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镇 第6章 东山有水

    苏童说他在东山发现了水,这可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有了水便有了生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笔神阁 www.bishenge.com苏家楼的村民祈祷着上苍能够眷顾降落甘霖,一连几月都无果,麦苗干枯如土,田埂开裂成沟渠,纵横捭阖。方圆五六十里没有草,甚至绿色,草根、树皮都被苏家楼的村民当作口粮了。田埂地头的杨树、槐树白花花的树干无奈地痴望着四周。苏童发现了水,这算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苏家楼原本有两口井,老槐树旁的那口井不知为何在老槐树周身的皮囊被剥下供人充饥之后便干涸了,有人顺着凿的齐整的岩壁下到井底,井底连一点潮湿的沙土都不曾见到,苏家楼的田地是什么样子,井底的沙土是什么样子。苏家楼还有一处水源,虽然水不充分,不如当年老槐树下的井水甘甜绵绵,但是在这年头,他却能够体谅这些无知的生灵。不曾想,此处水源位于杨家庄与苏家楼的分界线,双方祖宗事先有约是划给苏家楼的,大旱之年,这井水就显得宝贵起来。杨家庄的杨德财带着他的卫队占领了水源,在井台周遭站了桩,一把把长枪恐吓着前来取水的村民。当然,也并非杨家庄所有的百姓都能来取水,只有他杨家大院的奴仆、丫鬟来取水才是被允许的。有人将银两奉到杨德财的桌前,杨德财有的是银两银元,他才不稀罕。他稀罕的是这个年头他要看这些所谓的“贱民”们如何苟延残喘如何奄奄一息。苏家楼派出代表——苏家辈分最高的长者去谈判,得到的结果是险些气死在杨家大院,被三四个荷枪实弹的卫队拖着手脚扔在了苏家楼外的小道上。这是苏家楼莫大的耻辱。可是,没水不行啊!老族长去找苏来,苏来早就猜到此事,躲到里屋不出来。再来找,苏来带着师弟师妹演出去了。于是,信迷信的便说起这是苏家楼的灾祸,是鲁镇的罪孽,请来萨满法师做法,这便是前面所讲到的故事。

    苏童的消息应该是可靠的,娘不许苏童声张,苏童笑说娘有些私心,像爹一样不顾苏家楼百姓了。然而娘说东山有水这件事若被高家人与杨家人知道那还了得。苏童顿悟。娘询问苏伟还痛吗?苏伟说他是铁打的身子,没事。娘放心了,她吩咐苏童与苏伟二人前往东山取水,叮咛再三。苏伟说,放心吧,娘。

    苏童与苏伟每人提着一个木桶在村头老槐树前出现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村人的注意,连昔日他们的伙伴也在专注于法师的表演。从法师口里喷出的烟火点燃了苏家楼百姓焦躁的心与委屈的眼泪,百姓站定了,像一个个木桩,只听得法师嘶哑的嗓音念念有词。苏童直摇头,苏伟嘴角轻声“哼”了一下。他的不屑驱赶着软弱无力,有了水与米的心理作用,他们脚下灌上了动力源泉。

    很快,东山便在眼前了。傍晚的东山虽然不及中午时分那般热烈,可是光秃秃的景象着实令人心理空荡,着慌。昔日的绿树成荫,灌木丛生,现在都是一片荒芜。苏伟想说些什么,苏童说节省点体力吧。苏伟便沉默下来。他们一前一后,迈过尖石与荒木,挑过繁枝与乱杈,走过几条弯道,歪过几块干瘪的水源,前面有青草出现,那是一片葱绿。苏伟禁不住笑出声来,他忘记了这一天所遭受的地狱般的折磨,似乎到了天堂。青草地现出湿滑的岩石,苏童说就是这里了,于是他们顺着湿滑的岩石找下去,果然一大片一大片一直湿滑下去,苏童掀起一块石块,呈现的是湿滑的泥土,竟然渗出水来,苏童说继续向下,他们在这一片湿滑的最底部寻到了一段沟壑,里面已经淤积了一些泥水,水清澈透明,不断地从泥土里、岩石下滚出的水滴汇集的水流,苏伟确实口渴了,他哪里顾忌到四周的岩石与湿滑的泥地,他猛地冲了过去,竟然跌了一跤,身上、脸上都是泥巴,苏童示意他小心,但是已经晚了。苏伟爬将起来,便将整个头颅侵入了水槽里,像一头倔驴无休止、肆无忌惮、昏天昏地地一阵豪饮。

