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在中央陆校的培训班里坐卧不安,一连好几天他的眼皮都跳个不停。一会是左眼一会是右眼。他反复地猜测这是凶兆还是吉兆,被搅得心神不宁。
直到他收到吴全有捎来的信件,他才知道顾红已经被救出来了。这个消息令宋林感到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这位平日畏畏缩缩的兄弟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大的能耐。他不相信地连续询问了捎信人好几遍,见到对方每次都十分肯定地回答,这才确信吴全有干成了这件难度极大的事情。
但他随之也产生了巨大的疑问,吴全有是怎么办到的?
宋林向军校教育长请假,急切地想回去见见吴全有和顾红。但教育长始终不答应他的请求。宋林不得已,只得怏怏地托人转告吴全有,待他受训结业,一定设法在奔赴前线之前,赶去看望他们。
又过了一个多月,宋林终于结束了军校的培训,他被重新分回了十八军当连长。经过教育长的首肯之后,宋林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搭上一辆后勤处的军车,先往吴全有的驻地赶去。
在医院里,他见到了身体虚弱的吴全有,以及陌生而又熟悉的顾红。他忍住眼中的泪水,亲切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激动地抱住了她,却没有留意到吴全有脸上难过的神色。
他拉着顾红站在吴全有的床边,兴奋地夸奖着他,嘴里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面对着身边泪水涟涟的顾红和欲言又止的吴全有,宋林没有察觉出一丝异样。他太激动了,他从没有想过吴全有竟然能孤身一人把顾红从妓院里救出来。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才把话题转给吴全有,他拉着他的手,问他是怎么把顾红救出来的,倒底用了什么法子?
在宋林看来,一个人若是做出了一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必然是很乐意向所有人倾诉的。因为这不仅令倾听者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也让诉说者的虚荣心得到了更大的满足。
但吴全有仅仅只是把他见到黎甲头的妹妹刘夫人,以及如何得到曹涌泉的帮助,简单地说了一遍。在他的话语中,丝毫没有透露出一个孤身救人者应有的自豪与得意。
在这奇怪的氛围中,罗医生走了进来。
吴全有连忙把罗医生介绍给宋林,并告诉宋林说,自己前往恩施的路费都是罗医生救助的。
宋林听完吴全有的话,连忙扑通跪下了,他不顾罗医生的劝阻,一定要给罗医生磕头致谢。他对着罗医生说道:“古人云,医者父母心。在这乱世之中,我们三兄妹还能遇到罗大夫这样的好人,实在是老天的恩赐!”
罗医生把宋林拉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宋连长客气了,我不过是做了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我能做的,也就是这点小事,比不上那些真正能救民于水火的人。”
罗医生说完话,扶起宋林和他拉了几句家常,查看了吴全有的伤势后,准备去别处查房,临走时他对顾红说道:“你也该去打针了。”
宋林听到罗医生的嘱咐,有些奇怪地问道:“顾红也病了?”
罗医生被他问得一愣,他看了一眼吴全有,没有搭腔解释,而是赶紧走了。
宋林回头看着顾红和吴全有,病房里出现了一种难堪的气氛。
吴全有知道事情迟早要说的,便对顾红说,你先去打针吧。
顾红顺从地走了。
等到顾红出了房门,宋林疑惑地问道:“怎么啦?”
吴全有不敢看他的脸,别过头去,低沉地说道:“我去晚了。顾红被人糟蹋了,她…她还染上了脏病!”
一直处在喜悦中的宋林晕了过去。
吴全有赶紧下床把宋林扶了起来,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弄醒。张开眼睛的宋林,茫然地看着病房的墙壁,脸色苍白,如同得了一场大病。他半依在床脚,想尽量把自己缩到角落中去,他急促地呼吸着,如同被什么堵住了胸口。
他不理睬吴全有的问话,浑身一阵阵颤抖,两个拳头被攥得青筋暴跳,似乎一个人在挣扎。过了良久,宋林对着老天哭喊道:“我们为国家卖命…可…他们…在后方…糟蹋我的妹妹!…为什么啊?!…”
宋林在病房里失声嚎哭起来,那痛苦的喊叫,撕碎了人的肝胆心肺,在一旁的吴全有也忍不住热泪长流。直到顾红回到病房,两人都无法停止哭泣,三个兄妹再度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病房外,伤员们来来去去,不知道这里又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情。
第二天,宋林走了。
一夜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临走前,他对吴全有交代道:“从今往后,有谁敢动她一下,你就给我杀了那王八蛋!”
