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伦静静的坐在暗影岛海边最高处的悬崖上,像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眼神空洞而呆滞。透过无边的海蓝,他遥望着对面那片广袤的大陆,那里曾是德玛西亚,曾是生他养他的土地。
那里曾有他效忠过的君王,那里曾有他挚爱如生命的小妹,那里曾有与他并肩作战过的兄弟。然而那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异族人带血的弯刀和铁蹄。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吹得他早已褪了色的蓝色披风,不住的荡动。暴风大剑被斜插在身旁,像一只被主人丢弃了的流浪狗,隐隐发出哀怨的光芒,似乎是在为主人的命运,也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不甘。
他拿起酒壶,仰头又喝了口大麦酒,许是喝急被呛着了,他咳咳咳!的猛咳了几声。咳完了,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却忽然就流了下来。流过粗糙冰凉的面颊,流过干裂苍白嘴唇,流过疯长的胡渣,最后滴落在海风中消失不见。
巨浪一波一波的撞来,不停的击打在海岸边巨大的礁岩上,激起漫天的浪花,好像冬天里的雪,纷纷扬扬。他曾经承诺过要陪卡特琳娜一起来看一场暗影岛的大雪。她说,她想要看那晶莹的雪花,落满这座美丽的小岛。那时的她,眼睛明亮的好像天空中的星光。
可是很多年之后,盖伦才知道,原来暗影岛是没有雪的。他对卡特琳娜的那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似乎正象征了他和卡特琳娜的相遇,他们的爱情,就像这暗影岛的冬天一样,不会有雪。
永历820年,德玛西亚帝国,南渡(永历810年,仅仅统一了瓦罗兰大陆九十年的德玛西亚帝国,爆发了六候之乱。在平定内乱中,帝国消耗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国势因而大幅衰减。北边游牧民族,趁机而起,频频入侵。816年,已为北方最强部族的诺克萨斯人,伙同艾欧尼亚,佛雷尔卓德,祖安及蛮族人一齐入侵德玛西亚,直攻陷了德玛西亚都城“君庭”。为留存势力,也为躲避五族的屠杀,嘉文皇帝决议迁都至南方“新安城”。于是北方大量的士族百姓,随着皇帝一起南渡雄江,迁往南方。史称“嘉皇南渡”)后的第三年。嘉文皇帝亲自在都城广场,中央的封禅台上,封他作“德玛西亚之力”,加神威大都督,并统领全德玛西亚帝国的军队,少年时代的梦想终于实现。
那一天,他高昂着头走上那高高的天台,仿佛苍生都在脚下。他俯身低头,接受皇帝的赐符,随后起身侧转,拔出长剑斜指向晴空,宣誓效忠。暴风大剑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夺目。
那一刻高台下站满了全都城的人们。有王公,有贵族,有平民,有乞丐。他们欢呼着,抛起手中美丽的花环,高叫着他的名字。一切恍如梦境。
他看到嘉文皇子站在广场的远处,微笑着向他点头。那淡淡的笑意,让他突然回想起了他们的少年时光。那时“六候之乱”还未发生,蛮族还未入侵,帝国也还未分崩离解。繁华的安京中,躁动不安的少年盖伦,最爱满城的找人比斗。却又总是不敌,而被人一次又一次的,狠摔在地。
每一次嘉文都会在他被人打倒在地后,找到他,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将他拉起身来。他的微笑,总是让他觉得温暖而舒适。
永历821年,德玛西亚遣徃诺克萨斯和谈的使者,在其都城上京内被人暗杀,和谈失败。同年三月,诺克萨斯大将军德莱厄斯,下令烧杀南逃中被俘的德玛西亚王公士庶五万余人,并同时调集全国八十万军,开始发动对东德玛西亚的侵略。