    苏伟的头颅扬起来的时候,头颅所激起的水滴抛洒在苏童的身上、脸上,苏童赶忙用袖子去擦拭,去遮挡。眉头锁了五层,他埋怨道:“你就是一头驴,又脏又臭,哪里像咱爹的孩子。”

    “你像,就你像,像个娘们!”他随手拎起一块石头砸在水槽里,激起的水花又溅了苏童一裤脚。苏童的装扮像个小书生,从上到下整洁有条理,他像极了苏来,不仅面容秀美,戏剧中可以掩饰不同的旦角,都是一顶一的,当然这是苏来所夸耀他的。他嫌弃苏伟整日里衣衫不整,邋里邋遢,不仅如此,还不学无术,当个“土匪”绝对是好样子的。为此,苏伟不止一次地给苏童吵过架。每次如此,苏来都是赞成苏童的,身边的娘不时插上一句说,做大哥的应该有大哥的样子。苏童便以为娘是向着苏伟的。于是,娘将苏童叫到旁边,背着苏伟说,你们哥俩各有各的优点缺点,何必在某个问题上吵个半天?她的话有训斥的意思,苏童很少看到娘责备人,娘这一说,他便不言声了,他能忍让的,他想他是大哥吗。

    像头驴似的的苏伟转过头去,苏童擦拭去脸上的汗滴,整理了一下衣衫,顺着胸脯望到鞋底,还算洁净,他放心了。

    “二弟,当土匪没什么不好,我也想……”苏童想逗乐苏伟。哪知苏伟嘴角发出“嘁”的一声。

    苏童用水桶取水,因为怕脚下的泥土污染了鞋子与长衫下摆,动作生硬,吃力。“放那吧,你弟弟是土匪、仆人、阎王殿的小鬼,就你是老爷,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也不撒泡尿照照。”苏童闻听,竟然“扑哧”笑了。他一笑,脚下打滑,连人带水桶滚落到苏伟脚下。再看苏童上上下下全是泥巴、水淖。苏伟笑得前仰后合,赶忙去搀扶。苏童起身,还是注意自个形象,用清水擦拭满是泥巴的长衫。“算了吧,再这样金花就渴死了。”苏伟一急,嚷道。苏童当然明大事,不再顾及长衫与形象。苏伟将木桶倾斜进了水槽,水槽不及木桶的高度,只是到了木桶的半截,半桶水也算可以了。他用手又张罗了几捧,苏童说他手脏,眉头拧成了疙瘩。苏伟说,命都快丢了,还在乎什么脏?苏童闻听,也对。

    苏童也提了半桶水,用手掌捧了几捧,也算是大半桶水。他说可以了,苏伟说行。他们向回赶。已经上了夜影,苏家楼老槐树下依然是那般热闹,萨满法师忙得不可开交,指挥焚烧柴草,念咒语,挥剑驱魔,一道道火光在老槐树旁闪烁,很刺眼,也很光彩夺目。到了村口,苏童说绕过去回家,苏伟说为什么?苏童说:“你傻,这水到了村头,一张张的鼻子便能嗅到水的气味,还能剩下不成。”苏伟想也是,也便跟随着苏童拐过了几条乡间小道,弯过了几处房屋砖瓦,竟然无人所见,就这样回到了家。娘早就架好了柴火,只等水来。水一来,娘、苏金花等乐开了。苏童找来水瓢,舀了半瓢水放到金花嘴边,清水顺着金花干裂的小嘴涓涓流入。苏金花像小树苗一样遇到了水很快泛了青色。苏童舀半瓢水给娘,娘接过来,看看苏童,苏童在笑,看看苏伟,苏伟也在笑。她点点头,喝了几口,这甜味一直甜到她的心里。苏童、苏伟还有苏童捡来的小男孩都喝了。

    “童儿、伟儿都是男人了,指望你爹,那我们一家人都得饿死喝死。”娘说,“高老爷酒肉、点心肯定比咱泥水、生红薯好得多啊!”

