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远去 三十一章 发财之路

    第二天醒来之后，吴全有对着李湘生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坐在一个不定时的炸弹边上，不知道自己的谎言能拖多久。偏偏李湘生是个勤快的人，他一口一个吴大叔，手脚利索周到殷勤地给吴全有打扫卫生浆洗衣服，还按照湖南的习惯把被子架到院子里晒太阳，说这样能去除潮气。忙完了屋里的事情之后，他又很谦恭地跟吴全有打个招呼，一个人自觉地跑去帮着顾红做事。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一个多月，吴全有感到自己在宿舍里如坐针毡。特别是李湘生开口喊他吴大叔的时候，吴全有的脸皮就更加挂不住了，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哄骗小孩的无赖。因此，他十分坚决地要李湘生以后喊他大哥，说大家年岁相差不大，不必这么讲究。当李湘生十分不好意思地改称他为吴大哥时，吴全有感到自己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毕竟当哥哥的哄骗小弟弟是常有的事情。

    即便李湘生改了称呼，吴全有依旧觉得难过。当他每天一看见对方那探询的眼神，他就心里发虚，连说话也变得不自然。他不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把李湘生先打发回去，只好每日早早起床躲到大街上瞎逛，并尽量地多晃悠一阵，免得见了李湘生不知道说什么。

    在大街上晃荡了一个多月的吴全有，始终想不出法子把把金条弄回来。这叫他越来越烦躁。

    这一天，照例上街躲债的吴全有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家戏院。眼见着各路人士有说有笑地往里走，他的心里直痒痒。吴全有在戏院门口犹犹豫豫，进去吧怕宪兵找麻烦，不进去吧在外面瞎溜溜真是没劲。

    忽然有人用力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吴全有被人冷不防这么一拍，着实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正想对这个家伙开骂，却听见一个似曾听过的声音笑嘻嘻地问候道：“你小子还真是命大啊！”

    吴全有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是几个穿着空军制服的。他心里想，我不认识空军的什么人啊，就是在马路上帮着打架的也没空军什么人啊？

    他对着这几个空军的家伙扫了一遍，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又把人看了一遍，然后气呼呼地叫道：“你们瞎眼了吧？乱认什么亲戚？！”

    空军的家伙们哈哈大笑起来，吴全有更加生气了。他想，妈妈的，想欺负老子怎么的？

    一个肩膀上挂着中尉军衔的军官从空军这伙人中走出来，他摘下墨镜走到吴全有的面前，很亲热地问道：“吴老弟，当了英雄就翻脸不认人啦？当年大家可都是从石牌那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哦。”

    吴全有这才看出来，说话的人正是当年一个团里的袁鹏。他立刻用力打了他一拳，高兴地说道：“切，你换身皮就神气了？”

    两个老战友在马路上热烈地拥抱着，都为对方还活着而高兴不已。两个人刚说了几句话，戏院的铃声响了，大戏即将开锣，袁鹏拉着吴全有说，走！我们进去说。

    吴全有在心里稍稍犹豫了一下，觉得今天也不一定就会碰到宪兵，于是他跟着袁鹏跨进了戏院。

    入了戏院，袁鹏的同伴毫不客气地在一张空桌子边坐了下来。戏院的伙计一见一群当兵的来了，赶紧上来招呼。几个人随便点了些香烟花生瓜子红茶香蕉苹果之类的东西，把个八仙桌摆得满满的，然后一边说说笑笑，一边等着开场。

    袁鹏为了不打扰其它人看戏，又叫戏院的伙计拿了两张凳子，和吴全有一起坐到了角落里。吴全有问袁鹏，怎么混进空军去了。袁鹏笑笑说，当初负伤进了后方医院之后，一直发愁伤好了到哪去。要是回原部队，说不定还得上前线。他的命虽说不值钱，可真的就这么死在战场了，他心里还是很舍不得的。

