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头蛇等人不甘心,跑到墙边死敲硬敲,四个通道来来回回跑了个遍,最后都是无功而返,灰心丧气回到金银岛上,心烦意乱地朝着深渊中扬沙子。
朱闯在手记上说,自己当时都绝望了,没想到最后能活着出来,是以详尽记录下那一次在流沙城中的倒斗经历,也算是一种怀念,多少年后再翻出来,也会唏嘘不已,可是,终究朱闯自己却没能把握住这份幸福。
我饶有兴致地往下看,一旁的扑克脸连续不断地抽着烟,一地的烟头,我正好处在下风口,浓浓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不过自己看着手记正入神,吸进了这么多二手烟,我也没去回避,在烟雾缭绕的氛围中替九个人隐隐担心,讽刺的是,我自己却忘记了身上的毒蛊,现在想起来,不免有些心灰。
……
能跑的地方全被跑了个遍,然而沙漏中的流沙下来三分之一,事态还是毫无进展。倒是周公灵的话开始应验,一些细小的沙流开始从穹顶向下落,落在金银岛、小桥上面沙沙作响,好像下雨一般。
沙漏中的时间流淌了一半,聚在金银岛上歇息的众人惊骇地现,四处的通道已然坍塌,堵了个严严实实,这下九个人更是处于绝境,可去的地方,唯有这四桥一岛而已。
穹顶每一块岩石都开始细微的震颤起来,震动传导到四壁、小桥乃至金银岛上,整个世界就好像沉浸在了颤抖的慢摇轻舞中,四周的沙雨给所有人的心灵带来一种错觉,一种毁灭前的美感,一如爆开的烟竹,释放出巨大冲击力的同时,也带来了七彩绚烂的烟花,转瞬即逝。
那当口,众人绝望得都忘记了害怕。大概,所有人都释然了。
美夜叉正值青春年华,平时性格刚烈的她现在摇身一变,突然变得柔情似水,姿态优雅地扶住小桥上的铁链,光束在沙雨中反射出斑斑点点的光芒,此时的场景,更像是西湖的三月天,断桥轻雨,美人凭栏。
朱闯看着,不禁呆了,他想,如果人生这么华丽地落幕,就算是夭折,也值了。众人耳中飘入一支舒缓的音乐,齐齐看向美夜叉,此刻的她已经将一头乌放下,朱唇轻启,一曲邓丽君的《忘记他》款款响起,生硬的粤语词调并不影响当时凄美的气氛,反倒是那让人内心飘然的曲调让其他人平静下来,安静等待命运的裁决。
周公灵负手站立,俯视着暗黑的深渊,心里想着,大哥,你稍等,兄弟一会儿就下去陪你。
地头蛇目光呆滞,坐在金沙堆上,眼神中布满暗淡,微含悔意,当初的好恶斗狠的劲头也烟消云散。
曾思远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无比怀念的是那已不复存在的故乡。
李三儿拳头紧闭,放在面前,轻轻咬着食指,明显一副沉思的模样。
药姑摸了摸自己的药包,眼神中还有几分倔强与不甘。
石天心理面想的全是前不久刚邂逅的一个湖南姑娘,她那乌黑的麻花大辫子和灵动的双眼,过了今天,恐怕再也看不见了吧……
而朱闯则一脸花痴相地盯着沙雨中浅唱的美夜叉,此刻的他觉得,“美夜叉”“母老虎”这样的称号或许并不适合她,她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只是迫于生活与现实的残酷,她才为自己戴上了一副强悍的假面具。
这些人中只有草头王愣了愣神,不甘于这样的命运,即使是在命运这样在粗大千倍万倍的大象腿下,自己这只小小的蚂蚁也要凭借自身强有力的双颚,啮噬出一条逆天的道路。
在沙漏中的时间流尽四分之三的当口,草头王很破坏气氛的大声喊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不想办法出去,都绝望了吗?”
说出这话,草头王自己也没有多少底气,随着情况的恶化,沙雨不再是那么轻柔缠绵,穹顶轰然裂开,炙热的沙瀑汹涌而下,浇灭了人们心中仅存的希望,就连周公灵也没辙,对草头王道:“四弟,事已至此,再也无力回天了。”转而对其他人道,“兄弟们,我周公灵对不起你们!”说着身子一歪,就要跳进深渊,被眼疾手快的草头王一把抓住,摇着周公灵的身体大声道:“二哥,我们不怪你,现在还有时间,应该想想办法,总比呆站在这里,或者是自己寻死的强!”
