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远去 十二章 两个小兵的夜袭

    正在河这边焦急地等待着宋林音讯的吴二丫，突然在暗夜中被一道冲天闪起的火光惊动了，接着剧烈的爆炸声传到了他的耳中。不等火光消失，对岸就响了一枪，弹道的痕迹清晰可见，瞄准的方向正是河滩附近，这显然是针对宋林的，此刻除了他，还有谁会在那？吴二丫不由得一阵惊慌，心想坏了坏了！

    吴二丫惊慌的原因倒不是胆小失措，而是这道火光出现在了他预料之外的方向。这河水的水流太急，把宋林带到了下游，爆炸发生的位置离吴二丫足有五六百米的距离！

    吴二丫来不及多想，他跃出自己的隐蔽位置，在奔跑中抬枪朝着对岸火光闪现的方向，打了一枪过去，希望这一枪能起到掩护宋林的作用。

    同时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宋林！宋林！”这喊声因为心急而走了音调，令河两边的空气更加紧张。可宋林并没有答话，回应他喊声的是对岸的日本兵发出的尖厉的喊叫声：“贴崎——贴崎哟——（敌人来袭）！！”

    随着这尖厉的叫喊声，下游的己方阵地上也传出了清脆的枪响，一道醒目的弹痕朝着河对岸飞了过去。吴二丫不知道这是谁开的枪，但清楚开枪的人必定是另一个连队的哨兵。不一会，对岸又闪腾起爆炸声，火光格外夺目。隔了一会，又是一声巨响。吴二丫心想，宋林倒底出什么事了？

    宋林没想到日军在河滩上埋设了地雷，否则他不会如此的冒失。好在他扔得够远，地雷并没有伤到他，但冲天而起的火光还是把他惊得愣住了。紧接着就是日军哨兵的枪声，那个日军哨兵冲着爆炸的方向开了一枪，可能是因为看不真切的缘故，他误以为河中的暗处藏着敌人。但这一枪也把宋林吓得够呛，因为这个日本哨兵离他实在很近，就在他的左前方，两人间隔的直线距离最多只有十五六米，鬼子枪口冒出来的火花在暗夜中足有碗口那么大！要不是刚才的举动，把小鬼子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另一个方向，让这家伙背对着宋林，那么此刻宋林必定处在他的视线之中。如果是那样的话，以这个日本兵的经验，刚才的那一枪是断断不会跑靶的。

    对岸的枪声和叫喊适时地提醒了宋林，他来不及庆幸自己命大，赶紧一拉手榴弹，照着自己印象中的敌军位置就投了出去。不等第一个手榴弹爆炸，立刻又拉响了第二个，正准备扔出去的时候，耳中听到了日本兵的叫声，他马上改为循着声音投掷。投弹之后，宋林明白河滩上有暗雷，不敢再抱夺枪的幻想，也顾不上观察自己的战果，赶紧扭身往河里扑。

    河对岸的第二声枪响显然起了作用，虽说不一定打伤了这个日本兵，但让这家伙以为自己的位置暴露了，他不敢再做大幅度的战术动作，也顾不得打照明弹，而是赶紧趴着换地方，这为宋林撤退提供了宝贵的几秒钟。

    当宋林扑进河中的时候，手榴弹爆炸了。火光照亮了他回去的道路，他拼命地游，已顾不得会不会引来敌人的注意，只觉得这会能尽快脱离战场就好。伴随着第二次爆炸声，一个黑不咙咚的家伙掉到了宋林身边，这家伙在水面上弹了一下，发出怪怪的声音，像个大缸子一样旋了旋，就消失在黑暗中。游了好一会，宋林才想到刚才的物件是个钢盔。他想，莫非我把那家伙炸死了？

    不久之后，河面上亮起了照明弹。宋林赶紧乘着这机会辨明了一下方向，深吸一口气，把头沉到了水下，向着对岸潜了过去。

    此时，对岸的日本兵已迅速进入了防御阵地，他们在照明弹的光耀中，对着河中的一切可疑目标开枪射击。一时间，河面上弹雨如梭，飞火如蝗。

    照明弹升起来的时候，吴二丫已跑到了刚才宋林下水的正对面。一看到半空中升起的亮光，他立刻趴了下来，见敌人正对着河面打枪，吴二丫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些，预感宋林可能没被敌人抓住。但他找来找去，在河面上却看不到宋林的影子。吴二丫清楚宋林现在正处在最危险的境地中，若不为他做点什么，只怕宋林会被打死在河里。于是，吴二丫瞅准对岸火光直闪的地方打了一枪，期望能把火力引开，起到掩护宋林的作用。

    吴二丫对自己的枪法，并无多大的把握。况且，在黑暗中射击，要想不跑靶，得看你平时下了多少能耐。不过，他的这一枪有如神助，居然直奔那火舌而去，一下就把敌人的机枪打哑巴了。见自己真打中了想要的目标，吴二丫也大感意外。不过，没等他高兴起来，对岸的火舌就再次冒火，且这一回它放过了河面，直接冲着吴二丫来了。