    就在吴全有离开医院去找顾红的时候，医院里来了一个稀客。一个中美飞行大队的飞行员被日机打下来了，他带着伤跳伞落地，被就近送到了袁鹏所在的医院进行治疗。

    袁鹏对日军的飞机恨得咬牙切齿，他并不畏惧地上的小鬼子，可对那些开着飞机耀武扬威的家伙，他就只有仰天长叹了。因此，袁鹏对自己一方的飞行员十分地仰慕。听说自己医院里住进了一个飞行员，他立马赶去探望，并恭谨地称这位小他十来岁的小伙子叫飞将军，全然不顾人家的军衔仅仅是个中尉。在飞将军住院期间，袁鹏一直帮他跑前跑后端茶送水，他这么做并非想捞什么好处，而是从心底里敬佩这些能在天上纵横驰骋的军人。他觉得开飞机的都是有能耐的，不像他一般，就是个大老粗。拿杆枪在地面上冲来冲去，是个爷们就会干。可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飞机是不会听你摆布的。

    飞行员对这位义务照顾他的老兵很感激，他问袁鹏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帮忙。袁鹏说，我没事，你不要谢我！我就是敬仰你们这种能上天入地的军人！今后，你们在天上多打下几架鬼子的飞机，替我们这些泥腿子陆军出出气，就可以了。

    飞行员说，谢谢袁大哥！小弟今后一定奋勇杀敌，为国家民族争光！

    袁鹏说，往后要是有机会，路过飞将军的驻地，还请飞将军能让我这个老粗摸摸那家伙。飞机这东西，我只见过天上的，从没在地上看过，不知道它是怎么飞的。他这么说着，脸上也流露出希冀的神情，仿佛自己已置身机场，正注视着那些铁鹰振翅蓝天。

    末了，袁鹏又信口添了一句感叹，我要是能替那些飞机守几天窝，自己这辈子也算没白当一回兵。

    这话他说说也就过了，并没放在心上。

    不久，这位飞行员伤愈准备归队，袁鹏特地去送他。飞行员对前来接自己归建的军官介绍了一下这个一直照顾自己的老兵，并说道这位老兵想去守飞机。

    那位接收飞行员的军官听到这番介绍，随口问袁鹏，你会开汽车吗？

    袁鹏笑呵呵地说，学过，开得不好。

    军官点点头说：行，你也跟我走吧。

    袁鹏吃了一惊，以为他们在开玩笑。不料，这位军官命令袁鹏赶快去收拾行李，到医院门口上车。直到他跟着这两个人到了空军的芷江机场，袁鹏才相信自己真的加入空军了，他觉得这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吴全有问袁鹏，是不是那个飞行员有什么来头，暗中给你帮了忙？

    袁鹏说，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这样，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说了这么久，又喝了不少茶水，袁鹏感到一阵尿急，他起身去上厕所，要吴全有坐在这里等等，待会他回来再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袁鹏一走，吴全有赶紧专心致志地看起了京戏。台上诸葛亮正唱着　“问老军因何故纷纷议论，国家事用不着尔等劳心”。唱完了这段，诸葛亮就要上城楼了，紧接着就是那段精彩无比的“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正在司马懿高唱“大队人马往西城”之际，一个穿军装的家伙把肚皮贴到了吴全有的脸上。吴全有不耐烦了，他拿手想把这人扒开，一出手却被对方抓住了。他抬头一看，发现是个找茬的。这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吴全有回头一看，身后还站了一个。

    站在吴全有前面的是个牛高马大的宪兵中尉，他对着吴全有厉声喝道：“票呢？”

    吴全有的手被对方捏着，想甩开却又没这家伙力气大。他不得不站起来，外强中干地高声说道：“老子票没有，命一条！”

    这号人宪兵中尉见得多了，他手上一使劲，吴全有哎呦一声，身子就低了半截。他对着吴全有不容置疑地说道：“看你是个现役军人，你自己出去，免得大家为难，怎么样？”

    吴全有没吭声。宪兵中尉见此，以为他同意了，便松了手。

    要换了以前，吴全有肯定乖乖地出去了。但他今天一来无处可去，二来还在这等着袁鹏，再一个他觉得就是真打起来袁鹏的同伴应该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他决定等袁鹏来了再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

    因此，直起腰板的吴全有对着宪兵中尉以同样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老子在这里等人，人来了我自然会走，用不着你瞎操心。”

    宪兵中尉听了这话，脸上挂不住了。他恶狠狠地说道：“给你脸不要脸，找不自在是吧？”

    说完话，宪兵中尉一把揪住吴全有的衣领子，想把这个小个子拖出去教训教训。吴全有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整个剧院里的人都被惊动了。大家顾不得台上在唱什么，全把注意力转到了吴全有和执勤的宪兵身上。