    听了这话,苏童除了哀叹,再没有别的反应。而苏伟除了嘴角“嘁”“哼”两声之外,手中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娘说时竟然流下了泪,苏童安慰娘说:“爹无论有多大本事也不会丢了俺们……”

    “他敢,如果那样,我就杀了他!”

    “畜生,不要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小心遭雷劈。”娘训斥苏伟。苏童也觉得二弟苏伟的话有些过头,眼睛剜着他。苏伟抡起拳头硬生生地击在了院中的一棵枣树的树桩上,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憎恶,他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童儿,等粥熬好了,给邻居大爷大娘每人端去一碗。”娘的眼神由犀利、忧愁后转为温润、柔和了,苏童不敢争辩,只得吱吱呜呜几声。

    “你这孩子,如果不是你方大叔给这一袋粮食以及两块干粮,说不定金花与咱们……”说着,娘又有些哽咽了。苏童闻听赶忙投降,说一切都听娘的。

    粥很快熬好了,粥香填充了苏家的角角落落,接着向墙外四溢,还没有等到娘吩咐苏童给左邻右舍去送粥,苏家大门外便已经聚集了村民,一个个望眼欲穿。娘知道他们眼神的含义。苏伟想去关门,被娘呵斥住了。娘走了出来,她安排小孩子在前,紧接着是老人。老族长也来了,他也是闻到了粥香来的。一个小孩子正要接碗,老族长呵斥住了他,他说这第一碗理所当然应该是金花喝,然后是童娘、苏童、苏伟,如果有些剩余,沾点光还算可以。童娘哪里同意,但是老族长说如果不许,这全村人立即就散去。童娘无奈,她盛了一碗粥,先给了金花,金花喝了几口,然后娘,娘喝了几口,接着是苏童、苏伟……

    一锅粥很快没有了,童娘让苏童将另一桶水倒上,下了米再煮。等第二锅米粥端上来的时候,我们的大戏剧家苏来带着他的师弟师妹们从高家大院回来了。“叮铃铃”,“叮铃铃”,是高老爷家的马铃声。

    “苏老爷子回来了!”有村民吆喝一声。也许苏来的年龄还不及吆喝的村民,只因为村民都敬重苏来,便都如此称呼他,当然老族长除外。

    两辆马车停在苏家门外,苏来因为醉醺醺的,并没有在意村民都聚集他家门外。他先吩咐柳子厚与卜一鸣将所有箱子从马车上卸下来。


    “什么香味?”柳莺莺说。苏来这才嗅到,并且注意到家门前的变化。

    “俺们苏家楼到了这一代就属苏来有本事,你看人家吃香的喝辣的,穿的是绫罗绸缎,坐的是高老爷的马车。”老族长赶忙奉承苏来,他当然晓得苏来,面上有了光,其他事情便好做了。

    “那当然喽!”苏来脸上红扑扑的,炉火所呈现的蓝色火焰照透了四周,也落在他的脸上,他嘴角抖动,冲着老族长笑着说,“在高家大院便能闻到这股粥香,没有想到是从我苏来家里传来的。”

    “是,是,是,童娘的贤惠无人能及,孩子们又听话。”村民也都有谄媚的意思。

    苏来吩咐苏童、苏伟将大大小小的箱子收拾到屋子里去,苏童答应一声从柳莺莺那里接过箱子,但是苏伟根本没有挪动脚板。他在较着劲呢。苏来见苏伟没有行动,便辱骂上了。

    “苏老爷子不要动怒,有我们呢,有我们呢。”村民早已伸出手来,将所有大大小小的箱子搬运到苏家院落里。

    “狗东西,老子养活你还不如一条狗!”哪知苏来上了劲头,指着苏伟一阵辱骂,看样,原本他就是有气的,今天接着酒劲,想修理苏伟。哪知,苏伟可不是省油的灯。他脸上的青筋抽搐着,娘上来说劝,苏来又将娘辱骂一番。

