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事务所听上去似乎很神秘,其实就是“搭帮过日子”的地方。
几个最早或最有贡献的合伙人分摊房租、水电、广告等运营成本,再不断招聘挂靠律师收点管理费或小比例业务收入款。但不管合伙人还是挂靠律师,想在这个行业里生存下去都必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自己去找案源。
中国是人情社会,想通过市场寻找案源太难。
大多业务一般是通过家人、朋友、客户等关系介绍或转介绍而来的。这就决定了那些资历深、人际关系广、办案经验丰富、社会知名度高的律师往往能掌握大量案源。
新入行的则因为资历浅、人际关系窄、社会资源不丰富、办案经验缺乏等原因接不到案子。再加上个人的经济条件、谈吐和阅历等因素,决定了新人在这个行业里举步维艰。
白晓倩感觉自己很幸运,短短几年的执业生涯中不但遇到了韩律师那个慷慨的贵人,并且遇上赏识她、支持她、信任她和不断鼓励她的主任。
二楼虽然挂着“正义律师事务所西郊分所”的牌子,事实上真正的合伙人就两个,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主任。所有投资都是她们两个出的,同市区的那些合伙人没任何关系,并且主任只投资不干涉运营。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房租、水电、管理费像大山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
好在几个实习律师很得力,在西郊分局接的那些刑辩活儿可以放心交给他们,只要上庭时露个面。但想要马儿跑就要给马儿草,不能真让人家白干。
他们现在正经历的她几乎都经历过,非常清楚想熬过这听上去很短暂,事实上却很漫长的“生存关”有多难。从天台下来她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给多少合适?以工资形式发还是以补贴的名义给?主任愿不愿意出一部分?毕竟正义律师事务所之前从来没有过给实习律师钱的先例。
房贷可以用房租低,车贷还得差不多了,楼下房租已经付过,最后一笔装修款可以延缓到明年三月份。她想了又想,算了又算,打开网上银行看了又看,最终咬咬牙,作出每人每月补贴一千五百元的决定。
整天挂在心里的事得到解决,整个人都轻松了。
明天要迎接美国同行,想赚大钱全靠这会儿正睡在张琳床上的那位和他那些美国马仔。时间不早了,白晓倩不敢再熬夜,连忙收拾好东西走进卫生间洗澡。
韩均和张琳公开同居那一天,她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搬进了他的房间,水花飞溅,轻轻地敲打在她白皙而娇嫩的肌肤上,拿起沐浴球,忽然想起这球曾经在他身上温柔地刷过,不由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
拿起毛巾,又情不自禁地放到鼻边轻轻地闻了闻,仿佛毛巾上依旧残留着他的体味。她抚摸着这里的一切……是的,这是他曾经洗过澡的洗手间,每一寸地方都有他的痕迹,每一缕空气都有他的味道。
沐浴球刷着涂满沐浴露的身体,摩擦出许多雪白的泡沫,她和他的故事至今仍和这泡沫一般纯洁干净。
一想到韩均这会儿正不知道在跟张琳做什么,白晓倩心里便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儿,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再主动一些,如果辞掉他这份工,如果没有张琳,她和他那种纯洁干净的关系会不会像这泡沫一样轻易破灭?
以前聚少离多,眼不见为净,不会去想,也不敢去想。现在看得见摸得着,天天在眼前晃悠,由不得她不去想。
她暗暗地告诫下自己,白晓倩啊白晓倩,你跟他不是一路人,别胡思乱想,别犯花痴,他已经有张琳了,虽然不会跟她结婚,但以张琳那好的不能再好的脾气,肯定不会像以前那些狐狸精一样玩几天就散。
然而人的潜意识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海洋,理性只是露出水面的一个小岛。清醒的时候可以不让自己想,梦里却挡不住他的身影。
没出息,真没出息!
他有什么好的,没人家帅,没祁教授有钱,风流成性,在美国还有个**烦。现在连精神都出了问题,整天喜欢跟死人打交道……
一觉醒转,白晓倩又告诫了下自己,翻身下床走进洗手间,再次出来时已容光焕发,换上一袭波西米兰菜叶长裙,画了淡妆,整个人显得个高、苗条、淑女。
“起床了起床了,别卿卿我我了,给你们五分钟收拾房间。”乘电梯来到六楼,她生猛无比地开始砸门,反正隔壁没人住,玩笑怎么开都没关系。
张琳穿着睡衣打开门,哈欠连天地说:“好不容易盼到周末,本想睡个自然醒,你又不让人安生,早知道这样就应该给你张房卡。想吃早饭自己弄,冰箱里什么都有。”
白晓倩走进客厅,一边鬼鬼祟祟地朝卧室里张望,一边吃吃笑道:“早饭我不会自己下楼买啊,我是来找宝玉的。”
“宝玉?”张琳又打了个哈欠,靠在墙上没精打采地问:“黄金有价玉无价,白主任,您什么时候对玉感兴趣了。”
“我是找韩宝玉,跟你同床共枕的那位,不是你说得那个玉。”
“韩宝玉,他什么时候有这绰号了?”
白晓倩诡秘一笑道:“刚刚有的,你想想他一个大男人,整天被我们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伺候着,不就是现代版的贾宝玉嘛。”
张琳乐了,禁不住笑问道:“晓倩,那我俩谁是薛宝钗,谁是林妹妹?”