    袁鹏的几个同伴一见被抓的是吴全有，马上围了上来。他们挡住两个宪兵很不客气地质问道：“怎么回事啊？”

    那调门充满了目中无人的口气，估计不比宪兵司令的调调低。

    宪兵们见拦路的是空军人员，没好气地说道：“老子抓的是陆军，干你空军屁事啊？”

    被宪兵拖着的吴全有在心里犯迷糊了，他暗暗地想：咦，宪兵只抓陆军的？

    袁鹏的一个同伴说道：“就干我屁事！”他这么说着，把手对着吴全有一指，接着说道，“这是跟我们一起来的，坐的是空军的专座，你管得着吗？”

    宪兵中尉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你空军的事情我是管不着，可他是陆军的，就是坐在你空军的专座上，老子也管得着！”

    两个宪兵一边说，一边就要把吴全有拖出去。这时袁鹏也从厕所里出来了，他挤过看热闹的人群，挡到宪兵面前，骄横地说道：“他今天是我空军的客人，要抓也是我们空军的人来抓，松开！”

    袁鹏话音一落，就两手一用劲，把抓揪住吴全有衣领子的大手给掰开了。周边围观的人都议论起来，有人悄悄地说道，这宪兵看起来威风，上管天下管地，原来管不了空军哦？

    宪兵中尉听了这议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恼怒得很。他对着袁鹏吼道：“他穿着陆军的皮就是老子管的范围，就是上了你空军的飞机，他也得听我宪兵的指令！”

    袁鹏冷冷一笑，也对着宪兵中尉吼道：“你有胆子试试！”他把吴全有一把推到同伴们坐的桌子旁，对着宪兵中尉叫嚣道：“看清楚了！这是空军的专座！我就不信，你今天能把手伸进我空军的地盘里来！”

    宪兵中尉对自己的同伴使了一个眼色，同伴立刻会意地掏出了哨子，走出戏院大门使劲地吹了起来。

    还在看热闹的人一听见哨声，就知道今天宪兵和空军对上了。他们马上懂事地闪到了大厅的四周，空出场地来留给两方较量。所有围观者无不带着好奇，都在暗自猜测今天这场较量倒底谁会赢。

    一眨眼的功夫，一群宪兵赶到了。他们气势汹汹地舞着警棍冲进了戏院。当见到要对付的人是一桌子来自空军的家伙时，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宪兵们不得不停下手脚面面相觑。他们找到吹哨的宪兵，低声打听怎么回事。知道事情原委之后，这群一分钟前还很威风的宪兵们就像集体吃了黄连，全都无可奈何地盯着吴全有和他周遭那群惹不起的空军官兵，好像围着这个陆军小兵坐着的是一群扎人的刺猬。

    两边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肯认输。唯有吴全有心里叫苦，他不知道为什么宪兵惹不起空军，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离开袁鹏他们，就会被宪兵整死。到那时候，又该去找谁来救自己呢？

    双方就这么在戏院里对峙了一阵，像两块狗皮膏药一般相互黏上了。两边的人既不愿在这里大展拳脚自找皮肉之苦，也不愿先低头认输折了各自的威风。如同京剧里最没意思的慢板过门，既无动静也没悬念，弄得连看热闹的老百姓都失去了兴趣，大家觉得还不如看京剧来得有意思。于是，杂七杂八的议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说要干就干，等什么呀？有人说，别霸着戏院，我可是花了银子的；还有人说，痛快点啊，再耗下去就得吃晚饭了。

    掺杂着讥讽和挪揄的议论，有意无意地飘进了空军和宪兵的耳朵里，这些穿着美国呢子的金丝雀们也逐渐有些坐立不宁了，只是事情已经弄到这个份上了，怎么下台呢？

    一个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人出面了。

    他先是走到宪兵中尉的面前，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伸手时手腕间的金表照得人眼睛一闪。递过名片后这人拉开衣摆亮了亮腰间的手枪，自我介绍道：“兄弟是党通局的，姓曹。”他同时把手一指吴全有，“我和那位有点公事要谈。”

    接着他又走到吴全有的身边，双手把拳一抱，很客气地说道：“吴兄弟别来无恙啊！”

    吴全有费了很大的劲，才认出眼前这个衣裳华丽的人是曹涌泉。他立刻也抱拳回礼道：“曹大哥好久不见！”