原本只想偏安于南方,靠谈判来取得和平的嘉文皇帝,迫与举国朝野的怒火,终于放弃和谈,下令出兵抵御。大军压境,战争一触即发,举国上下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大城小巷,议论纷纷,都在谈论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盖伦最不喜欢的就是战争,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战争代表的意味。战争,意味着死亡,意味着饥饿,意味着毁灭。战争就是上天为惩罚世人,而降临在人间的恶魔,就是那个恶魔,在八王之乱中无情的朵走了他父母的生命。
少年时代的盖伦,和无数同年的少年一样,渴望着参军,渴望着战场,渴望着刀与血的青春。他们从来不懂得死亡的意义,也从未认真去思考过。直到父母的死,才终于让他明白了其中的痛苦。他永远不会忘记,十岁的拉克丝站在父母遗体旁痛苦而绝亡的表情。
然而为了家国的安宁,为了族人的生存,更为了维护帝国的荣誉。他不得不披上战甲,带上勇士,去往那片死神的故土。
出征的前一天,盖伦特意起了个大早,天都还未亮,他就走进了兵甲。黑暗中静静的坐在地上,默默的对着那副父亲留给他的日炎铠甲。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它正熊熊燃烧着的烈焰。
他就那样静悄悄的坐着,脑袋里什么也不去想,贪婪的享受着,这出征前的最后一次宁静。直到拉克丝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
当她推开门时,屋外强烈的阳光就如箭一般的射了进来,那光耀眼的他有些睁不开眼。因为门窗都是紧闭着的缘故,他竟不知自己已在这里坐了近一个早上了。
拉克丝走进屋来,有些忧伤的看着哥哥,没有说话。静静的站了会后,她忽然伸手递给了哥哥一个四角形的小木片。盖伦疑惑的伸手接过,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刻着护身符。
拉克丝轻轻的蹲下身来,好同坐在地上的哥哥持平。盖伦拿着符文,对她报以微一笑,迎面而来的阳光热烈而温暖。他微笑着告诉妹妹,无需为他担心,他已经二十六岁了,已经强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
然而小妹只是一个劲的摇头,眼神依旧忧伤而落寞。她忽然前倾拥抱了他,随后快速的起身,转身离去。快要走出门口时,她又突然停住了。哥哥,你一定会安全回来的对吧,她轻声的问道。没有回头,阳光映在她纤瘦的身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没有回答,她也没有等他的回答,说罢就快步的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房间里又一次的暗了下来。
盖伦知道,妹妹是害怕自己会同父母一样,有一天披着战甲走上了战场,再回不来,就成了两具冰冷的尸体。他十五岁那年,帝国内部爆发了八王之乱,为平定内乱,身为护国大将军的父亲,毅然领兵前往平乱。母亲不放心父亲,也随军出征。谁知后来,八王之乱终于平定,可是他的父母亲,却因此战而双双阵亡。
嘉文皇子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天地间安静的,只剩下漫天的星光。盖伦整理好了行装,正坐在院子里,吹着夜晚凉飕飕的风。嘉文带来了他藏了多年的两坛好酒。
望着那两坛酒,盖伦恍惚记得有一次,自己好似是因为偷喝了一口这酒,结果就被被他追着跑了半个安京城,直到两人都累的实在跑不动了,他才终于罢休。对着月亮和漫天的星星,两人喝光了所有的酒,一起躺在屋外的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光。
也许是醉了,嘉文忽然就哭了,他哭的像个孩子一样。边哭,就边喊着凯特琳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盖伦知道,嘉文是想念那个离开了很久的,皮城的美丽女警了。嘉文回去时走路都是晃晃悠悠的了,同他来的两个太监,想要去扶他,却被他一下就推开了。他坚持自己没醉。
如果遇到一个红头发的女人,你一定要小心她。她叫卡特琳娜,是德莱厄斯的妹妹,曾被称作洛克萨斯的杀人机器,我在皇室的秘密档案库中读到过她的名字。嘉文临走时这样对他说道。