    “苏来,不要这样,村人都在呢。”老族长有意提醒苏来,哪知苏来来了邪劲,开始胡言乱语,他道,“啊哈,你有本事,成了地主老财了,施粥,好事,确实是好事,胜过七级浮屠了你,这些粥米从哪里来,都是我苏来一出戏一出戏赚来的,人家高老爷给我面子,喜欢我唱的戏,高老爷家的粮食盛满了大大小小几十座房间,十年,二十年都吃不完,哪像你们这些穷种、贱民,田地里的土坷垃,连土坷垃都不如……”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转向了老族长,老族长面红耳赤。柳子厚去拉苏来的衣角,苏来强劲地挣脱,“不要拉我,不要拉我!没个好东西!”苏来连师弟柳子厚也骂上了。观者失望至极,不仅是乞讨的村民,还有柳师弟、卜师弟、柳师妹,更有童娘、苏童。

    “不要拉我,不要拉我,我还要说,你们这些贱民、刁民,怎么样,现在挨饿了,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不能像我一样有着这上等技艺,人家高家老爷那个叫羡慕,大把大把的银票塞到我的手里。”苏来张牙舞爪的一双手在空中比划半天,竟然伸到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他走向正乞求粥喝的村民,向他们炫耀,嘴里还嚷着,“你们见过这么多银票吗?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使不完,这穷种一旦种下了,永世不得翻身!”

    老族长是第一个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的,随后,跟在他身后走的人越来越多。苏来似乎还是不遂意,得寸进尺地叫嚷,“别走啊,来,来,来,给你们一张,买些米粥吃,省得饿死了,也显得我苏来作为族人不好看。”

    柳子厚与柳莺莺都上前劝说,可是苏来越发嚣张,他抬起手轻抚着柳莺莺的下颌,嘴角微笑着,正要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来。哪知道,在一旁无法忍受的苏伟从地上捡起苏来的“百宝箱”重重地摔在地上,现出苏来钟爱的柳琴来,苏伟怒目圆睁,再次捡起柳琴,将他砸碎在院中的一块大石头上。众人皆惊。

    “你个孽子!孽子!”哪知苏来急火攻心“啊!”一声惨叫昏厥过去。童娘赶忙叫人,村里的老中医刚才随着饥民而去,幸好没有走远,听到童娘的哭喊声,老族长带着他折回来。他按住苏来人中,让苏童端碗水来,众人掰开苏来的嘴巴,水缓缓流了进去。“啊,啊,啊”苏来缓缓醒来,长舒一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老族长找人帮忙将苏来搀扶到屋子里去,苏来掩面哭泣,柳子厚与柳莺莺安慰许久。

    “都散了吧,苏来喝醉了,刚才都是浑话,都不要在意,平日里,都少不了得到苏家的好处。”老族长说着村人,望着童娘。

    “哪里,族长,都是一村人,帮助是应该的。”童娘说着,送别了老族长与村民。

    柳子厚与卜一鸣商议也该告辞了,他去找柳莺莺,柳莺莺还在为苏来担忧。柳子厚脸上现出冰霜。柳莺莺只好收拾行囊。他们没有给苏来告别,是童娘将他们送到村外。

    老槐树前,童娘代苏来向他们赔罪。柳子厚哪敢,他说:“嫂子,哪里算是罪过,我们从小跟随师父师娘,再后来幸得师兄、嫂子照料,我们才衣食无忧,安详度日。别说是骂两句,即便是要得我们这条性命,我们也舍得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卜一鸣抬头望着朦胧一片的老槐树,光亮的躯干依稀可见,硕大的黑影在月光下伸到了远处。童娘走向柳莺莺,她拉着柳莺莺的手,卸了妆的柳莺莺借着月色越发清秀,远比化妆还要美上三分。童娘颇为羡慕地说,“妹妹年轻,本应该是戏曲中的旦角,怎奈你师兄贪功心切,把一切都占了。”

    “不,师兄戏艺精湛,本应如此,我心甘情愿。”

    “妹妹饱读诗书,我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我知道一个基本的道理,这再好的戏艺都不及的一个‘德’字,口口声声一个‘德’,不如施舍村人一碗粥。”

    童娘话中有话,这一席话使柳莺莺对童娘刮目相看,她握住童娘的双手,很珍重地说了一句,“我师兄有了你才能算一个艺人。”童娘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们又简单地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本章完)



第6章 东山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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