    好在敌人刚才并没有看清楚吴二丫的方位，只是凭着感觉进行还击，飞来的一连串子弹带着吓人的声音，钻进了吴二丫身后的泥沙里。吴二丫赶紧往前爬，想绕开弹着点，可鬼子机枪就像指示标一样，一下子把好几处的火力给引了过来。不仅如此，鬼子的照明弹也冲着这个方向打过来了。再这么下去，吴二丫就要变马蜂窝了。

    眼见就要陷入绝境，吴二丫身后的河岸上适时地开了一枪，如同吴二丫已转移了阵地一样。不仅如此，这个拔枪相助的人还连续变换阵位频频射击，子弹虽打得没什么准头，但马上把敌人的火力引到河岸上去了。

    吴二丫赶紧利用这机会往前爬，一直爬到河里才停下来。他把自己藏进河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心存感激地向河岸上看了一眼，期望自己能有机会好好报答这位救命恩人。

    宋林潜了一段后，伸出头来换了一口气，一发照明弹正好在他的前方直线下落，宋林赶紧再次深潜，顺着水流变向而游。这照明弹把他的半个身子衬得清清楚楚，日军的子弹立刻飞蝗而来。幸亏宋林反应很快，及时逃出了致命的火网。

    吴二丫藏在河边上，看着河岸上的人英勇地孤军奋战，眼见日军的火力铺天盖地地冲他而去，直至将他压得无声无息。吴二丫心里焦急万分，不知道这个出手施救的人生死如何。

    就在这时，沿着吴二丫的一线河岸，突然枪声大做。他的防区与身后的防区，几乎同时开火，目标直指对面日军。看样子，全营的人都赶来投入作战了。

    当宋林再次伸头透气的时候，已经没人再盯着他了，双方的子弹在他的头顶上方飞来飞去。他放下心来，觉得此刻立即上岸并非好事，不如先游到岸边，等两边的人停了火再说。就在他快要游到岸边的时候，日军朝着这边河岸连开数炮，宋林清晰地看到，火光中有一个人的躯干被炸得四分五裂，飞扬到半空中，最后在水面上砸起一阵水响。宋林不敢去想这个人是谁，心中充满了愧疚之感，他清楚这个人无疑是为了他而牺牲的。

    日军的炮火起到了明显的效果，吴二丫这边的枪声马上稀落下来，不久就归于沉寂。而对岸的日军却更加来劲，他们耀武扬威般地继续发泄了一阵，直到这边也咚咚地还了两发冷炮，日军这才老实下来，收敛骄横的气焰休战回营。

    宋林趴在河滩上，感到自己已是筋疲力尽，这一夜对他来说，真是太漫长了。他想，这回去以后，等着他和吴二丫的会是什么呢？要是长官知道，他是因为吴二丫丢枪，而私自渡河，继而引发双方混战造成了部队伤亡，这担子只怕不是几十军棍担得下了。弄不好，两个人都得吃枪子。

    他仰面看着黑暗的天空，思绪飞到了自己的家人身上。他想起逝去的爷爷父母，想到衣食无忧的童年，想到葬送家产基业的那场灾祸，心里不由叹息了一声，是不是他们宋家人生来就有招灾引祸的血统呢？又或者，是天道如此？

    想到这里，宋林起身坐了起来。“不，”他心里说，“既不是天道，也不是血统，只不过是这个世道的产物罢了。”

    枪声沉寂了很久之后，吴二丫都没有轻举妄动。直到河岸上，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地呼唤他的名字，吴二丫才从浅水中爬出来，一边轻声应答，一边朝着喊他的人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对方的面前，吴二丫才想起来，这个人是唐保余。

    “刚才开枪救我的是你吗？”

    吴二丫听到唐保余轻轻地一笑，开口反问道：“你这回和宋林又闯什么祸了？”

    吴二丫见周围有其他人，不敢把事情说出来。他问道：“你瞧见宋林了么？”

    “没有啊，你没看到他吗？”

    吴二丫急了，马上折回河滩上，顺着下游一边找，一边喊。黑暗中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找到了安全回来的宋林。

    两个无亲无故的人，再次共同经历了一次生死与共的考验。

    吴二丫抱着宋林就哭，宋林安慰道：“我都回来了，你还哭什么？”

    吴二丫抽抽噎噎地答道：“我开始哭，是以为你死了…现在哭…是好开心…好开心…”

    唐保余在一旁也很为这两个小鬼感动，他劝他们赶快归队，并颇为善意地提醒道，三连要是发现少了两个人，只怕会给其他人引来更大的麻烦。

    宋林听了这话，很快冷静下来。他谢过唐保余，拉着吴二丫从一连的防区径直穿过，回三连报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