    曹涌泉故意亮着嗓门说道：“哪里哪里，要不是吴兄弟帮村，曹某哪能在党通局里端饭碗啊！曹某有今天，都是靠的吴兄弟的抬举啊！”

    吴全有心知这是曹涌泉在帮自己脱身，赶紧说道：“曹大哥言重了，小弟当不起，当不起。”

    听了这通话，戏院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无论是宪兵还是空军的这伙人，无不对吴全有刮目相看，就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党通局是什么地方？就是原来大名鼎鼎的中统，是支撑党国安全的两大柱子之一，是对付党国敌人的暴力机构，是南京城里可以只手遮天的衙门。从这个衙门里出来的人都是螃蟹，只会横着走路。能和他们在马路上比试横着跑步的就只有过去的军统今天的保密局了。谁都知道南京城里老百姓怕伤兵，伤兵怕宪兵，宪兵怕谁？

    除了特务还能有谁？

    吴全有能关照这个瘸子进党通局，那他是什么人物？

    宪兵们不敢继续探究下去，空军的少爷他们惹不起，党通局的老爷他们更惹不起。带队的宪兵中尉立刻啪的一声立正站好，对着曹涌泉的后背敬礼报告：“长官既然有公事，那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曹涌泉头也不回，只把手随意地摆了一下，算是做了回答。

    宪兵们赶紧溜了出去。

    等到宪兵一走，戏院里又热闹了起来，看戏的人回到了各自的桌子旁，一边议论刚才的事，一边对着吴全有这边指指点点。戏台上的演员们赶紧重新演出，胡琴锣板一响，诸葛亮又唱起了那段“老军因何故纷纷议论，国家事用不着尔等劳心”。

    吴全有把袁鹏介绍给曹涌泉认识，两个人互相打了一个招呼。三个人先说了一会闲话，后来觉得再呆在戏院里有些别扭，也耽误其他人看戏。于是相互商议之后，三人决定出去找家饭店边吃边说。

    三个人与空军的同伴拱手告辞，一起出了戏院大门。他们信步走了两条街坐进一家看着顺眼的饭店。曹涌泉随便点了几个菜，叫了一瓶花雕酒。见饭店的跑堂站在一旁一脸畏畏缩缩的样子，他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数也没数就丢给跑堂，像打发叫花子一样问道：“够了吗？”

    跑堂急忙挤出笑脸，连声说谢谢长官，赶紧拿着钱下单炒菜去了，那模样好似这三个人会把钱再抢回去一样。吴全有虽然知道曹涌泉性格豪爽，但见他出手这么大方，心里还是有点吃惊，不知道他在哪里发了洋财。不一会，酒菜就端上了桌子，三个人一边吃着一边聊天。

    吴全有袁鹏，为什么那个空军的军官会挑他去当兵？

    袁鹏说，其实也没什么，说白了就是机场想要多招几个汽车兵。当时找个会开车的兵不容易，而且机场地勤的工作很累又没外快，汽车兵宁可去后勤运输部门也不愿去机场。那个空军的军官为了多储备几个汽车兵，就把袁鹏给叫去了。

    曹涌泉好奇地问道，刚才在戏院里，那些宪兵不敢动手抓你们，这是为什么？

    吴全有觉得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于是也鼓着眼睛看着袁鹏。

    袁鹏对这件事情十分得意。他先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小酒，才悠然地说道，这叫做有个好爹不如有个好妈！

    曹涌泉和吴全有听了这话一头雾水，他们不约而同地问道，谁是爹妈啊？

    袁鹏故作神秘地问道，陆军的爹是谁？宪兵的爹又是谁？

    不等两人回答，袁鹏自己解释道，陆军和宪兵都是一个爹，就是蒋委员长！

    曹涌泉和吴全有一拍脑门如梦方醒。

    袁鹏又说道，我们空军可是蒋夫人一手操办起来的，大家都说空军是蒋夫人的宝贝儿子，这可比没妈的陆军和宪兵强多了！

    吴全有说道，敢情我们陆军都是没妈的野种，就你们空军是大老婆养的！

    袁鹏和曹涌泉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吴全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吴全有觉得袁鹏还是没说清楚。他问道，宪兵主掌军事警察，兼掌普通警察。上管军下管民，怎么会管不了空军？

