枪不但矮了半截还明显没了力道。宋林快速移动脚步,转到这家伙的侧面,很轻松地拨开他的刺刀,一下子把这家伙捅倒,不等他拔出枪来,吴全有又上去补了一刀。

    宋林见对方已倒,马上去寻其他的敌人。吴全有一拉枪栓,却发现李喜才被一个小鬼子给打倒了,他赶紧跑过去,只见骑在李喜才身上的小鬼子壮得像头熊,力气明显比李大哥大很多。这家伙只用一只手就把李大哥掐在地上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正在努力地扒拉一块石头,想用它把李喜才的脑袋打出个窟窿。

    吴全有冲到两人的近前,挺枪就刺。正与李喜才生死相搏的小鬼子也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他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吴全有一眼。这眼光中满是恶毒的杀气,在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竟然让吴全有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吴全有刺下去的力道无形中减了两三分力气,因此刺刀只插进去一半,也没能扎到鬼子的要害。小鬼子吃了这一刀,眼睛鼓得更加凶狠,他对着吴全有张嘴吐出一句八嘎!就像要把吴全有吃下去一样。

    他松开李喜才,一把抓住吴全有的枪,面目狰狞地想站起来。吴全有下意识地就想把枪拔回来,哪知一扯两扯竟然没有扯动,吴全有一下子就慌了,他傻乎乎地看着鬼子站了起来,两个腿肚子不知不觉地打起了哆嗦。

    一个身影快速地冲到了两个人之间,白刃干脆地刺进了小鬼子的肚皮,非常利落地拔出来,紧接着对着鬼子的胸口又是一刺,直到把这个鬼子刺倒在地。

    这一连贯的动作不到两秒钟,鬼子倒地的时候,吴全有甚至还没有看清楚这个黑影是谁。

    这个及时出手相助的人,怒气冲冲地对着吴全有吼道:“慌什么?!怕什么?!”

    这句话让吴全有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羞辱感,脸上麻辣火烧臊得无脸见人。不仅因为帮他解围的人正是相互间势同水火的侯德贵,还因为他刚才居然被一个半死的鬼子吓得哆嗦。

    李喜才这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不停地咳嗽,努力地想恢复过来。他捡起枪踉踉跄跄地走到吴全有的身边,用力抓了抓这个把兄弟的肩膀,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他对吴全有说:“干得好!”

    这句话并不能减轻吴全有心里的负担,刚才的举动实在太丢人了。

    战场上厮杀还在继续,李喜才扫了一圈,拉着吴全有往宋林站的地方赶去。

    宋林起初并不知道吴全有跑到老班长那去了,所以再次接敌的时候,差点吃了大亏。好在他的反应很快,总算抵挡了过去。与他照面的鬼子虽然比他矮了半头,但一直没露出什么破绽,两个人势均力敌地拼了好一会,也没分出个胜负。李喜才带着吴全有赶到以后,以三对一,马上就把这家伙解决了。三个人随即结成一组,采取以多打少的方式,又消灭了两个鬼子。

    敌军的进攻进入了尾声,眼见取胜无望的日军再次后退了。

    半个小时的战斗让守军筋疲力尽,一等拼刺结束,吴全有就累得躺在了地上,虽然喉咙里干渴难忍,但他连拿水壶的力气都没了。宋林满脸大汗地跪在他旁边,一边喘气一边劝他赶紧起来。已经躲到战壕里的李喜才也着急地喊:快下来,当心鬼子打冷炮!听到老李这么说,吴全有不得不一步一挪地回到了隐蔽部。

    乘着战斗的间隙,连长侯信华对战事稍稍做了总结,又特意把老李宋林以及吴全有三个人好好地夸奖了一番,并说要给他们报功。

    侯信华的话音刚落,大家就听到侯德贵冒出两声冷笑,弄得大家诧异不已。宋林最见不得他这种德性,怒火腾腾地站了起来想去找对方问个明白。李喜才赶紧拽住了宋林的手腕,听到嘲讽后满脸愧色的吴全有也赶紧拉了拉宋林的衣服,宋林回头看了看两个把兄弟,领会到其中有什么蹊跷,只好咽下这口气又坐回了原处。