草头王的声音已经如狮子吼一般,几乎哑了嗓子,可是在这混乱的声音中,还是那么细小。一旁的地头蛇怒火中烧,一把推开草头王,抓住周公灵的衣领,狂暴地吼叫道:“你现在懊悔了!对!!兄弟们有今天,全都是你,还有那个硕鼠害的!都是你们一意孤行!”
其他人把地头蛇拉开,没多言语,眼看沙漏已经进行最后的清底阶段,穹顶上雷鸣般一声巨响,哗啦一声裂开一道巨缝,滚烫的沙潮汹涌而下,其间夹杂着不少大石块,所幸没砸到人群中或者小桥上。如果再天塌地陷一次,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幸免。
众人忙低头闪躲,心照不宣地拿出气囊面罩,胡乱套在头上,滚烫滚烫的沙子落到手上,马上一阵刺痛。人群中年龄最小的石天,在这个生死关头完全慌了神,几乎找不到北,慌乱中脑子一片空白,竟然直直地跳进了深渊。混着巨大的沙流,转眼就没了踪影。碰巧朱闯把这一幕看了个真真切切,大叫一声:“十二弟!”可惜人已去,再怎么叫也叫不回来了。
这时草头王还是不忍熄灭最后的那点希望微光,抬起手电,找了一个沙子下落力度不是太强的角度,艰难地抬看去,穹顶中间裂开的缝隙逐渐扩大,落下来的沙流滚烫滚烫的,这么下去迟早被捂熟,该想个办法才对。
草头王大脑快地转动,心想,这些沙子这么炙热,一定是从地表流下来的,那么我们现在离地表已经不远了!如果能躲过这些滚烫的沙子,不被埋死,不被石头砸死,不掉到深渊下,那么就有可能借助这坍塌的墙体和倾泄的沙子,爬到地面上去!可是自己毕竟是井底之蛙,这么多“如果”也很难一一兑现,那该怎么办呢?
正想着,“嘭——”一声巨响,来自于穹顶裂缝逐渐扩大而掉落的石块,将一条小桥砸了个稀巴烂,而处于裂缝正下方的金银岛和两道平行的小桥正好可以幸免。如今所有的人都龟缩在小岛上不知所措,机械化地抖落身上的黄沙。
草头王瞄了一眼小桥,已然有了办法。当下便掏出一捆绳索,朝众人大叫:“听我的!还有希望!快!都把绳子拿出来,把自己绑在桥底,快!来不及了”
众人脑子都没坏,耳朵也没灌进沙子,听到草头王这么歇斯底里大叫,自然也明白个七八分,转身一看那水晶沙漏,还有不到一指粗的底子,马上就要流尽,哪还有那么多心思犹豫,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到底行不行,连草头王自己心里都没底。
掏出绳索,胡乱栓在铁链上,在自己身上草草缠了数圈,八个人毕竟是长期配合,临危倒也不乱,非常自觉地平均分成两组,分别躲到两座平行的小桥下面,这铁链穿过石板连接成的小桥,能不能撑住狂肆倾斜下来的沙子,那就要看这几个人的造化了。
一米多宽的空间,承载了八个人的宿命,沙子形成的瀑布从两边倾斜而下,躲在中间,居然也能不受其扰,自然避免了被烫熟的结果。
八个人刚躲到桥底不到三十秒,穹顶便完全崩塌,巨石流沙一股脑倾斜而下,将另一座桥砸了个稀巴烂。裂缝下面的两桥一岛这条线,巧妙地躲过了这场浩劫,而桥下的八个人内心无不忐忑,人人皆紧闭双目,牢牢抓住绳索,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这场狂砂暴雨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安静下来,也多亏了这个深渊空间够大,存储了不少空气,不然八个人也会被活活闷死在桥下。
一道天光倾斜下来,闪进每一个人的瞳孔。久违的阳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辣,可此刻,在这些人心中,这道金灿灿的光芒却贵比黄金,那是生的希望。
沙子还在稀稀落落地流淌着,八个人相继爬到桥上,摘下面罩,不停地咳嗽着,喘着粗气。此刻已经完全见了天日,太阳的光晕扫了个弧度,把光辉洒在无垠的沙海中。
八个人颓然地坐在桥上,经历了一场浩劫,竟然都神经质地笑了。本来必死的绝望,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生还的希望。
环视四周,一片狼藉,唯一幸存的也就是这两桥一道岛,深渊仍旧不见底,但是那滚滚的黄沙,却还在其中奔腾。朱闯笑着捶了草头王一下:“哈哈……四哥,真有你的!你就是大家的救世主!”