    袁鹏答道，你不知道，就在年初，空军和宪兵在济南干了一架。一个到戏院看戏的地勤，因为没买票吃了宪兵的拳脚，导致空军和宪兵武装械斗。事情越闹越大，最后空军的人被宪兵打死了好几个。当时济南机场的长官咽不下这口气，发通电进行声讨，控诉济南宪兵残害空军飞行员。这个通电得到了全体空军的响应，各地空军宣布罢飞，拒绝协助陆军作战。当时山东战场战事激烈，四十六军、七十三军和十二军正被共军分割包围，可谓局势紧迫。空军在此时罢飞惊动了蒋总裁，他下令由参谋总长陈诚亲自出面解决。经过协商之后，空军与宪兵达成了几条协议，一是追认被宪兵打死的空军官兵为党国烈士。二是调离驻扎在济南的宪兵。三是今后空军自己组织纠察队，宪兵无权盘查空军人员。第四就是今后空军驻扎地域，各娱乐场所都必须设立空军专席，专门招待空军人员。

    听完袁鹏得意的解释，吴全有心想，老子怎么就没混进空军去呢？这差别真是天上地下啊！

    曹涌泉好奇地问道，那济南机场的长官什么来路啊？这么大胆，居然敢号召空军罢飞，他不怕上军事法庭？

    袁鹏说道，他怕什么？当初他在四川执勤，接到通报说我方一架运输机被日机攻击，请求救援。他开着飞机冲上天去，把日机打跑了。你知道那运输机里坐的是谁吗？

    谁呀？两个人同时问道。

    蒋总裁！袁鹏很响亮地答道。

    吴全有和曹涌泉同时在心里惊叹道，牛啊！这哪是什么机场长官，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御前带刀侍卫！

    吴全有又转头询问曹涌泉，曹大哥是到南京来公干？

    曹涌泉哈哈大笑，轮到他开始得意了。他告诉吴全有，自打他投到刘先生门下之后，因为会办事，所以刘先生正式介绍他加入了中统。到了抗战结束，军政系统大肆接受沦陷区的敌伪资产，他也跟着回来了。但是因为他职位不高，所以没能挤进上海的接收队伍，不得已混入了接收南京敌产的行列。

    袁鹏插话说道，南京也不错嘛，何必非要去上海？

    曹涌泉笑笑，说哪里哪里，这南京比起上海，实在差得太多。你不知道，前一阵军统戴老板去上海开会，军统接收专员们开来的汽车把会场周边的四圈马路全都堵死了！这南京穷死了，哪有那种气派，要不然兄弟今天也该有辆车了。

    吴全有问道，曹大哥，你现在长住南京了？

    曹涌泉轻描淡写地说道，来南京之后，随便找几个汉奸要了三四套房子，都不大。改天吴兄弟有空，不妨上我那去坐坐。别的没有，粗茶淡饭还是招待得起的。

    吴全有说，还要你招待我吃饭，那多麻烦。

    曹涌泉说，麻烦个屁，只怕你不来。我到南京之后，接收的敌产虽然不多，但比起一般人家那还是绰绰有余。有几个汉奸实在挤不出东西，让我接收了他们的小老婆。你要是上我家去，我叫她们给你做饭，川、鲁、淮、湘、粤，你想吃什么我叫她们做什么，保管不比金陵饭店的差劲。我要是还早点碰到你，给你弄个日本娘们尝尝也说不定。

    吴全有听了这话，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到地上去。他想，这女人也可以接收？再看一旁的袁鹏，更是鼓着眼睛看着曹涌泉，一脸的吃惊。

    吴全有觉得自己和他们比起来，混得简直比狗还差劲，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里去。看个戏还要躲着宪兵查票，这也太丢人了。想当初，自己也可以央求刘夫人收留他，在刘先生手下混个差事。论关系他比曹涌泉强多了，怎么自己当时就没长后眼睛呢？

    这时候，马路上涌过一支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他们举着标语打着横幅，高喊着“反饥饿，反内战”的口号，向着中山路走去。

    正在饭店里谈话的三个人被街上的游行队伍吸引住了，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大街上。吴全有看见这群游行的人全是一些学生和学者之类的人物，在慷慨激昂的呼声中，那些年轻人沸腾的热血和激情，犹如暗夜中的火焰。

    足足用了一刻钟的功夫，游行队伍的尾端才走过饭店的大门。这是吴全有第三次看见学生游行，他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了，在他的印象里，学生们上街必是出了大事。