    侯信华虽然对侯德贵和宋林的举动有些奇怪,但在这时候仔细寻究似乎不利于作战,于是他也假装糊涂,继续做了一番战斗点评。最后,侯信华命令大家抓紧时间打扫战场,他自己则赶往营部领受任务。

    等人走开了,宋林问吴全有怎么回事,吴全有只好把自己刚才拼刺刀露怯的事情说了一遍。宋林听了之后,半晌没言语,默默地拉着吴全有打扫战场。这反而弄得吴全有愈发难受,他嗫嚅着希望宋林能说点什么。

    宋林叹口气,对吴全有说:“你天生就不是打仗的料,今天上午能熬过来就算不错了。”

    宋林的话让吴全有十分宽慰,他说道:“宋林哥,只要跟着你,我心里就踏实。”

    宋林笑了,搂了搂吴全有的肩膀,对他说道:“只要你在我边上,我心里也踏实。”

    这时候其他打扫战场的人突然都往高地背面跑,弄得两个人莫名其妙。不一会,李喜才也跑过来了,他一看见两个人就赶紧叫唤:“还不快去拿饭,今天吃红烧肉!”

    如梦初醒的宋林,立即拉着吴全有也加入了抢饭的行列。

    拿破仑说过,士气来自于士兵的伙食。

    如果伙食等于士气,那么天气就是一种变量。

    五月正是阴晴不定的季节,就在大家挽起袖子准备在伙食担子前来一场竞赛的时候,阵地上突然刮起一阵南风,把地上的尘土卷扬起来,在大家的眼皮底下给热腾腾的饭菜蒙上了一层灰土。

    几个老兵立刻跳起脚大骂老天不长眼,对这股莫名其妙的怪风恨得咬牙切齿。也有人怪伙夫怎么不给饭菜加个遮盖,一顿好当当的饭菜就这么给糟蹋了!伙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道,有本事叫风别刮,怪他这个伙头军干什么?

    原本落在后面的宋林这可逮住了机会,他顾不得什么尘土,趁着大家还在叽叽嚷嚷,他抢先下手挖了一盆红烧肉出来。伙食担子前马上就乱了,宋林端着肉大声招呼李喜才和吴全有过来,三个人挤在一起美美吃了一顿。

    这是吴全有第一次在集体就餐中吃到红烧肉,这样的事情后来又发生过一次。他晚年回想这两次吃饭的经历时,惊讶地发现它们之间竟然有着不可思议的一致性:两顿饭都发生在苦难时期的尾声里,他在饭后都与自己的上级挥泪而别。

    吃完饭,李喜才既神秘又得意地要宋林和吴全有跟自己走。两个愣头青不知道老班长要搞什么名堂,一肚子疑惑。三个人找了一个不打眼的地方,李喜才左右看了看,十分卖弄地把手腕露了出来,一道亮闪闪的白光把吴全有的眼睛晃了一下。

    宋林叫了一声:“英纳格?!”

    李喜才一把捂住宋林的嘴,压着嗓门说道:“小点声!我知道你懂行!”

    吴全有虽然不懂这手表除了看时间之外还有什么用处,但从这两个人的脸上他能看出这是个值钱的玩意。

    “宋林,这玩意当得了多少钱?”老李边问边把手表摘下来递给宋林看。

    宋林拿在手里仔细地瞄了瞄,诚恳地说:“说不清。”

    李喜才听了这话有些泄气,不甘心地问道:“不值钱么?”

    “不是,我以前见的怀表多,这手表是个什么价钱我说不清,但我估计…得要百来个大洋…”

    吴全有和李喜才听了这话差点没晕过去,就这么一块小小的玩意就当得了一斤烟土?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问道:“这么贵?”

    “如果是防水表,价钱可能还要高。”

    这下,两个人光张着嘴巴不说话了。

    看着两位把兄弟不说话,宋林又补了一句:“这表得好好保存,要是把镜面磨花了,得损失不少钱。”

    李喜才听宋林这么一说,马上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小心地把这块手表包好,放进了挎包里。

    吴全有羡慕地问道:“李大哥,这是哪来的啊?”