两个月后,宋林从前线让人捎回来一些美国罐头,要吴全有转交给院长和罗大夫。此后,他又陆陆续续地托人带回来一些银洋和其它的稀罕货,什么美国香烟、打火机、鸭绒睡袋、皮靴、巧克力、咖啡、方糖、奶酪、炼乳等等。一时间医院里的伤员都知道吴全有顾红俩兄妹有个很有能耐的大哥。
宋林这么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吴全有和顾红在医院里成了很受欢迎的人。医生护士也对他们另眼相看。每当部队派人来医院征召康复的伤兵归队,院长和罗医生都会告诉前来接洽的军官,吴全有的枪伤没有康复,需要继续治疗。
事实上,吴全有背部的伤口虽然时好时坏,但是却并不妨碍他继续服役。
借着宋林的照顾,吴全有在医院里悠闲地过了一年多。到最后,院长干脆把吴全有留在医院本部当了一名勤务兵。
顾红在医院里,很受大家的喜欢。不过,也曾有过几个不知高低的伤兵痞子作弄过她。遇到这种情况,吴全有就从护士那里借支特大号的注射器,借着打针的名义,每天给这些家伙的屁股里打上两针的蒸馏水或是稀释的药水。每个被这么收拾过的兵痞子,无不要趴着睡上两三天,就连下床走路也极不自在。如此一来二去,再没人敢欺负顾红了。
吴全有也很关心宋林在前线怎么样,他担心宋林为人善良,会镇不住军队里那些兵油子。有一天,他向一个到医院里送物资的士兵,宋林在部队里过得怎么样。
这个士兵笑了笑,说宋长官可是个人物。
吴全有问他,你高看我大哥了,他那人心善。
士兵就说,宋长官带的连队是鄂西会战里幸存的老兵们组成的。他们战斗力强,把兄弟关系复杂,牵扯到形形**的各级军官。要是派个文弱书生,那肯定镇不住。但宋长官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与其它那些军校里出来的书生不一样,就连师长都知道宋林是个人才。
吴全有觉得这话说得含糊,又问道,他就没有遇到过麻烦?
士兵笑了,说以宋长官的性格,他能有什么麻烦?
吴全有摇头不语,他深知宋林的性格,无论有什么难处,他都不会说出来,而是自己一个人扛。
士兵见吴全有不是很相信他,就说我说个事吧,你听了就明白了。
于是,士兵说起了宋林第一天上任的故事。
当时宋林到军部报到之后,领受了连长的职务。参谋处的参谋好意地提醒他说,这个连队的兵都是老兵,性格凶悍,打仗不怕死,但是闹事也不怕死。
宋林说,我知道了,谢谢长官提醒。
到了连队之后,宋林把全体召集起来集合。老兵们也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想看看这个新长官有什么能耐。
只见老兵们稀稀拉拉地站成三排,一个个摆出满不在乎的神色。宋林在第一排走了一道,指着其中一个面相骄横的家伙说,出列!
这个老兵站了出来。宋林瞟了他一眼,问道:你抽烟吗?
老兵不知何意,说,抽烟。
宋林又问道,带火柴了吗?
老兵说,带了。
宋林说,拿过来。
老兵把火柴递给宋林。
宋林接过火柴,问道:步兵条例要求军人必须刮干净胡子,知道吗?
老兵想了想,觉得不管说知道还是不知道,这位长官都要拿他开刀,就说最近战事频繁,没来得及。
宋林说,知道就好,你过来!
老兵往前走了一步。宋林嗞啦一下划燃火柴,对着老兵脸上的胡子就烧起来。老兵被火柴烫得身子不由一颤,宋林不等他再忍下去,飞起一脚,将老兵踢出去一丈多远。那老兵被踢得趴在地上喘粗气,半天没有爬起来。
宋林扔掉火柴,问道,还有谁想试一下?
整个连队鸦雀无声。
此后,这一帮子老兵就对宋林服服帖帖了。
吴全有觉得宋林的办法虽好,不过未免有些招人恨。
士兵又说,和别的长官比起来,宋长官很不错了。别的部队,有些长官为了树威,叫士兵把地上的浓痰舔进肚子里,还有找茬把士兵活活打死的,想想都叫人害怕。宋长官虽然脾气大点,对下属严厉,可打仗很勇敢,总是身先士卒。不像有些当官的,满脑子装的是姨太太和现大洋。所以,士兵们还是很佩服他的。
吴全有更加担心了,觉得宋林这么干太危险。他心里清楚,宋林这么玩命地博战功,是为了多弄钱早升官。而宋林之所以要升官发财,一方面是为了补偿顾红,另一方面是为了照顾他这个当把兄弟的。但宋林这么做,无疑把吴全有推到了道德的悬崖边。他不仅觉得自己亏欠了宋林太多,更觉得自己不值得宋林这么付出。
士兵劝慰道,吴大哥,你就你放心吧!宋长官好人好命,能打死他的子弹,这辈子都不见得能造出来。
这句话让吴全有的心里有了一点点安稳,他点头说道,也是,打了这么多年仗,子弹还真绕着他走。
这句话其实有很大的缺陷,战场上能杀人的不仅仅只有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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