    三个人回到桌子上重新喝酒，吴全有问道：“这些学生又怎么啦？”

    曹涌泉说：“最近物价上涨得太厉害，老师学生都吃不饱饭。他们想要政府提高教师的待遇，增加学生的补贴，增加教育经费。政府没有给予响应，所以上街闹事。”

    吴全有说：“难道比抗战那会还差劲吗？”

    曹涌泉说：“摸着良心说，他们现在的日子确实比抗战那会还要差。但现在剿共是大事，国军四处作战，政府哪有闲钱供给他们？我觉得他们是拿着政府的钱骂政府的娘，书读多了都中了毒，要不就是中了**的蛊惑！”

    袁鹏说：“不管哪一朝，贤君也好，昏君也罢，只要是吃不饱饭，中国就会天下大乱。哪个王朝不是因为饥荒被推翻的？”

    吴全有说：“学生们怎么会吃不饱？”

    曹涌泉说：“月初一斤大米1800块，到今天是3300块，估计还要继续涨价。学生们每个月的补贴只够买24斤米，哪里会够。”

    袁鹏说：“你当初在石牌的时候，一个月二十四块法币，只够在街上吃四碗阳春面，你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还不是靠着到老百姓家里去收捐来维持？这些学生又收不到捐，发发牢骚也正常。”

    吴全有说：“二十几天就涨了这么多？怎么涨得这么厉害？”

    袁鹏说：“共军控制了农村，鼓动农民不卖粮食给政府。”

    吴全有说：“这么厉害？农民都听他们的？”

    曹涌泉说：“**是什么人？都是洪水猛兽！他们吃人不吐骨头，老百姓怎么可能不怕他们？”

    吴全有说：“不是有美国进口的粮食么？”

    曹涌泉说：“那些粮食主要供给了军队，就是有余粮上市，那也是握在大官们的手里，谁会轻易地抛给老百姓？换了是我，我也不会，这样的发财机会那可是千载难逢。”

    袁鹏说：“别扯这些学生的事情了，你现在在哪里当兵？”

    吴全有说：“我现在在第六后方医院。”

    曹涌泉说：“好地方啊！至少不必上前线了，你怎么会有这种门路？”

    吴全有就把宋林如何帮自己在医院谋职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番。说完之后，吴全有想起住在医院的李湘生，不由叹了一口气。

    袁鹏说：“你叹什么气？你这个美差可是金子都难换！”

    吴全有说：“就是没金子，要是有，我也不必叹气了。”

    曹涌泉说：“为什么？”

    吴全有就把自己如何输掉那三根金条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十分沮丧地说道：“他妈的，这李湘生早不来晚不来，老子把钱输光他就上门来要债了，这不是叫我难堪吗！”

    袁鹏和曹涌泉听了哈哈大笑，袁鹏边笑边对吴全有说：“常言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钱花干净了，也少一点惦记。”

    吴全有愤愤地说道：“要你说什么风凉话！这癞子不长在你脑袋上，你是不知道啥叫痛痒！哪天你自己欠一屁股债了，你就知道我今天是个什么味道了！”

    曹涌泉听了这话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费了好大劲也没有停下来。

    这笑声未免有些刺耳，吴全有听得更加恼火，他对着曹涌泉说道：“兄弟走了背时运，你也不要笑成这个样子吧？”

    曹涌泉见吴全有真的要生气了，想停住不笑却又控制不住，只好边笑边说：“我说…老弟，你…蠢啊…”

    吴全有听了这话气坏了，他气冲冲地说道：“切，我蠢？我蠢我自己不知道吗？你…”

    这话一出口，袁鹏也跟着曹涌泉笑翻了，吴全有接下来要说的那一句“你能比我聪明多少”被他们的笑声活活地给掐灭了。看着这两人捧腹大笑的样子，再想想自己说的话，吴全有也觉得好笑，最后干脆跟着他们一起大笑了起来。

    一直笑到三个人都流出眼泪了，这笑声才慢慢地停了下来。三个人恢复平静之后，又继续端杯喝酒。

    曹涌泉这时说道：“我说老弟，你真是蠢。”怕吴全有多心，他赶快补充道，“你这是拿着金碗当乞丐，三根金条对你来说真不是个什么事。”

    吴全有说：“我有个屁的金碗，我要有，我还当什么兵啊！”