    “嗨,还不就是底下那个深沟里么?那里面的小鬼子都被炸得血乎隆通的,大家伙都不愿下去,我就一个人去翻了翻。”

    吴全有一想到深沟里残肢四散的场景,胃里就鼓动了几下,一股酸水直往喉咙里冒。他想,这种战利品不要也罢。

    宋林说道:“李大哥,没别的事我们俩先走了。”

    “等一下,我有事要说。”李喜才把两人拦了下来,表情严肃地继续说道,“照今天这仗势打下去,我估计营座是想与鬼子往死里拼了。上午这两把仗,赢得有些侥幸,再往后只怕会越来越激烈,我们几个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

    宋林和吴全有看着李喜才,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老李接着说道:“我想啊,大家都把命送了,有些不值。我们三个怎么也得留个种吧。你们说呢?”

    宋林和吴全有互相看了看,先后答道:“大哥,你说怎么办吧。我们都听你的!”

    李喜才一时没说话,虽说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要此刻决定留下哪个人活命,实在不好开口。

    吴全有见两位大哥都面有难色,先提议道:“要不,我们抓阄?抓到谁就是谁,没什么好埋怨的。”

    宋林不想抓阄,李喜才也不想。他们各有各的想法。

    宋林想让吴全有活下去,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吴全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要是自己万一死了,把顾红托付给他,他一定会拼尽全力把顾红救出来。再说,拖着吴全有当兵吃粮的也是他自己,如果不能保住吴全有,宋林觉得自己的良心说不过去。

    李喜才希望能留下宋林,他看得出宋林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他会认字,作战勇敢,见过世面,信守承诺,对待结义金兰重情重义。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宋林都是托付后事最好的人选。相比之下,吴全有的能力差强人意。这么些年,如果不是宋林一直在照顾他,只怕他的小命早就丢了。

    宋林开口说道:“还是你和李大哥抓阄吧,你们两个我都相信,我就不来了。”

    “宋林哥,别这样,我……”吴全有有些急了。

    “哎呀,抓什么阄啊,”李喜才打断了吴全有的话,“我是副排长,难不成打起仗来还躲在后面?真这样,不等鬼子来,营座都会毙了我。要抓阄也是你们抓嘛!”

    “不,我不抓阄,全有还小,就保着全有吧!”

    “宋林哥,还是你留下吧,顾红的事还指望着你呢!”

    “没了我,你也会想出办法,我相信你!”

    “宋林哥,我无牵无挂,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你不一样,你有能耐,你留下吧……”

    李喜才在一旁见不得两兄弟争下去,开口说道:“都别争了,还是我来定吧!”

    三个人沉默下来。

    李喜才一手拉住一个,慈爱地看着两个年轻人,感慨地说道:“你们都是好样的,我老李没有白跟你们结义一场…自古长幼有序,就定了全有吧!”

    吴全有流着泪对宋林和老李喊道:“大哥,二哥,我…怎么担得起…你们这份情义…”

    李喜才擦了擦吴全有的泪水:“哭什么?像个姑娘家…”他摸了摸两张年青的脸,慈爱地说道:“也就是做个准备,我们和小鬼子谁死谁活还没准呢!”

    李喜才把身上的挎包取了下来,对着吴全有嘱咐道:“我当兵这些年,弄的钱不是嫖了就是赌了,没剩下什么。加上你们后来存在我这里的战利品,这包里还有两斤烟土、一块洋表,以及十五个大洋。你小心看管好,这是我们大家拿性命换来的,不要便宜了外人。万一我和宋林不在了,这些东西你就自己留着。等哪天打完了仗,你有空就去寻寻我的家人,看看还有没有人在。如果我家老婆孩子还在,你把我的那份留给他们养老,也算我尽了一点责任。”

    宋林也嘱咐道:“我要是死了,我那份都归你,你一定要想办法把顾红救出来,总之一句话,顾红就托付给你了。”



十八章 勇者留名  
相关:    亚历山大四世  长生者仙  超神当铺  万古神帝  
(快捷键←)上一章 ↓返回最新章节↓ 下一章 (快捷键→)
 
版权声明: 好书友老兵远去十八章 勇者留名所有小说、电子书均由会员发表或从网络转载,如果您发现有任何侵犯您版权的情况,请立即和我们联系,我们会及时作相关处理,联系邮箱请见首页底部。
最新小说地图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1.262s 3.7181MB

搜"老兵远去"
360搜"老兵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