“您张教授我不知道,反正我白晓倩既不是薛宝钗也不是林妹妹,顶多只能算半个袭人。”
“袭人就袭人吧,怎么还半个。”
白晓倩故意大声道:“作为您家小丫鬟小保姆,未经您这位少奶奶同意,我不敢像袭人一样给大少爷伺寝啊。少奶奶,要不您再给我加点薪水,我给您当通房丫头算了。我帮您固宠,省得他在外面招蜂引蝶、沾花惹草。”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彻底搞清楚了,张琳对自己的“辩方证人”非常有信心,扑哧一笑道:“恩准了,每月给你加一百块钱月例,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本少奶奶倒茶。”
“少奶奶,茶等会儿再倒,我先找他有点正事。”白晓倩笑的花枝乱颤,刹那间风情万种。
张琳大大方方的推开卧室门,指着空荡荡的大床笑道:“袭人妹妹,你来晚了,今天上午真伺寝不成,他一大早就和他宝贝徒弟去了殡仪馆。”
“这个生姜,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晓倩气得咬牙切齿,掏出手机喋喋不休地说:“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本想叫你们一起去庙里上个香许个愿,给华盛瓷业反倾销调查应诉图个好意头。他倒好,居然跟生姜一起去那么晦气的地方。
他财大气粗输得起,我刚开始创业输不起呀!上帝保佑,佛主显灵,真主在上,天灵灵地灵灵,不管中国的外国还是中东的,请各路神仙帮个忙,保佑我现在叫他们回来还来得及!”
想到下午要开车去机场帮他接人,张琳醍醐灌顶般地明白过来,摇头苦笑道:“我的白主任,别祈祷了,他们走得早,这会儿肯定到了,各路神仙想帮都帮不上。”
白晓倩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气呼呼地说:“这个生姜,要是官司输了,我非……我非……我非收拾她不可!”
韩均刚接手的大案子对被调查企业很重要,对她这个刚正儿八经创业的西郊分所主任同样重要,张琳岂能不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连忙劝慰道:“晓倩,他们是去破案,是去帮死者伸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帮死者伸冤同样是功德。善有善报,各路神仙肯定会帮忙的,实在不行我陪你一起去庙里上香许愿,顺便给各路神仙解释解释。”
“也只能这样了。”
白晓倩暗叹了一口气,搂着她胳膊可怜兮兮地说:“张琳,你千万别笑话我,我真没那么迷信,就是刚搞分所压力有点大,又是头一次接那么大案子,心里七上八下,总想找个寄托。”
“怎么会呢,其实我也想去帮他祈祷祈祷,冰箱里有吃的,你去热一下,我进去换衣服,吃完早饭我们一起去。”
正如张琳所预料的一样,韩均和姜怡早到了殡仪馆。
遗留几年的问题终于有望得到解决,又破天荒地喊了一声“欢迎”,柯主任心情很愉快,竟追到更衣室里陪正换防护服的韩均说话。
“……有时候不闹闹真解决不了问题,要不是我们几个区的殡仪馆不断向上面反应,要不是我们下了起诉市公安局的最后通牒,省高法、省高检、省公安厅和司法厅肯定不会这么快联合发出《关于刑事案件被害人遗体处理问题的通知》。”
尸体能不能保存对破案至关重要,韩均心里咯噔一了下,不动声色地问:“柯主任,联合通知中具体是怎么规定的,那些法医鉴定过的尸体以后一般会保存多长时间?”
那些规定直接关系着殡仪馆的利益,柯主任是倒背如流:“公安机关的办案部门在收到鉴定结论之日起10日内,把鉴定结论告知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的近亲属,如果他们对鉴定结论没异议,就由办案部门签发《被害人遗体火化通知书》,通知被害人近亲属在10日内将被害人遗体火化。
逾期无正当理由拒不火化的,经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由办案部门在期限届满后的10日内强制执行火化。强制火化后,办案部门通知被害人近亲属在10日内领取骨灰。逾期无正当理由拒不领取的,骨灰不予保存。
不过这只是规定,那些无人认领的强制执行就强制执行了,没什么问题。那些案子没破,凶手没落网的,亲属肯定不会同意。国内就这样,认为尸体在案子就会被重视,尸体火化了案子就不会被重视。公安局呢,案子没破,底气不足,也拉不脸真强制执行,不然让亲属闹到公安局去多难看?”
生命本身就是一场修行,当亲人遭遇意外逝去,能做的就是让其入土为安。让那些无法火化的尸体,冰冷的停留在停尸房,等着时间来结束时间的纠缠,实在不人道。
韩均微微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柯主任,我上次大概数了一下,您这儿存放三个月以上的非正常死亡尸体大概有六十多具。我破案又有个习惯,要亲眼看一下,总感觉看一下心里才有底。那么多尸体一天看不完,下午又有事,您能不能通融一下,先火化我等会儿看过的,那些没看过的稍缓两天。”
柯主任毫不犹豫地答应道:“韩调研员,其他人提这个要求我肯定不会答应,要么火化,要么他掏钱。您不是其他人,您是真想破案也真能破案。别的不说,就江老师爱人这案子,公安局查了大半年没查出个一二三四,您一出马,四天就查了个水落石出。
天大地大,死者为大,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冤死。别说两天,就算一个月我也要想方设法帮您争取。别担心,下午有事您尽管去忙。另外以后只要发现不对劲的尸体,我第一个给您打电话,总之,您这个朋友我老柯交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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