    曹涌泉说：“错了，不当这兵还真没这金碗。”

    袁鹏说：“你有话就快点说，他这人蠢得死。”

    吴全有擂了袁鹏一下，三个人又是一阵轻笑。

    曹涌泉说：“我说老弟，你到医院里弄几支盘尼西林，你那金条不就回来了吗？如今这黑市上，一支盘尼西林就是一根金条啊！”

    吴全有听了这话惊得一哆嗦，把嘴里的菜咽到气管里去了。他被呛得不停地咳嗽，袁鹏急忙端碗茶给他，又帮他拍背，弄了好一会，吴全有才恢复常态。他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曹涌泉，说道：“真的？”

    “绝对不假，大哥我有必要骗你吗？”

    吴全有想了一下，说道：“唉，你说得轻巧，那东西都是美国来的，金贵得很，哪那么容易到手？再说，我就是拿到手了，我又上哪里卖去？我连黑市在哪都搞不清楚。”

    曹涌泉说：“我知道黑市在哪，只要你弄出来，我帮你去卖。”

    “上哪卖？”

    “上海啊！现在上海最火的就是这种买卖。只要是紧俏物质，随便哪个老百姓都敢接，绝对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吴全有动心了，但接着又摇摇头，说道：“那东西看管得紧，我一个人下不了手的。”

    “你怎么就一根筋呢？你不会去找院长吗？他跟你把兄弟宋林那可是老交情了，不然你能留在后方医院不用上前线？再说，现在哪有不吃亏空不贪污的清官？不过是多贪少贪而已。”

    “是啊，就是去找院长，我也得有点本钱啊！空着手去，他会理我？”

    “你找我啊！我帮你出！”

    吴全有觉得这事情有点边了，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说道：“要赚到三根金条，需要几支盘尼西林？“

    曹涌泉想了想，答道：“起码十支。我卖到黑市，脱手的价钱最多是九根条子，不然就要一支一支的出手，那样太慢，风险也大。我自己也要拿一根条子的跑腿钱，对吧？这样到你的手上就是八根。另外，去上海还得要车钱，弄不好还要住一天，这些算上去，到你手上八根条子还不到。”

    袁鹏这时插话说道：“去上海你找我啊，我给你安排空军的飞机！保管又快又安全。”

    吴全有听袁鹏这么一说，心里明白他也想跟着沾点油水。想回绝吧，自己又拿不下面子，毕竟刚才在戏院里他对自己还是很仗义的。他于是略带着不情愿的口吻说道：“也好，曹大哥你就坐袁鹏的飞机去好了。”

    “哎呀，那敢情好！”

    “你放心，只要说好哪天走，我开车来接你去机场。只是没有好车，机场里配的都是美国吉普。那东西坐起来没有轿车舒服，只怕委屈了曹大哥。”袁鹏说道。

    “袁兄弟不要这么讲嘛！大家都是兄弟，相互帮忙，有福同享嘛！”曹涌泉连忙回应对方的好意。

    吴全有看着他们称兄道弟的样子，心里有些气恼。他暗想，你们当然高兴，这金条还没到手，你们就先分了一把肥。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买卖的本钱，以及跑腿的杂事，都是袁鹏和曹涌泉担着的，他们要分肥，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甚至还可以说，离开了他们，自己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想到这一层，吴全有就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太小气，毕竟那盘尼西林又不是他自己的私货，大家拿的都是党国的财产，有必要计较么？

    大街上传来一阵杂乱和惊慌的脚步声。转头望去，刚才还在向中山路行进的学生队伍正在四散奔逃。有人问，怎么啦？一个额头上冒血的年轻人说道，军警打人了！溃散的游行队伍把大街冲得一片狼藉，地上满是凌乱的标语。

    曹涌泉看着这些大街上四处寻觅藏身之所的学生和学者们，叹息道：“这年头，没钱就是受气的命啊！”

    吴全有在心里对这话深以为然。

    看了一会大街上的热闹之后，三个人继续讨论倒卖盘尼西林的细节，商定了一下时间，说妥了之后，又高高兴兴地喝起了酒。吴全有心里痛快极了，觉得金条已经拽进了手心里。他把酒咽进肚子里的时候，心想今天总算没有白出来一趟，把这么大的事情解决了。

    放下酒杯之后，吴全有感慨地说道：“我要是早点碰到你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