那是盖伦第一次听到卡特琳娜的名字,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在以后漫长的一生中,这个名字都将伴随着他。无论痛苦或是快乐的,因为早在那一刻,这个名字就已铭刻在了记忆的深处。
八万北征大军,雄纠纠气昂昂,不断向着北边进发。由新京出发,三月以来,越是接近北边,沿途所见几乎都是烧毁的庄稼,坍塌的房屋。逃难的百姓多如牛毛,为了躲避战争,他们背井离乡,举家迁逃向南方。
前线不断有斥候传来军情,诺克萨斯的大军,一月前攻陷了德玛西亚北边坚城寒寿城,俘虏了德玛西亚平虏将军奥拉夫,又于五天前攻下了有北边第一关之称的“天阳关”,并斩杀了守城主将希瓦娜,现已朝洛蓝河而去,直逼“战争学院’。
战争学院乃是诺克萨斯南进的最后一道关口,若战争学院再被攻破,就意味着德玛西亚的最后一道屏障也被撕破,那时纵有天降神兵,恐怕也将无法阻挡诺克萨斯人的进攻了。
与战报同传而来的,还有一个可怕的名字——卡特琳娜。据斥候回报,她是此次诺克萨斯大军,南侵前锋营的主帅。此人一路战来,双手沾满了鲜血,双刃所到之处,必定是血流成河。据说在攻打天阳城时,因久攻不下,她竟不顾主帅之身,硬顶着雨箭乱石爬上城楼。凭一人之力,斩杀一百二十名守楼将士后,为诺克萨斯大军打开了入城的大门。
这一切都在迫使着盖伦,想要尽快的挥军赶到战争学院。
然而天不随人愿,接连下来的两天,竟然全都是暴雨天气。行军的速度因此大受影响,地上的行道越来越泥泞,越来越难行。到了第三天,暴雨依旧在继续着,而就在这时,另一个坏消又从前方传来了。前方驿道,山体滑坡,驿道被封,无法行进。
听到这一消息的瞬间,盖伦如中雷击,当场就懵在了马上。若是一切正常,他们只需加快行军就能赶在诺克萨斯人大军之前,到达洛兰河。然而现在因为暴雨的缘故,他们起码已经耽误了一日的行程。现在前方又出现山体滑坡,即便是现在就去赶修,到弄好再出发,起码也要一日一夜,那时就一切都迟了。
这时赵信踢马走向了盖伦,两人在雨中并肩而驰,盖伦面色凝重的看着自己这个犹如兄弟一般的下属。他年轻而英俊,锋锐的长枪斜背在挺拔的背上,任由大雨如注,也淋不熄他的半点英气。
看来只有从嚎叫沼泽过了,赵信轻声说道。暴雨狂风中,依然不影响他话语的声响,清晰的传到了盖伦的耳中。盖伦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就是那片被称作死亡之海的沼泽地?赵信点头回应,也是面色凝重。
嚎叫沼泽——传说很久以前哪里是一片姹芷妍红的花园,开满了各色的鲜花,蜜蜂蝴蝶飞满了山谷,情侣会结伴到这里约会,家人会一起前来聚餐,这里曾是美丽的天堂。直到有一天,一个穿着红色长袍,带着恐怖面具的死神霸占了这里。
他的阴暗让所有的花朵都枯谢了,他的毒蛾赶跑所有的蜜蜂和蝴蝶,随后各种怪兽猛禽开始聚集在这里,周边的农民说,他们在深夜里常常能听到一阵阵的哀嚎声传来,哪歌声恐怖而凄厉,他们称那是死神的悼亡之歌。所以他们称那个死神为死亡颂唱者。
据说沼泽是死神的戾气所化的,是他让这里变成了一片荒芜,这片沼泽无人能走得过去,哪怕是羽毛掉落也会深陷下去,要想穿越这片鬼泽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那个死亡的主宰,死亡颂唱者。
若是我们走这条道,不但可以使原计划不被打乱,且还能比原计划提前半日到达捞月河。那沼泽所通之路便似一张弓的弓弦,而我们走的驿道则像弓身,如果我们弃弓身而走弓弦,将会省出大量的时间来。不过.......赵信迟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不过就需冒着极大的风险,对吗?盖伦收回前视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赵信被他的有些局促起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盖伦突然仰头长啸一声,道:好,咋们就走哀嚎沼泽了。
顺道宰了死亡颂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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