草头王微笑着,把表情抹向平静,正色道:“你小子先别高兴太早,看看周围的处境再说。”
朱闯四周看了一圈,笑容逐渐僵住了,四周虽然已经变成了颓垣断壁,可还是那么高不可及,这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地洞,根本无处堆积起沙子来。就算桥两边墙壁的最低点,也有个四五米,不是简单的搭人梯就能上去的。偏偏砂砾岩的墙壁又硬又滑,石头间严丝合缝,就算借助匕攀爬也行不通。
地头蛇本来还兴奋着,心里有点感激草头王,看到现在的处境也好不了哪里去,不禁“嘁”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情况会好呢,到头来不还是困死在这里?”
草头王微微一笑,显得非常从容道:“不尽然,你们看——”指了指斜上方的一团影子,“你们看,那是什么?”
朱闯用手掌遮挡住眼睛,向上面看去,一个像一朵蘑菇,又像一把伞的东西矗立在上面,时间久了,被风沙侵蚀得比较矮小。
&是个蘑菇岩,怎么了?”朱闯很白痴地问道,随即恍然大悟,噢了一声,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美夜叉。
草头王笑道:“十妹,你挥鞭子的功夫独一无二,把上面的蘑菇岩套住也没问题吧!”
美夜叉看了看这五六米的高度,大致也就是极限了,是以心里也不是那么肯定,只能隐晦地回答:“我试试,或许能行!”
八个人把绳子接到一起,长度已经足够,就差美夜叉这临门一脚,大家就可以成功地离开这个魔巢了。只是抛绳子还需要一个适当重量的物体做引,才能挥功效,众人一集合,纷纷把身上仅有的重物掏出来,匕、水壶等,都不大适用。匕太轻,水壶又太大。正想着把所有匕都栓到绳子上,朱闯一眼瞄到了金银岛上的沙堆,七手八脚扒开,露出了里面流到尽头的沙漏。
朱闯嘿嘿笑了一声,一把抓起沙漏,照着地上就摔去,看得地头蛇咽了口吐沫:“你疯了啊!这可是水晶的!”朱闯也不作答,把水晶沙漏两边都摔掉多半,只剩中间哑铃一样的东西,栓在绳子上面,非常顺手。
这下地头蛇也无话可说,冷哼了一声,捡起几片水晶碎片放进怀里。美夜叉香汗淋漓,试了七八次,终于准确地将绳子抛了上去,缠绕到蘑菇岩上,绕了好几圈。几个人拽了拽,非常结实,即使绳子自由端没有挂住,这么大的摩擦力也足以让众人攀爬上去。
八个人相继爬到上面,真正踏在了地表,才松了口气。周公灵根据太阳简单辨别了一下方向,八个人互相搀扶着,朝着北方一步步走去。由于沙漠无垠,视线疲劳,除了滚滚黄沙,几乎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当做参照物,所以众人绕了不少弯路,直到弹尽粮绝,才回到了轮台。
这一进一出,四天已经过去。这一趟流沙城之行,十三雄好歹没全军覆灭,这其中最大的功劳还是属于七筱的老爸,草头王的,所以说,倒斗不光要靠技术,靠运气,还要靠头脑,一个临危不惧的大脑才是最后的杀手锏。
无比遗憾的是,十三雄折了五个人,其他人也萌生了隐退之意,生还的八个人在轮台的一家小饭馆内要了几个小菜,几瓶烧酒,面朝南方,对着那连绵的黄沙一杯洒下,几杯下肚,不免触景生情,于是一商量,八个人对着南方那无垠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齐齐鞠了一躬,然后一醉方休,把酒告别。
轮台的历史就好像这黄沙一样老,残阳如血,偶尔路过的驼队影子被拉得好长,从一些古老的沙丘城墙中,依稀可以辨出那追溯到汉朝的历史。这里是唐朝边塞诗人灵感的源头,岑参有诗曰“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等,最著名的当属那旷世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那“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千古名句,把距今一千多年前的轮台冬景描写得美好至极,殊不知,那其中的艰辛,堪比如今的盛夏,让人叹息,不忍逗留。
十三雄酒后各自言说了一下将来的打算,便分道扬镳,散落天涯了。当年的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没有鹅毛大雪阻挡在天山路前,而结局却是一样,山回路转不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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